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什么使你无精打采

他有一份不起眼的工作，收入菲薄；他是跟妻子一起来 的，她想要谈谈他们的问题。他们都很年轻，而且，尽管已经 结婚好几年，却还没有孩子；但那不是问题。他的薪水刚够在 这艰难时期填饱肚子，而因为没有孩子，他们还足以维持生计。没有人知道如何把握未来，尽管情况不可能比现在更糟。 他不愿意说话，但他的妻子指出他必须说。她把他带来，差不 多是强拉硬拽，因为他来得非常勉强；但他毕竟来了，她很高 兴。他说，他无法从容地谈话，因为除了妻子以外他从来没有 对任何人谈论过自己。他只有很少几个朋友，甚至对他们他也从未打开过心扉，因为他们不会了解他。说着说着，他慢慢放 松下来，他的妻子急切地听着。他说他的工作不是问题，勉强还算有趣，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份工作给了他们食物。他们是淳 朴、谦逊的人，两个人都上过大学。

然后她开始说明他们的问题。她说几年以来她的丈夫似乎 失去了生活中的所有乐趣。他干他的办公室工作，那差不多就 是全部；他早出晚归，老板从来没有抱怨过他。

“我的工作是事务性的差事，不需要太多精力。我对我做的 事感兴趣，但是不知何故那完全是一种紧张。我的难题不是在 办公室里或跟那些同事们在一起，而是在我的内在。正如我妻子所说，我已经对生活失去了乐趣，而我完全不明白我到底怎么了。”

“以前他总是热情、敏感、温情脉脉，但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变得无精打采，对什么都无所谓。过去他一直很爱我，而现在对我们俩来说生活变得非常悲惨。他看起来丝毫不在意我在还是不在，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已经变成了一桩苦事。他不是冷 酷无情或诸如此类，而只是变得麻木不仁和彻底地漠不关心。”

这是因为你们没有孩子吗？

“不是因为那个，”他说。“我们的夫妻关系或多或少还算 正常。没有一桩婚姻是完美的，何况我们的情绪也有高低起 伏，但我不认为这种无精打采是性关系失调的结果。虽然现在 我妻子和我因为我的无精打采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过性生活了， 我并不认为是因为没有孩子而导致了这种状况。”

你为什么那样说呢？

“在无精打采突然发生以前，我妻子和我认识到我们不能 有孩子。这从来没有让我烦恼，尽管她经常为此哭泣。她想要 孩子，但是显然我们中有一个无法生育。我曾经建议过几种方 法也许有可能让她有一个孩子，但是她不愿意尝试。她想跟我 生一个孩子而不得，她为此深深地苦恼。毕竟，一棵不结果的 树只是一个装饰。我们已经开诚布公地讨论过所有这些事儿， 但问题还是存在。我认识到人不可能在生活中拥有一切，不是因为没有孩子导致了这种无精打采；至少，我相当肯定不 是的。’’

是由于你妻子的悲伤，由于她的挫折感吗？

“您看，先生，我丈夫和我已经几乎完全陷入了这种状况。 没有孩子让我太过伤心，我祈求上帝有朝一日賜给我一个孩 子。当然，我的丈夫想让我快乐，但他的无精打采不是因为我 的悲伤。如果现在我们有一个孩子，我会欣喜若狂，但对他来 说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我猜对大部分男人都是这样。在过去两 年里，这种无精打采就像某种内部疾病一样不知不觉地缠上 他。以前他跟我无所不谈，谈小鸟、办公室工作、他的抱负、 他对我的关心和爱；他会对我敞开心扉。但是现在他的心已经 关闭并且遥不可及。我曾经跟他谈过，但是没有用。”

你们有没有分开过一段时间看看效果如何呢？

“有的。我回到父母家里大约六个月，我们互相通信；但 是这次分离没有带来任何改善。如果有的话，就是使事情更 糟。他自己做饭，很少出去，远离他的朋友，越来越退缩在自 己里面。总之，他从来就不太合群。甚至在这次分离之后也没 有表现出任何恢复活力的迹象。”

你认为这种无精打采是一种掩饰、伪装，对某种无法满足 的内在欲望的逃避吗？

“恐怕我完全不了解您的意思。”

你也许有一种对某种需要实现的东西的强烈欲望，而由于 那种欲望没有被释放，也许你正在通过变得无精打采来逃避它的痛苦。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事，以前我从未想过这一点。 我该怎么弄清楚呢?”

为什么以前你从来没有想到过呢？你有没有曾经问过自己

为什么变得无精打采呢？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这是很奇怪的，但我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什么是这愚蠢的 无精打采的原因。我从来没有把那个问题摆在自己面前。”

既然你现在问了自己那个问题，你的回答是什么呢？

“我不认为我有任何答案。但是发现自己已经变得这么彻 头彻尾地无精打采让我真的感到震惊。我绝不希望这样。我对自己的状况惊骇不已。”

毕竟，知道一个人处于什么样的实际状态是有好处的。至少那是一个开始。以前你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无精打采， 昏昏沉沉；你刚刚全盘接受了它并且任其继续，难道不是吗? 你想要发现是什么使你变成这样的吗？还是对你目前的状态听天由命呢？

“恐怕他已经毫不反抗的接受它了。”

你确实想要克服这种状态，不是吗？想要你妻子离开单独谈吗？

“噢，不。在她面前我无话不说。我知道不是性关系缺乏 或过度导致了这种状态，也没有另一个女人。我不可能找别的 女人。也不是因为没有孩子。”

你绘画或写作吗？

“我曾经一直想要写作，但是我从不画画。以前散步的时 候我经常会有一些灵感，但是现在甚至连那些也没了。”

你为什么不试着在纸上写点什么呢？多傻都没关系；你不需要给任何人看。为什么你不试着写作呢？言归正传。你想要 找出是什么导致了这种无精打采吗？还是想要维持现状呢？ 

“我希望独自到某个地方去，放弃一切，然后找到一些 快乐。”

那就是你想做的吗？那么为什么不做呢？你犹豫不决是因 为你的妻子吗？

“我这样子对我妻子没有用处；我只是一个失败的人。”

你认为通过从生活中隐退、通过隔绝自己就能找到快乐 吗？难道现在你还没有充分地隔绝自己吗？为了得到而放弃根 本就不是放弃；这只是一次狡猾的讨价还价，一场交易，一个 为了获得某些东西而盘算好的步骤。为了得到那个你放弃这 个。为了一个被期待的目的而放弃，只是向进一步获得的妥 协。而你能够通过隔绝、通过脱离关系拥有快乐吗？生活不就 是联系、接触、交流吗？你可以从一种联系中退出，在另一种 联系中找到快乐，但是你不可能从所有接触中完全退出。甚至 在完全的隔绝中你还是在跟你的思想接触，跟你自己接触。自 杀是隔绝的最彻底的形式。

“当然我不想自杀。我要活下去，但是我不想照目前的状 况继续下去。”

你肯定你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吗？你看，相当清楚有某样东西使你无精打采，而你想要逃离它进入更深的隔绝。从真实存在逃离，就是隔绝自己。你想要隔绝你自己——也许是暂时的 ——以企求快乐。而你已经隔绝了你自己，并且是相当彻底 地；你称为放弃的进一步的隔绝，只是从生活中进一步退出。 而你能够通过越来越深的自我隔绝拥有快乐吗？自我的本性就 是要隔绝自己，它的真正的特质就是排他性。成为排他的就是 为了获得而放弃。你越是从联系中退出，冲突、反抗就越是强 烈。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在隔绝中生存。无论关系怎么痛苦，都不得不被耐心地、彻底地了解。冲突导致了无精打采。努力成为什么只是在有意识或无意识地产生问题。你不可能无缘无故变得无精打采，因为你曾经一度是敏锐的、热情的，就像你说的。你不是一直无精打采的。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变化呢？

“您看来知道，您不能告诉他吗？”

我可以，但是那样做有什么好处呢？他将根据心境或喜好 接受或不接受；但是他应该自己去发现难道不重要吗？难道对 他来说亲自揭开整个过程并看到它的真实不是至关重要的吗? 真实不能被告诉另一个人。他必须有能力接受真实，而没有人能够为他做准备。对我来说这无关紧要；但是他必须坦然地、 自愿地、没有期待地看到它。

是什么让你无精打采？难道你不应该自己去了解吗？冲突、反抗导致无精打采。我们认为通过斗争我们将了解，通过竞争我们将变得聪明。斗争当然导致尖锐，但那个尖锐的将很 快被磨钝；不停地被使用的将被耗尽。我们把冲突当作必然来 接受，并且在这种必然性上构筑起思想和行为的结构。但冲突 是必然的吗？难道就没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吗？如果我们能够理 解冲突的过程和意义，就会有不同的生活方式。

再问一次，你为什么把自己变得无精打采？

“是我把自己变成无精打采的吗?”

除非你心甘情愿被变得无精打采，否则有任何东西能够使 你无精打采吗？这种愿望也许是有意识的或者隐藏的。为什么 你让自己变得无精打釆呢？在你内心有深层的冲突吗？

“如果有的话，我也完全没有意识到。”

但是你不想知道吗？你不想了解吗？

“我开始了解您的用意了，”她插进来说，“但我也许不能 告诉我丈夫他的无精打采的原因，因为我自己也不十分确定。”

你可能看到也可能没有看到这无精打采突然降临到他身上 的原因；但是如果你用语言向他指出的话，能够真正帮助他 吗？他自己去发现难道不是至关重要的吗？请注意这一点的重 要性，那样你将不会不耐烦或焦躁不安。一个人可以帮助另一 个人，但是他必须独立地承受发现之旅。生活不容易；它是非 常复杂的，但是我们必须简单地处理。我们就是问题；问题不 是我们所谓的生活。只有知道如何解决，才能够了解到那个问 题——就是“我们自己”。解决是首要的，而不是问题。

“但是我们该做什么呢？”

你们一定已经听到了所有的话；如果是，那么你将看到只 有真实会带来解脱。请不要担心，只是让种子生根。

几个星期以后，他们双双回来。在他们的眼中有希望，在 他们的唇上有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