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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学堂】苏轼的“归去来兮”情结

 风舞三湘 2017-08-01



苏轼可谓最喜欢言说“归去”的文人之一,“归”、“归去”或“归去来兮”之类的词在其诗词文中出现的频率极高。苏轼钟爱陶渊明的诗歌,尤其对陶氏的《归去来兮辞》至为喜爱,他不仅有檃栝改编《归去来兮辞》的《哨遍》、有《归去来引》及《和陶归去来兮辞》,甚至远谪惠州时,有居士卓契顺不远千里为他捎来家书,感动之余,他当即为卓契顺书写了陶潜的《归去来词》以相赠,于此可看出陶潜的《归去来兮辞》是非常能切中和契合苏轼内在心理的触媒,因此,笔者将苏轼这种频频言归的现象及其所折射的内心思想称之为“归去来兮情结”。苏轼的归去来兮情结,既与其常年飘荡、渴望安宁的生活及精神的栖息地有关,更直接呈现了他对于出处进退及处穷之道的思考。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和心理状态下,苏轼的归去来兮情结的内涵有所不同,就求归地点而言,苏轼经历了从“归故山”到“归田园”,再到“此心安处是吾乡”的三个心理阶段的变化。


一、 归故山


苏轼自21岁离开家乡眉山,在此后四十余年的人生里,除了仅在母丧及父丧时两次回蜀外,便再未返乡。终其一生,苏轼对家乡都是十分想念的,在诗词中,其思乡及渴望还乡的情怀常具体化为“归故山”。如“无可奈何新白发,不如归去旧青山”(《浣溪沙》、“苍颜华发,故山归计何时决”(《醉落魄》)、“故山犹负平生约,西望峨嵋,长羡归飞鹤”(《醉落魄》)、“故山知好在,孤客自悲凉”(《临江仙》)、“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永遇乐》)、“故山西望三千里,往事回思二十年”(《和宋肇游西池次韵》)、“故山松柏皆手种,行且拱矣归何时”(《送安淳秀才失解西归》)等。


以“故山”作为家乡的代名词,既吻合了传统文化中“山林”所代表的隐遁、出世之义,是对陶潜“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白居易“因话出处心,心期老岩壑”等前贤诗文的呼应;同时更是切实地指向蜀地及眉山多山的地理环境,甚至在许多时候故山就是指峨眉山,以上所引“故山犹负平生约,西望峨嵋,长羡归飞鹤”便是一例明证。苏轼回忆家乡时,总好言及峨嵋,还不乏其例,如:“我家峨眉阴,与子同一邦”(《送杨孟容》)、“每逢蜀叟谈终日,便觉峨嵋翠扫空”(《秀州报本禅院乡分僧文长老方丈》)、“胶西高处望西川,应在孤云落照边。瓦屋寒堆春后雪,峨眉翠扫雨余天”(《寄黎眉州》)。


峨眉山距离苏轼的家乡眉山仅80余公里,乃天下名山,为钟灵毓秀之地,所谓“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又不乏“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这样颇具传奇色彩的世外高人隐居。唐代陈子昂、骆宾王、李白、杜甫、岑参、白居易等诗人都吟咏过峨眉。所以,峨眉山较之于眉山,似乎是一个更大的文化符号,也足以代表整个蜀地,苏轼以峨眉山代指故山或故乡,是为家乡寻找到了一个颇具指标性和知名度的符号,这充分反映了他以家乡为傲、眷念故乡的心理,也透露出他向往山林的出世之思。


苏轼对故乡念念不忘,自然与他长年漂泊、居无定所的生活状态有关,他对自己飘荡不定的人生有非常深刻的体认,自称“身如不系之舟”。熙宁七年,他作词《醉落魄》,云“此生飘荡何时歇,家在西南,长作东南别”;元丰七年,他回顾自己的生活为“三十三年,漂流江湖,万里烟浪云帆”(《满庭芳》);元祐六年,他在送别友人时,慨叹“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临江仙》);贬官赴岭南途中,深感“四十七年真一梦,天涯流落泪横斜”(《天竺寺》);从海南北归途中,感慨“漂零江海,身非己有,未知归宿之地”(《与范元长十三首》)。正是远离了故乡且经年萍踪不定,才让苏轼对家乡的想念绵绵不绝,当然,“家乡”这个概念在很大程度上也已获得了精神栖息地的意义,回家意味着身体与心灵的双重休憩和安宁。


苏轼对故乡念念不忘,还与他渴望省亲尽孝、情系家族兴衰的宗法观念有直接关联。虽父母双亡,但双亲及发妻的坟茔仍在眉山、不少亲属故旧也在眉山,作为生活在封建宗法制度下、受宗法观念濡染的士大夫,苏轼又焉能忘怀于乡土?贬谪黄州时期,苏轼在写给堂兄苏子安的尺牍中称:“老兄嫂团坐火炉头,环列儿女,坟墓咫尺,亲眷满目,便是人间第一等好事,更何所羡。”(《与子安兄七首其一》)“坟墓咫尺,亲眷满目”,这种“第一等好事”自然是必须回到故土才能实现。自登州还朝时,他针对祖坟边的松树被人偷伐的情况,特地嘱托苏子安等“甚烦照管”、“略往觑”,“当分明点数根槎,交付佃户,免致接便偷砍也。不然,与出榜立赏,召人告偷斫者,亦佳”(《与子安兄七首其三》)。


同时期,苏轼在写给乡人的信中称:“某去乡十八年,老人半去,后生皆不识面,坟墓手种木已径尺矣,此心岂尝一日忘归哉!”(《与乡人一首》)自扬州还朝时,他修书苏子安,表达想念:“弟久客倦游,情怀常不佳。日望归扫坟墓,陪侍左右耳。”(《与子安兄七首其四》)苏轼不仅在尺牍中频频提及家乡坟茔,在诗词里亦反复致意于此,如《江城子》中的“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黄州寒食诗》中的“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满庭芳》中慨叹“家何在?因君问我,归梦绕松杉”,所谓“归梦绕松杉”,实是指梦回松杉环绕的故乡坟茔,表达的是祭奠、守护双亲亡灵之意。


远离故乡并未使得苏轼骨子里的宗法观念有所减弱,归扫坟墓及与子由兄友弟恭,皆根源于血缘天性,自不待言,他对眉山苏氏家族的兴衰也是颇为关心的。贬居黄州时,他在写给侄子苏千乘的信件中称:“家门凋落,逝者不可复,如老叔固已无望,而子明、子由亦已潦倒头颅,可知正望侄辈振起耳。”(《与千乘侄一首》)得知侄子苏千之应举失利,他明确表达了失望及殷切的勉励:“秋试又不利,老叔甚失望。然慎勿动心,益务积学而已。人苟知道,无适而不可,初不计得失也。”(《与千之侄二首其一》)贬居海南时,他叮嘱在京师的侄孙苏元老,“侄孙既是东坡骨肉,人所觑看。住京,凡百加关防”(《与侄孙元老四首其一》),其关切怜惜之意溢于言表。


苏轼一直心系故土,也有不得不还乡的理由,但他始终未将“归故山”的心愿付诸于实际,原因是多方面的。贬谪的十余年,待罪之身,行动无法自主,这是令其不得返乡的客观因素。在其余二十余年的为宦生涯中,他许多时候都处于党争的风口浪尖,致君尧舜的理想、刚直要强的个性都使他难以骤然放下政治生活、回归故山做一个真正的隐者。苏轼“奋励有当世志”,而这种济世之志又与个人的事功之心紧密相连,因此苏轼的还乡是以功成名就为前提的,所谓“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南乡子》)。他虽然早已名扬天下,但这主要是文章之名,他对自己真正的期许似乎是,“若朝廷不以臣不才,犹欲驱使,或除一重难边郡,臣不敢辞避,报国之心,死而后已”(《杭州召还乞郡状》)。


另外,是否还乡,也涉及到经济条件、于子孙的发展有利与否等许多的现实问题。西蜀虽风景秀丽,但遥远闭塞,亦是事实,苏洵当年即有“恐我后世鄙且愚”,打算移居中原的想法。苏轼在写与族兄苏子明的尺牍中,亦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在信中,他针对苏子明“数滞留蜀中”的情形,提出建议:“何似一入来,寄家荆南,单骑入京,因带少物来,遂谋江淮一住计,亦是一策。试思之,他日子孙应举宦游,皆便也。”(《与子明兄一首》)该建议从侧面透露出,在苏轼看来,居住蜀中,于“子孙应举宦游”是有所不便的。


苏轼也确曾考虑过返乡的可行性,以龙图阁学士出知杭州前,他向王庆源谈及其致仕还乡的规划:“某为郡粗遣,衰病怀归,日欲致仕。既忝侍从,理难骤去,须自藩镇乞小郡,自小郡乞宫观,然后可得也。自数年日夜营此,近已乞越,虽未可知,而经营不已,会当得之。致仕有期,则拜见不远矣。惟望倍加保啬,庶归乡日犹能陪侍杖履上下山谷间也。”(《与王庆源十三首其十三》)在苏轼的规划中,致仕归乡须得遵循的路径是“自藩镇乞小郡,自小郡乞宫观”,这一路径是与苏轼一贯恶骤变、求渐变的个性相吻合的,提举某宫观是只领薪水不做事的闲职,也可以保障归乡后的经济来源。苏轼的规划还是比较切实可行的,只是政治气候变化之迅疾和莫测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后“两年阅三州”的频繁调动及远谪岭海的遭际永远搁浅了他的归乡计划。




二、 归田园


对故乡的想念伴随了苏轼的一生,不过,当发现还乡之梦日渐渺远时,他也在进行相应的心理调适。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后,苏轼的归去来兮情结依然未变,只是此时他的求归地点已从“归故山”退而求其次为“归田园”。所谓“归田园”,即只要拥有一定的田地以供耕读,便可像陶渊明那样归隐终老,田园的所在地当然也不必再拘泥于家乡了。被贬黄州前,苏轼更多地是谈归故山,间或也提及归田园,譬如:“不如归去,二顷良田无觅处。归去来兮,待有良田是几时。”(《减字木兰花》)此时苏轼所向往的田园具有浓郁的牧歌化、理想化色彩,归去来兮的呼吁也仅仅停留于口号,自然带着一股潇洒和干脆。


元丰二年十二月,苏轼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因“不得签书公事”、不敢多作诗文、不敢多与人交往,他成了事实上的闲人。他最初寄居于定惠院,后迁居城南长江边的临皋亭,其后友人马正卿为他请得城东的营房废地数十亩,让他开垦种植,此即东坡。他谈及其耕种生活:“某见在东坡,作陂种稻,劳苦之中,亦自有乐事。有屋五间,果菜十数畦,桑百余本,身耕妻蚕,聊以卒岁也。”(《与李公择十七首其九》)正是这种从前未曾有过、像老农夫一样的躬耕经历,令苏轼在心理上走近了陶渊明,开始将自己当下的生活与陶潜的“守拙归园田”相提并论。他在信中告诉友人王定国:“近于侧左得荒地数十亩,买牛一具,躬耕其中。今岁旱,米甚贵。近日方得雨,日夜垦辟,欲种麦,虽劳苦却亦有味。邻曲相逢欣欣,欲自号鏖糟陂里陶靖节如何?”(《与王定国四十一首其十三》)。在词作《江城子》中,他甚至视陶渊明为前生,认为自己的居住环境、生活方式、当下心态与陶渊明几乎同出一辙:


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走遍人间,依旧却躬耕。昨夜东坡春雨足,乌鹊喜,报新晴。雪堂西畔暗泉鸣,北山倾,小溪横。南望亭丘,孤秀耸曾城。都是斜川当日境,吾老矣,寄余龄。


至于回归故乡的念头,苏轼并未完全打消,甚至憧憬有朝一日“或圣恩许归田里”,彼时则与众乡老往来徜徉、“对坐庄门吃瓜子炒豆”,但他也深知希望渺茫,所以在力求安于东坡躬耕之乐的同时,也设法消解自己的思乡情怀。他告诉友人:“临皋亭下不数十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眉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与范子丰八首其八》)其诗《晚游城西开善院,泛舟暮归二首其一》亦曰:


晚照余乔木,前村起夕烟。棋声虚阁上,酒味早霜前。远谪何须恨,来游不偶然。风光类吾土,乃是蜀江边。


可以看出,苏轼是通过寻找谪居地与家乡的相似之处,来消除身在异乡的隔膜感,从而在根本上消解地理上的家乡概念。


无论是贬谪黄州及乞居常州时期,还是远谪岭海时期,苏轼都在试图将居住地营造成一个足以安乐终老的田园,并高歌“归去来兮”。如从黄州赴汝州团练副使途中,他向神宗皇帝上表乞求“臣有薄田在常州宜兴县,粗给粥,欲望圣慈许于常州居住”(《乞常州居住表》),得蒙恩准后,苏轼激动地写道:“归去来兮,清溪无底,上有千仞嵯峨。画楼东畔,天远夕阳多。老去君恩未报,空回首,弹铗悲歌。船头转,长风万里,归马驻平坡。”(《满庭芳》)


他又在词作《蝶恋花》中借一老叟之口表达归田之意:“溪叟相看私自语,底事区区,苦要为官去。尊酒不空田百亩,归来分得闲中趣。”谪居岭南时,苏轼更是大范围地写作和陶诗,对贬谪生活中的田园之乐反复吟咏。虽然他力图从自己的谪居与陶渊明的归园田居中寻找高度的一致,但事实上,二人的“归园田”却有一些本质的不同。陶渊明是如“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一样,毅然辞官、主动回归田园,其归隐决心十分坚定,其田园体验亦因之更显自然本真。苏轼则是因贬谪异地、归故山无望,被迫过起了躬耕南亩的生活,即他本人所说的“老境所迫,归计茫然,故所至求田问舍”(《与滕达道六十八首其三十五》)。由于是无奈回到田园,所以他对田园之乐的描述更多地带有自我劝慰与开解的意味,在体验田园的同时,心情又颇多矛盾与挣扎,作为“剑外思归客”的异乡感是一直或隐或显存在于其内心的。


如贬谪惠州时,苏轼描述其白云峰新居,曰:“下临大江,见数百里间。柳子厚云:‘孰使予乐居夷而忘故土者,非兹丘也欤?’只此便是东坡新文也。”(《与陈伯修五首其五》)谪居儋州时,称“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古真吾乡”(《谪海南,作诗示子由》)。一方面如此表现安适达观,另一方面苏轼又称不堪“谪居岑寂”,“但痴望沛泽北归”,且在岁末年终之时,“感念聚散,不能无异乡之叹”或“会和无缘,不能无天末流离之念也”(《与程正辅七十一首其八、十四》)。因是无可奈何归田园,所以一旦获得重新启用的机会,苏轼的归田之趣便会即刻让位于致君尧舜之志,归耕阳羡不足五个月,就应命出知登州,即为显证。当然,这绝不意味着苏轼所体验及所描述的田园之乐就是虚幻不实的,只是这种乐趣因时而变,带有时效性。


还可注意的是,苏轼被贬黄州与被贬岭海时对田园生活的态度虽有诸多相似,如都持乐天知命观,尽量从田园中体验安适,亦尽量消除身处异乡的隔膜感,但两个时期仍存在一些差异。苏轼从黄州的田园生活中体验到的快乐较之岭海时期,无疑更大也更真实。


元丰七年四月,苏轼离开黄州时,作词《满庭芳》留别邻里诸子,词云“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抒发了不能还乡的遗憾,但同时又嘱托“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表达了有朝一日重返黄州的愿望。在与黄州友人的信中,苏轼亦表示:“仆暂出苟禄耳,终不久客尘间,东坡不可令荒茀,终当作主,与诸君游,如昔日也。”(《与潘彦明十首其六》)


元祐元年,苏轼为翰林学士知制诰,寄词《如梦令》二首与黄州太守杨寀,再度抒发对黄州的想念,其一云:“为向东坡传语。人在玉堂深处。别后有谁来?雪压小桥无路。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在这些文字里,苏轼俨然视黄州为意欲归去的理想田园,个中虽有夸张与美化之嫌,但无疑表明,黄州时期耕种东坡、憩居雪堂的生活确实给他留下了不少美好的回忆。至于惠州与儋州,曾给过苏轼“孤老无托,瘴疠交攻。子孙恸哭于江边,已为死别;魑魅逢迎于海外,宁许生还”(《到昌化军谢表》)的惊怖记忆,所以他对惠州与儋州的真实体验恐怕远不如在黄州时的丰富充盈,其书信中多次透露出的企盼北归情绪,便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三、 此心安处是吾乡


苏轼心目中的田园并不是一个空泛意义的隐居处所,它非常质实地指向一些具体的前提,即田地的确实存在,并且最好是可解决二十余口人温饱的良田,这从苏轼乞居常州便可窥豹一斑。天真与实际在苏轼身上是并存的,这一点亦属正常人性,不必为先贤讳言。不过,苏轼一生实在太过飘荡沉浮,归故山纵然是遥远的梦想,连觅一个稳定安适的田园终老,也鲜少可能。苏轼并非一个习惯与享受飘泊的人,他一直在漂泊,又一直在渴望归去,其求归之地从故山退守至不拘于故乡、谪居地的田园,最后退无可退、归无可归,便只能是“此心安处是吾乡”了。


元祐元年,苏轼与自谪迁地岭南返回京师的友人王定国相见,在词作《定风波》里,苏轼生动地描述了与王之侍儿柔奴的一段对话:“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此心安处是吾乡”一语所反映的随缘任运思想,正好切合了苏轼饱尝沉浮之苦后的心理结构。在他处苏轼对这种心安处即吾乡的观点又不断地重申,如《临江仙》中云“尘心消尽道心平。江南与塞北,何处不堪行”、在海南时所写的《和陶归去来兮辞序》称“盖以无何有之乡为家,虽在海外,未尝不归云尔”。


心安处即家乡的观点完全消解了家乡之所以为家乡的地理意义、宗族意义乃至文化意义,使“家乡”成为了一个内涵模糊、外延无限的概念,苏轼试图以此来消融并彻底根除自己的归去意识,从而对抗经年飘泊所致的无根感。既然“家乡”被置换为心安之地,而不再指向外界的具体处所,那么归故山或归田园就没有太大必要了。


“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前提是“心安”,那么,如何才能“心安”呢?苏轼曾“归诚佛僧”,且从中体验到“物我相忘,身心皆空”、“一念清净,染污自落,表里翛然,无所附丽”(《黄州安国寺记》)的境界。他也乞灵于道家的放任自然、与物俱化的思想,从中获得“尚有此身,付与造物,听其运转,流行坎止,无不可者”(《与陈秀才三首其一》)的启示。他也像一个真正耽于世俗生活的及时行乐者,诉求于醇酒美人:“君看今古悠悠,浮宦人间世。这些百岁,光阴几日,三万六千而已。醉乡路稳不妨行,但人生,适情耳。”(《哨遍》)不过,即便如此,苏轼内心中的孤寂、怀疑、忧惧、虚幻等情绪始终是真实存在、难以完全消弭的,对苏轼而言,既然如何“心安”是一个永恒的课题,“归去来兮”也便成为一个永远的念想。


(作者单位: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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