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能雄/文 贾母携刘姥姥等人游赏大观园，是贾府最欢乐的一天，刘姥姥幽默诙谐的言行，逗乐了在场的所有人。我们在看小说这一章回时，都感到轻松愉悦，没有勾心斗角的阴谋，没有贪婪堕落的行径，也没有情感纠葛的哀伤……这一天大观园阳光明媚，欢歌笑语，就连正襟危坐的王夫人、冷若冰霜的贾惜春也开怀大笑了一回。 在欢笑之余，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 这个一笔带过的小细节看似平静无波，细思起来，却不禁让人感到一丝寒意。贾母、王夫人、刘姥姥一行来到潇湘馆，紫鹃、雪雁等丫鬟婆子忙着搬凳让座、烧水泡茶。林黛玉先端了一碗茶给贾母，贾母慈笑地接过茶碗，细细地品了几口清茶。林黛玉端着茶盘正要给王夫人等人敬茶，王夫人冷冷地说了一句：“我们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王夫人自己不想喝茶，一个“我们”把在场的人都给“代表”了，顺口替别人回绝了林黛玉的好意，估摸着她不想在潇湘馆久坐。这是王夫人为林黛玉省茶水钱吗？当然不是，贾府一顿螃蟹宴，就抵得上乡下人一年的生活开支，怎么会在茶叶这些小东西上计较呢？那么是王夫人体贴林黛玉身子弱，不想她端茶倒水过于劳累吗？自然也不是，潇湘馆的丫鬟婆子一大堆，这些杂事自有她们去做。 有人会说，王夫人这个时候不想喝茶，所以委婉地拒绝了。可是，王夫人是明礼之人，外甥女恭敬地献上一杯茶，她即使不口渴，也应该象征性地抿一口茶。在电视剧《黛玉传》中把这个情节拍摄得更直白，当时王夫人坐在椅子上，林黛玉微笑地把茶杯端到王夫人面前，王夫人头也不抬地说：“我们不喝茶，姑娘不用拿了。”林黛玉一脸尴尬，边上的王熙凤正打算坐下来等茶喝，一听这话，她都暗自替林妹妹感到委屈，她看了几眼王夫人，又瞧了几下林黛玉，发觉气氛不对劲。 在我们老家，亲朋之间如果因为什么问题起争执，常常会说：“你再这样的话，下次我去你家连茶都不喝了。”茶礼在中国是一个很重要的礼节，客人到访，先是让座倒茶。茶礼，还是古代婚俗中的一种，男方相中女方，要先托媒人向女方送茶叶等聘礼，如果女方同意就会收下聘礼，这也叫“受茶”。之前，王熙凤才会借吃茶之事，开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玩笑。如今贾宝玉和林黛玉两人都情投意合了，可是男方的母亲王夫人来到潇湘馆却不愿喝林黛玉的茶水，隐隐中似乎代表着她不中意这个媳妇。 王夫人拒绝喝茶的话还是当着贾母的面说的，谁都知道林黛玉是贾母的心头肉，就怕外孙女受到半点委屈。贾母不露声色，可能是没听到王夫人的话，又或许是她已经听到了，正暗自想着该如何不失体面地为外孙女“扳回一局”。接下来，贾母看到潇湘馆的窗纱旧了，就说这里长满竹子，窗纱不适合用绿色，应该配个红色的窗纱。贾母这回没有找管家事和库房的王熙凤，而是直接对王夫人说：“我记得咱们先有四五样颜色糊窗的纱呢。明儿给他把这窗上的换了。”那个纱做工精细，名贵稀有，是贾府鼎盛时期珍藏的纱罗，王熙凤和薛姨妈这些大户人家的女子都没见过，就连当今皇宫中所用的府纱也没有这样软厚轻密。那纱罗名唤“软烟罗”，用银红色的纱糊窗户，远看有如红色的烟霞，又叫“霞影纱”。贾母让王夫人把这么贵重的纱罗给潇湘馆糊窗户，也是再次向她表明林黛玉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你们千万别怠慢了我的外孙女。 小说的作者惜墨如金，她写王夫人不喝茶，却没有她的心理活动，没有把王夫人对林黛玉的看法完全表露无遗，留给读者很大的想象空间。我们只能从王夫人的只言片语中，窥见到一鳞半爪。林黛玉初入贾府，王夫人就嘱咐她不要理睬贾宝玉这个“混世魔王”，说贾府的姐妹都不敢招惹宝玉。贾宝玉是个女人缘极好的人，王夫人明显是在讲反话，她似乎不怎么希望林黛玉去亲近贾宝玉。 读到后来我们才发现，王夫人此次大观园之行，还有一人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就是林黛玉的影子——晴雯。绣春囊事件发生后，王善保家的在王夫人面前讲晴雯的坏话，王夫人对王熙凤说：“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王夫人看晴雯不爽，说她长得妖媚就可以，偏偏扯上林黛玉，这就有些“指桑骂槐”了。王夫人看见晴雯“狂样子”的时候，应该就是刘姥姥游赏大观园的日子，说不定她就是因为看晴雯长得像林黛玉，气得连茶都不喝了，她最怕晴雯这种类型的女子和贾宝玉靠得太近。 王夫人虽然没有直接说林黛玉的不是，但她喜欢拐弯抹角地损一下她。比如王熙凤建议王夫人以查赌为由，裁减掉一部分丫鬟，节省开支。王夫人又扯上林黛玉的妈妈，她说：“你这几个姊妹也甚可怜了。也不用远比，只说如今你林妹妹的母亲，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是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象千金小姐的体统……”这句话我们透过文字都能闻到一股酸味，王夫人年轻时没有王熙凤那么心灵嘴巧，被贾母说成是木头人，不怎么讨婆婆的欢心。而贾母对林黛玉的母亲贾敏百般溺爱，这让王夫人有些嫉妒小姑子。如今小姑子已经不在人世了，王夫人见贾母这么疼爱林黛玉，她想起了往事，把嫉妒小姑子的情绪转移到了林黛玉身上。 王夫人没有在潇湘馆饮茶，后来她和贾母等人吃过饭后，一同前往栊翠庵。妙玉用成窑小盖钟先给贾母泡了一杯“老君眉”的茶水，再依次给在座的各位端茶。小说中虽然没有明写王夫人有无喝茶，但其中有一句话是：“然后众人都是一色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从这可知，王夫人应该和大家一起喝茶了。小说作者既然已经在前文提到王夫人不喝林黛玉的茶，用一个小细节隐晦地表明了她对林黛玉的态度，在这里就无需浪费笔墨去描写她的喝茶情况。 古代婚姻大多是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若男方的母亲不愿意接受女方的“茶礼”，就算男女之间互相爱慕，他们的爱情也是要遭到不少阻力的。在贾府中，林黛玉只有两个最坚实的靠山，一个是贾母，另一个是贾宝玉。贾母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贾母的权利逐渐被王夫人架空，在那个“母命如山” 的时代，贾宝玉也是不能任意违抗母亲的决定，宝黛的爱情最后还是以悲剧收场。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