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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勋:最好的生活,就像『船过水无痕』

 爱的深广度 2017-07-30


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故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


——《菜根谭》



过去旅行前,我会好几天睡不着觉。

小学的时候,只要一次远足,不过是从大龙峒走到圆通寺,就兴奋得不得了。所以每次去远足,大家就会问:“你怎么搞的?眼睛都肿肿的。”我根本睡不着觉。就一直担心会忘了什么,要准备什么,那个心情是很乱的,因为期待太强了,欲望太强了,整个心都是处于被干扰的状态。

可是我这次出国,晚上七点多的飞机,我三点钟还穿着拖鞋在家里。我的学生要送我去机场,他到我家一看,说:“你一点都不像今天要出国的样子。”当我要去做一件事,那件事情是我已经习惯的,我就可以很从容,不是因为事情少而从容。我小学的时候,虽然要准备的东西很少,但好久才远足一次,我就不够从容,我的心很乱。可是现在我常常出国,我可以很从容地整理行李,从容地到机场checkin,然后从容地登机。

在等待的时间里,过去我可能会慌慌忙忙去想很多事情,但是现在,一个小时就是一个小时,这个时间是我的,我就拿出稿子开始写小说,等到广播要登机了,我也不慌不忙,反正一定会有位子。然后大家都上飞机了,我把安全带绑好,再拿出小说继续写。大概飞到曼谷三个小时的时间,我已经写完了几千字。

在曼谷转机时,我就看看免税商场,看看世界各国往来的人,看看那些匆忙、拥挤、充满了期待欲望的脸,或者刚刚跟亲人告别哀伤的脸,或者等着要跟亲人见面喜悦的脸。很奇怪,这种心境的从容,会让你在这么多事物当中,变成一面安静的镜子,就是映照,就是不着痕迹,不会被忧伤的面容干扰,也不会被喜悦的面容干扰,就只是看到物象在过去。





我想人生大概也是这样,如果你对于人生前面的事情有了清楚的概念,甚至人生的终结也都很清楚了,就是“远离颠倒梦想”(佛语,意指摆正认知,远离痴心妄想)。

生活中,我们常常会有“颠倒梦想”,以致让自己陷入泥潭。而智者,会让自己远离泥潭。

记得我在阿姆斯特丹转机要去巴黎,中间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我就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都没有人,位子是空的。我前面就是行人输送带,人站上去,就会把你送到另一头的设施。因为阿姆斯特丹机场很大,转机的人会搞不清楚,坐没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头缠着布、从北非来的阿拉伯人,对着我大叫,因为他在输送带上下不来,只是对着我大叫:Frankfurt(法兰克福)。我想,他是要转机去德国法兰克福,不知道要怎么转。但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道怎么回他,只能看着他被输送带带走。

我又坐下来写小说,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阿拉伯人对着我大叫Frankfurt。我赶快去找Frankfurt的牌子,然后告诉他是几号登机口,我不知道他听懂没有,又被输送带带走了。之后,又来了第三个阿拉伯人,又是Frankfurt,我不知道那天怎么那么多北非的人要到Frankfurt,可是那个时候,我忽然觉得有趣了。

这是一个和我无因无果的亊件,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去,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到那里。无因无果。 后来我把这段经历写进小说里,这个时候,我觉得我对无因无果的事物,只有一种带着从容与尊敬的观察,不是介入,因为心是静的,我没有介入那个因果当中。

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就会开始着急了。我们在旅行当中遇到很多事件,都会选择介入,然后被牵连、被干扰,可是那次很奇怪,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

我忽然懂了为什么《论语》说:五十而知天命。我已经过了这个年龄,真的觉得对眼前的事物有一种淡。有一种同情,这个同情跟以前的介入不同,是对人世间有一种“静观”的姿态。静观,所以不会因为外面的喜乐悲哀而喜乐悲哀,但又不是不关心,或者应该说是更大的关心。

对于同事、学生之间发生的事情亦是如此,我会安安静静地看着,就像一面镜子,过去会觉得愤怒的事情,现在只觉得好奇,为什么这个人会这样?他为什么会这样想?我不太愿意去判断,只是看着,隐隐觉得背后一定有很大的因跟果,是我们不知道的。如果不知道我们怎么介入?

莽撞的介入是一个新的因,与他就会产生一个果,然后就会构成很多的业,生出许多烦恼。

所以我会让自己保持在一个谦卑的状态里,不介入这个因果中,只是看,以一种“船过水无痕”的心情。

在我们的文化里,有一个成语叫做“随遇而安”,就是你在不同的境遇当中去求一个“安”。这么想的话,每一日、每一分、每一秒其实都是在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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