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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快乐地在香港坟场奔跑

 昵称535749 2017-08-03

2017-08-02 21:

02 | 豆瓣:程程阿

香港制造》修复版上映,我又重看。电影一开场我就非常喜欢:粉色的天空被一条条黑色横杠切割,镜头拉远才看清楚,那是一扇装了防盗网的窗。从监牢一般的窗口望去,满眼都是楼,楼外依然是披上青色网子、建筑中的楼。楼林蔓延,楼荫下车来车往,人流汹涌,暮色嘈杂——这是香港了,是我每日趴在窗前看到的那个城。

第一次看这电影是2012年,那时候刚去香港,对它的印象就是摇摇晃晃的镜头,横冲直撞的李灿森——一个值得女生喜欢的古惑仔。我没留意陈果埋下的炸弹。时隔五年再看,觉得它完全是一个预言片。这电影拍摄于1997年,20年过去,香港人对大陆文化的入侵从隐忧到厌恶;因对自我身份不清晰而造成的焦虑逐年升温;公屋阶层的家庭问题频繁,社工不痛不痒的存在,青少年自杀率居高不下。有趣的是,电影里女主角的造型是圆寸。如今,剪圆寸的女孩,在香港依然算是值得被报道的另类、先锋。倒是充满着残破感的城市元素一成不变,例如,工业大厦里,为掩饰破旧而在墙壁刷满明亮的油漆;被竹竿围起栅栏的、改造中的旧楼;居住环境拥挤,几乎每家每户都用折叠门来节省空间等。

按理说,充满大堆社会问题,这电影应该很难让人开心。但我的感受就像去工厦听了一场地下音乐演出一样,哪怕你知道拥挤在身边的人可能通通是废柴,台上的乐队可能第二天就被警察轰走,但挤在人群中、泡在迷离灯光里的这几个钟,却感觉无比快乐。就像《烈佬传》里,阿难对吸毒的形容:“那味野,令你忘记时间,忘记世界,忘记这个世界。”

而将我这种下沉式的快乐推到极致的,就是在坟场的那一出。

由于是用过期菲林拍摄,整个电影颜色一直迷幻。粉红、浅蓝、铜绿。光线也一直阴暗。唯一大亮的场景就是从地铁到坟场:车厢里,中秋、阿龙、阿屏像猴子一样攀着扶手转圈圈,蹿上跳下,乘客像静止的道具,漠不关心;出了地铁,三人去大山中的坟场里狂奔。阿龙率先跳到墓碑上,中秋、阿屏也站上去,他们揽在一起。阿屏对着阿龙撩起裙摆,惹得阿龙又流了一把鼻血。三人笑作一团后,秋与屏拥吻。这一场让我想起《祖与占》。但陈果设置的三角关系,因阿龙本身是弱智,对爱情似乎并不全懂,阿屏又身患绝症——两个人其实都是中秋想要救赎的对象,让我感到友情大于爱情。三人全是不学无术的古惑仔女,大多时候,他们被自己的迷茫、家庭问题及对社会的愤怒而束缚,即使快乐也充满颓丧,与阴暗的光线相捆绑,直到他们去了坟场,世界仿佛都清亮了。

三人踩在墓碑上,不再贫穷,忧伤,身处边缘,被黑社会追债,被绝症缠身,被恶人欺负等等。在死者处的片刻幸福,是对人间的莫大讽刺。

我不知道二十年前,陈果为什么会选择坟场来做这场戏,此刻我能想到的是香港墓地资源紧缺,政府提倡海葬的广告盛行,有人出租自己的铺头以暂存骨灰。富裕的香港人可以一人拥有半个山头,穷苦的香港人,“得闲死不得闲病”得忙碌一世,最终却不知该死去哪。

我希望他们三人在坟场的奔跑不要停,但我也猜到,往往这类戏一出现,快乐就要一点点终止。

中秋为了阿屏去杀人却未遂,又被仇家刺伤住院。再醒来时,阿屏癌症不治去世,阿龙被老大打死。愤怒的中秋去杀了打死阿龙的老大——从此,爸爸包二奶、妈妈离家出走的他,彻底成了一个孤独的人。既孤独又愤怒。只能端着枪,满街寻仇。试想,若没有父母的离弃、老大的背叛,中秋会是中秋吗?到这里,陈果的疑问也抛出来:一个城市若最初就在一个根上稳定生长,而不是被反复移植,它会变得不伦不类,孤独又愤怒吗?

这个问题,是陈果20年前提出的。如今陈果已经不再是潦倒的独立导演,李灿森在《明月几时有》里客串了汉奸,阿屏、阿龙似乎早就淡出影圈,但这个问题,仿佛总没有答案,它被无限地抛给下一代。中秋过后,还有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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