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色: 字号:
史記卷八十六 刺客列傳第二十六(曹沫)
2017-08-03 | 阅:  转:  |  分享 
  
史記卷八十六刺客列傳第二十六曹沫者,鲁人也,〖索隐〗沫音亡葛反。左传、谷梁并作「曹刿」,然则沫宜音刿,沫刿声相近而字异耳。此作「曹沫」,
事约公羊为说,然彼无其名,直云「曹子」而已。且左传鲁庄十年,战于长勺,用曹刿谋败齐,而无劫桓公之事。十三年盟于柯,公羊始论曹子。谷
梁此年惟云「曹刿之盟,信齐侯也」,又记不具行事之时。以勇力事鲁庄公。庄公好力。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
和。〖索隐〗左传「齐人灭遂」,杜预云「遂国在济北蛇丘县东北也」。〖正义〗故城在兖州龚丘县西北七十六里也。犹复以为将。齐桓公许与
鲁会于柯而盟。〖索隐〗杜预云:「济北东阿,齐之柯邑,犹祝柯今为祝阿也。」桓公与庄公既盟于坛上,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索隐〗匕音
比。刘氏云「短剑也」。盐铁论以为长尺八寸,其头类匕,故云「匕首」也。桓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子将何欲?」〖索隐〗公羊传曰:「管
子进曰:『君何求?』」何休注云:「桓公卒不能应,管仲进为言之也。」曹沫曰:「齐犟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今鲁城坏卽压齐境,〖索隐
〗齐鲁邻接,今齐数侵鲁,鲁之城坏,卽压近齐之境也。君其图之。」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
色不变,辞令如故。桓公怒,欲倍其约。〖索隐〗倍音佩也。管仲曰:「不可。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与之。」于是桓
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三战所亡地尽复予鲁。其后百六十有七年而吴有专诸之事。〖索隐〗「专」字亦作「剸」,音同。左传作「鱄设诸」。专诸
者,吴堂邑人也。〖索隐〗地理志临淮有堂邑县。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吴也,知专诸之能。伍子胥既见吴王僚,说以伐楚之利。吴公子光曰:「彼伍
员父兄皆死于楚而员言伐楚,欲自为报私雠也,非能为吴。」吴王乃止。伍子胥知公子光之欲杀吴王僚,乃曰:「彼光将有内志,未可说以外事。」
〖索隐〗言其将有内难弒君之志,且对外事生文。吴世家曰「知光有他志」。乃进专诸于公子光。光之父曰吴王诸樊。诸樊弟三人:次曰馀祭,
〖索隐〗祭音侧界反。次曰夷眛,〖索隐〗亡葛反。公羊作「馀末」。次曰季子札。诸樊知季子札贤而不立太子,以次传三弟,欲卒致国于季子札
。诸樊既死,传馀祭。馀祭死,传夷眛。夷眛死,当传季子札;季子札逃不肯立,吴人乃立夷眛之子僚为王。公子光曰:「使以兄弟次邪,季子当立
;必以子乎,则光真适嗣,当立。」故尝阴养谋臣以求立。光既得专诸,善客待之。九年而楚平王死。〖索隐〗春秋昭二十六年「楚子居卒」是也
。吴世家云「十二年」,此云「九年」,并误。据表乃左传合在僚之十一年也。春,吴王僚欲因楚丧,使其二弟公子盖馀、属庸〖索隐〗属音烛。
二子,僚之弟也。左传作掩馀、属庸。掩盖义同,属烛字相乱耳。将兵围楚之灊;〖索隐〗事在鲁昭二十七年。地理志庐江有灊县,天柱山在南。
音潜。杜预左传注云「灊,楚邑,在庐江六县西南也」。〖正义〗灊故城在寿州霍山县东二百步。使延陵季子于晋,以观诸侯之变。楚发兵绝吴将
盖馀、属庸路,吴兵不得还。于是公子光谓专诸曰:「此时不可失,不求何获!且光真王嗣,当立,季子虽来,不吾废也。」专诸曰:「王僚可杀也
。母老子弱,而两弟将兵伐楚,楚绝其后。方今吴外困于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是无如我何。」〖索隐〗左传直云「王可杀也,母老子弱,是无
若我何」。则是专设诸度僚可杀,言其少援救,故云「无柰我何」。太史公採其意,且据上文,因复加以两弟将兵外困之辞。而服虔、杜预见左氏下
文云「我尔身也」,「以其子为卿」,遂强解「是无如我何」犹言「我无若是,谓专诸欲以老弱托光」,义非允惬。王肃之说,亦依史记也。公子光
顿首曰:「光之身,子之身也。」四月丙子,〖索隐〗注僚之十二年夏也,吴系家以为十三年,非也。左氏经传唯言「夏四月」,公羊、谷梁无传
,经更与左氏、吴系家同。此传称「丙子」,当有所据,不知出何书。光伏甲士〖索隐〗左传曰「伏甲」,谓甲士也。下文云「出其伏甲以攻王」
。于窟室中,〖集解〗徐广曰:「窟,一作『空』。」而具酒请王僚。王僚使兵陈自宫至光之家,门户阶陛左右,皆王僚之亲戚也。夹立侍,皆持
长铍。〖集解〗音披。〖索隐〗音披,兵器也。刘逵吴都赋注「铍,两刃小刀」。酒既酣,公子光详为〖索隐〗上音阳,下如字。左传曰「光
伪足疾」,此云「详」,详卽伪也。或读此「为」字音伪,非也。岂详伪重言耶?足疾,入窟室中,使专诸置匕首鱼炙之腹中〖集解〗徐广曰:「
炙,一作『炮』。」〖正义〗炙,者夜反。而进之。既至王前,专诸擘鱼,因以匕首刺〖索隐〗刺音七赐反。王僚,王僚立死。左右亦杀专诸,
王人扰乱。公子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尽灭之,遂自立为王,是为阖闾。阖闾乃封专诸之子以为上卿。其后七十馀年而晋有豫让之事。〖集解
〗徐广曰:「阖闾元年至三晋灭智伯六十二年。豫让一作『襄』。」豫让者,晋人也,〖索隐〗案:此传所说,皆约战国策文。故尝事范氏及中行
氏,而无所知名。〖索隐〗案:左传范氏谓昭子吉射也。自士会食邑于范,后因以邑为氏。中行氏,中行文子荀寅也。自荀林父将中行后,因以官
为氏。去而事智伯,〖索隐〗案:智伯,襄子荀瑶也。襄子,林父弟荀首之后。范、中行、智伯事已具赵系家。智伯甚尊宠之。及智伯伐赵襄子,
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赵襄子最怨智伯,〖索隐〗谓初则醉以酒,后又率韩、魏水灌晋阳,城不没者三板,故怨深
也。漆其头以为饮器。〖索隐〗案:大宛传曰「匈奴破月氐王,以其头为饮器」。裴氏注彼引韦昭云「饮器,椑榼也」。晋灼曰「饮器,虎子也」
。皆非。椑榼所以盛酒耳,非用饮者。晋氏以为亵器者,以韩子、吕氏春秋并云襄子漆智伯头为溲杅,故云。〖正义〗刘云:「酒器也,每宾会设
之,示恨深也。」按:诸先儒说恐非。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雠而死,以报智伯,则吾
魂魄不愧矣。」乃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
!」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醳去之。〖索隐〗卒,足律反。醳
音释,字亦作「释」。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集解〗音赖。〖索隐〗疠音赖。赖,恶疮病也。凡漆有毒,近之多患疮肿,若赖病然,故豫
让以漆涂身,令其若癞耳。然厉赖声相近,古多假「厉」为「赖」,今之「癞」字从「疒」,故楚有赖乡,亦作「厉」字,战国策说此亦作「厉」字
。吞炭为哑,〖索隐〗哑音乌雅反。谓喑病。战国策云:「漆身为厉,灭须去眉,以变其容,为乞食人。其妻曰:『状貌不似吾夫,何其音之甚相
类也?』让遂吞炭以变其音也。」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泣
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为所欲,〖索隐〗谓因得杀襄子。顾不易邪?〖索隐〗顾,反也。耶,不定之辞
。反不易耶,言其易也。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
〖索隐〗刘氏云:「谓今为疠哑也。」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索隐〗言宁为厉而自刑,不可
求事襄子而行杀,则恐伤人臣之义而近贼,非忠也。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正义〗汾桥下架水,在并州晋阳县东一里
。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襄子乃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
雠,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雠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
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
子!」使兵围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
击之,焉以致报雠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索隐〗战国策曰
:「衣尽出血。襄子回车,车轮未周而亡。」此不言衣出血者,太史公恐涉怪妄,故略之耳。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死之日,赵
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其后四十馀年而轵有聂政之事。〖集解〗自三晋灭智伯至杀侠累,五十七年。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索隐〗地理志
河内有轵县。深井,轵县之里名也。〖正义〗在怀州济源县南三十里。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久之,濮阳严仲子〖索隐〗高诱曰
:「严遂,字仲子。」事韩哀侯,〖索隐〗案:表聂政杀侠累在列侯三年。列侯生文侯,文侯生哀侯,凡更三代,哀侯六年为韩严所杀。今言仲子
事哀侯,恐非其实。且太史公闻疑传疑,事难旳据,欲使两存,故表、传各异。与韩相侠累〖索隐〗上古夹反,下力追反。案:战国策侠累名傀也
。有却。〖索隐〗战国策云:「韩傀相韩,严遂重于君,二人相害也。严遂举韩傀之过,韩傀叱之于朝,严遂拔剑趋之,以救解。」是有却之由也
。严仲子恐诛,亡去,游求人可以报侠累者。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于屠者之闲。严仲子至门请,数反,然后具酒自畅〖集解〗徐
广曰:「一作『赐』。」〖索隐〗徐氏云一作「赐」。案:战国策作「觞」,近为得也。〖正义〗数,色吏反。聂政母前。酒酣,严仲子奉黄金
百溢,前为聂政母寿。聂政惊怪其厚,固谢严仲子。严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臣幸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集解〗此
芮反。〖索隐〗邹氏音脆,二义相通也。以养亲。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严仲子辟人,因为聂政言曰:「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然至
齐,窃闻足下义甚高,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大人粗粝之费,〖正义〗粝犹粗米也,脱粟也。韦昭云:「古者名男子为丈夫,尊妇妪为大人。汉书宣
元六王传『王遇大人益解,为大人乞骸去』。按大人,宪王外祖母。古诗云『三日断五疋,大人故言迟』是也。」得以交足下之驩,岂敢以有求望邪
!」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索隐〗言其心志与身本应高絜,今乃卑下其志,屈辱其身。论语孔子谓「柳下惠降志辱身」是也。居市井屠者,
徒幸以养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索隐〗礼记曰:「父母存,不许友以死。」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也。然严仲子卒备宾主之
礼而去。久之,聂政母死。既已葬,除服,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正义〗古者相聚汲水,有物便卖,因成市,故云「市井」。鼓刀以
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
者徒深知政也。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
乃遂西至濮阳,见严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请得从事焉!」严仲子具告曰:「臣
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
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闲不甚远,〖索隐〗高诱曰:「韩都颍川阳翟,卫都东郡濮阳,故曰『闲不远』也。」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
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索隐〗无生得。战国策作「无生情」,言所将人多,或生异情,故语泄。此云「生得」,言将多人往杀
侠累后,又被生擒而事泄,亦两俱通也。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雠,〖集解〗徐广曰:「一作『难』。」〖索隐〗徐注云一作
「难」。战国策谯周亦同。岂不殆哉!」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杖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
侠累,〖集解〗徐广曰:「韩烈侯三年三月,盗杀韩相侠累。侠累名傀。战国策曰『有东孟之会』,又云『聂政刺韩傀,兼中哀侯』。」〖索隐
〗战国策曰:「政直入,上阶刺韩傀,傀走而抱哀侯,聂政刺之,兼中哀侯。」高诱曰:「东孟,地名也。左右大乱。聂政大唿,所击杀者数十人,
因自皮面决眼,〖索隐〗皮面谓以刀割其面皮,欲令人不识。决眼谓出其眼睛。战国策作「抉眼」,此「决」亦通,音乌穴反。自屠出肠,遂以死
。韩取聂政尸暴于市,〖正义〗暴,蒲酷反。购问莫知谁子。于是韩县购之,有能言杀相侠累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政姊荣〖集解〗一作「嫈
」。〖索隐〗荣,其姊名也。战国策无「荣」字。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不得,国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县之千金,乃于邑〖索隐〗刘氏云:「
烦冤愁苦。」曰:「其是吾弟与?嗟乎,严仲子知吾弟!」立起,如韩,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极哀,曰:「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市
行者诸众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国相,王县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也?」荣应之曰:「闻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闲者,
为老母幸无恙,〖索隐〗尔雅云「恙,忧也」。楚词云「还及君之无恙」。风俗通云「恙,病也。凡人相见及通书,皆云『无恙』。」又易传云,
上古之时,草居露宿。恙,啮虫也,善食人心,俗悉患之,故相劳云「无恙」。恙非病也。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
弟困污之中〖索隐〗案:察谓观察有志行乃举之。刘氏云察犹选也。而交之,泽厚矣,可柰何!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
从,〖集解〗徐广曰:「恐其姊从坐而死。」〖索隐〗重音持用反。重犹复也。为人报雠死,乃以妾故复自刑其身,令人不识也。从音踪,古字
少,假借无旁「足」,而徐氏以为从坐,非也。刘氏亦音足松反。〖正义〗重,直龙反。自刑作「刊」。说文云「刊,剟也」。按:重犹爱惜也。
本为严仲子报仇讫,爱惜其事,不令漏泄,以绝其踪迹。其姊妄云为己隐,误矣。妾其柰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大惊韩市人。乃大唿天者
三,卒于邑悲哀而死政之旁。晋、楚、齐、卫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之志,〖索隐〗濡,润也。人
性湿润则能含忍,故云「濡忍」也。若勇躁则必轻死也。不重暴骸之难,〖索隐〗重难并如字。重犹惜也,言不惜暴骸之为难也。必绝险千里以列
其名,姊弟俱僇于韩市者,亦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其后二百二十馀年秦有荆轲之事。〖集解〗徐广曰:「聂政
至荆轲百七十年尔。」〖索隐〗徐氏据六国年表,聂政去荆轲一百七十年,则谓此传率略而言二百馀年,亦当时为不能细也。〖正义〗按:年表
从始皇二十三年至韩景侯三百七十年,若至哀侯六年,六百四十三年也。荆轲者,卫人也。〖索隐〗按:赞论称「公孙季功、董生为余道之」,则
此传虽约战国策而亦别记异闻。其先乃齐人,徙于卫,卫人谓之庆卿。〖索隐〗轲先齐人,齐有庆氏,则或本姓庆。春秋庆封,其后改姓贺。此
下亦至卫而改姓荆。荆庆声相近,故随在国而异其号耳。卿者,时人尊重之号,犹如相尊美亦称「子」然也。而之燕,燕人谓之荆卿。荆卿好读书击
剑,〖集解〗吕氏剑技曰:「持短入长,倏忽从横。」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其后秦伐魏,置东郡,徙卫元君之支属于野王。〖正义〗怀
州河内县。荆轲尝游过榆次,〖正义〗并州县也。与盖聂论剑,〖索隐〗盖音古腊反。盖,姓;聂,名。盖聂怒而目之。荆轲出,人或言复召荆
卿。盖聂曰:「曩者吾与论剑有不称者,吾目之;试往,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往之主人,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使者还报,盖聂曰:「固去也
,吾曩者目摄之!」〖索隐〗摄犹整也。谓不称己意,因怒视以摄整之也。〖正义〗摄犹视也。荆轲游于邯郸,鲁句践与荆轲博,争道,〖索
隐〗鲁,姓;句践,名也。与越王同,或有意义。俗本「践」作「贱」,非。鲁句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
及善击筑者高渐离。〖索隐〗筑似琴,有弦,用竹击之,取以为名。渐音如字,王义音哉廉反。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
,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荆轲虽游于酒人乎,〖集解〗徐广曰:「饮酒之人。」然其为人沈深好书;
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其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居顷之,会燕太子丹质秦亡归燕。燕太子丹者,故尝质于
赵,而秦王政生于赵,其少时与丹驩。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归而求为报秦王者,国小,力不能。其
后秦日出兵山东以伐齐、楚、三晋,稍蚕食诸侯,且至于燕,燕君臣皆恐祸之至。太子丹患之,问其傅鞠武。〖索隐〗上音麴,又如字,人姓名也
。武对曰:「秦地徧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之沃,擅巴、汉之饶,右陇、蜀之山,左关、殽之险,民众而士厉
,兵革有馀。意有所出,则长城之南,易水以北,〖正义〗以北谓燕国也。未有所定也。柰何以见陵之怨,欲批〖集解〗批音白结反。〖索隐
〗白结反。批谓触击之。其逆鳞哉!」丹曰:「然则何由?」对曰:「请入图之。」居有闲,秦将樊于期得罪于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
谏曰:「不可。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索隐〗凡人寒甚则心战,恐惧亦战。今以惧譬寒,言可为心战。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
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祸必不振矣!〖索隐〗振,救也。言祸及天下,不可救之。虽有管、晏,不能为之谋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以
灭口。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购于单于,〖索隐〗战国策「购」作「讲」。讲,和也。今读购与「为燕媾」同,媾亦合也。汉、史媾讲两字
常杂,今欲北与连和。陈轸传亦曰「西购于秦」也。其后乃可图也。」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心惛然,〖正义〗惛音昏。恐不能须臾。
且非独于此也,夫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丹终不以迫于强秦而弃所哀怜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太傅更虑之。」鞠武曰:「
夫行危欲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此所谓『资怨而助祸』矣。夫以鸿毛燎于炉炭之上,必无事矣。且以
雕鸷之秦,行怨暴之怒,岂足道哉!燕有田光先生,其为人智深而勇沈,可与谋。」太子曰:「愿因太傅而得交于田先生,可乎?」鞠武曰:「敬诺
。」出见田先生,道「太子愿图国事于先生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太子逢迎,却行为导,跪而蔽席。〖集解〗徐广曰:「蔽,一作
『拨』,一作『拔』。」〖索隐〗蔽音疋结反。蔽犹拂也。田光坐定,左右无人,太子避席而请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田光曰:「
臣闻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至其衰老,驽马先之。今太子闻光盛壮之时,不知臣精已消亡矣。虽然,光不敢以图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
〖正义〗燕丹子云:「田光答曰:『窃观太子客无可用者:夏扶血勇之人,怒而面赤;宋意脉勇之人,怒而面青;武阳骨勇之人,怒而面白。光所
知荆轲,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太子曰:「愿因先生得结交于荆卿,可乎?」田光曰:「敬诺。」即起,趋出。太子送至门,戒曰:「丹所报
,先生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田光俯而笑曰:「诺。」〖正义〗挽音俯。偻行见荆卿,曰:「光与子相善,燕国莫不知。今太子
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形已不逮也,幸而教之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光窃不自外,言足下于太子也,愿足下过太子于宫。」荆轲曰:「
谨奉教。」田光曰:「吾闻之,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告光曰:『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是太子疑光也。夫为行而使人疑之
,非节侠也。」欲自杀以激荆卿,曰:「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因遂自刎而死。荆轲遂见太子,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太子再
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顷而后言曰:「丹所以诫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也。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岂丹之心哉!」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
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弃其孤也。〖索隐〗案:无父称孤。时燕王尚在,而丹称孤者,或记者失
辞,或诸侯嫡子时亦僭称孤也。又刘向云「丹,燕王喜之太子」。今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其意不厌。今秦
已虏韩王,尽纳其地。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王翦将数十万之众距漳、邺,而李信出太原、云中。赵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则祸至燕。燕小弱,
数困于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窥以重利;〖索隐〗窥,示也。言以利诱之。
秦王贪,〖索隐〗绝句。其势必得所愿矣。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秦大将擅兵于
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闲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唯荆卿留意焉。」久之,荆轲曰:「此国之大事也,臣驽
下,恐不足任使。」太子前顿首,固请毋让,然后许诺。于是尊荆卿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闲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
以顺适其意。〖索隐〗燕丹子曰「轲与太子游东宫池,轲拾瓦投蛙,太子捧金丸进之。又共乘千里马,轲曰『千里马肝美』,即杀马进肝。太子与
樊将军置酒于华阳台,出美人能鼓琴,轲曰『好手也』,断以玉盘盛之。轲曰『太子遇轲甚厚』」是也。久之,荆轲未有行意。秦将王翦破赵,虏赵
王,尽收入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太子丹恐惧,乃请荆轲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荆轲曰:「微太子言,臣愿
谒之。今行而毋信,则秦未可亲也。夫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集解〗徐广曰:「方城县有督亢亭。
」骃案:刘向别录曰「督亢,膏腴之地」。〖索隐〗地理志广阳国有蓟县。司马彪郡国志曰「方城有督亢亭」。〖正义〗督亢坡在幽州范阳县东
南十里。今固安县南有督亢陌,幽州南界。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得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
意,愿足下更虑之!」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于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柰何?
」于期仰天太息流涕曰:「于期每念之,常痛于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荆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于期乃前
曰:「为之柰何?」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匈,〖集解〗徐广曰:「揕音张鸩切。一作『
抗』。」〖索隐〗徐氏音丁鸩反。揕谓以剑刺其胸也。又云一作「抗」。抗音苦浪反,言抗拒也,其义非。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将
军岂有意乎?」樊于期偏袒搤捥〖集解〗徐广曰:「一作『捾』。」〖索隐〗搤音乌革反。捥音乌乱反。勇者奋厉,必先以左手扼右捥也。捥,
古「腕」字。而进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索隐〗切齿,齿相磨切也。尔雅曰:「治骨曰切」。腐音辅,亦烂也。犹今人事不可忍云「腐
烂」然,皆奋怒之意也。乃今得闻教!」遂自刭。太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既已不可柰何,乃遂盛樊于期首函封之。于是太子豫求天下之
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匕首,〖集解〗徐广曰:「徐,一作『陈』。」〖索隐〗徐,姓;夫人,名。谓男子也。取之百金,使工以药焠之,〖
索隐〗焠,染也,音匆溃反。谓以毒药染剑锷也。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集解〗言以匕首试人,人血出,足以沾濡丝缕,便立死也。
乃装为遣荆卿。燕国有勇士秦舞阳,年十三,杀人,人不敢忤视。〖索隐〗忤者,逆也,五故反。不敢逆视,言人畏之甚也。乃令秦舞阳为副。荆
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为治行。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改悔,乃复请曰:「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丹请得先遣秦舞阳。」
荆轲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返者,竖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遂发。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正义〗易州在幽州归义县界。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
正义〗徵,知雉反。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忼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
车而去,终已不顾。遂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嘉为先言于秦王曰:「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不敢举兵以逆军吏,愿举国
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于期之头,及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
大王,唯大王命之。」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正义〗刘云:「设文物大备,即谓九宾,不得以周礼九宾义为释。」见燕使者咸阳宫
。〖正义〗三辅黄图云:「秦始兼天下,都咸阳,因北陵营宫殿,则紫宫象帝宫,渭水贯都以象天汉,横桥南度以法牵牛也。」荆轲奉樊于期头函
,而秦舞阳奉地图柙,〖索隐〗户甲反。柙亦函也。以次进。至陛,秦舞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舞阳,前谢曰:「北蕃蛮夷之鄙人,未
尝见天子,故振慑。愿大王少假借之,使得毕使于前。」秦王谓轲曰:「取舞阳所持地图。」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
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索隐〗室谓鞘也。〖正义〗燕丹子云:「左手揕其胸
。秦王曰:『今日之事,从子计耳。乞听瑟而死。』召姬人鼓琴,琴声曰『罗縠单衣,可裂而绝;八尺屏风,可超而越;鹿卢之剑,可负而拔』。王
于是奋袖超屏风走之。」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
尺寸之兵;诸郎中〖索隐〗若今宿卫之官。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乃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
以手共搏之。是时侍医夏无且〖索隐〗且音即馀反。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正义〗提,侄帝反。秦王方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
曰:「王负剑!」〖索隐〗王劭曰:「古者带剑上长,拔之不出室,欲王推之于背,令前短易拔,故云『王负剑』。」又燕丹子称琴声曰「鹿卢之
剑,可负而拔」是也。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索隐〗擿与「掷」同,古字耳,音持益反。不中,中桐
柱。〖正义〗燕丹子云:「荆轲拔匕首掷秦王,决耳入铜柱,火出。」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
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集解〗汉盐铁论曰:「荆轲怀数年之谋而事不就者,尺八匕首不足恃也。秦王操于不意,列断贲、育
者,介七尺之利也。」于是左右既前杀轲,秦王不怡者良久。已而论功,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溢,曰:「无且爱我,乃以药
囊提荆轲也。」于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诏王翦军以伐燕。十月而拔蓟城。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
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其后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
〖索隐〗水名,在辽东。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秦复进兵攻之。后五年,秦卒灭燕,虏燕王喜。其明年,秦并天下,立号为皇帝。于是秦
逐太子丹、荆轲之客,皆亡。高渐离变名姓为人庸保,〖索隐〗栾布传曰「卖庸于齐,为酒家人」,汉书作「酒家保」。案:谓庸作于酒家,言可
保信,故云「庸保」。鹖冠子曰「伊尹保酒」。匿作于宋子。〖集解〗徐广曰:「县名也,今属钜鹿。」〖索隐〗徐注云「县名,属钜鹿」者,
据地理志而知也。〖正义〗宋子故城在赵州平棘县北三十里。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客击筑,傍偟不能去。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从者
〖索隐〗谓主人家之左右也。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窃言是非。」家丈人召使前击筑,〖索隐〗刘氏云:「谓主人翁也。」又韦昭云:
「古者名男子为丈夫,尊妇妪为丈人。故汉书宣元六王传所云丈人,谓淮阳宪王外王母,即张博母也。故古诗曰『三日断五疋,丈人故言迟』是也。
」一坐称善,赐酒。而高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索隐〗约谓贫贱俭约。既为庸保,常畏人,故云「畏约」。所以论语云「不可以久处约」。乃
退,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更容貌而前。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以为上客。使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宋子传客之,〖集解〗徐广曰:
「互以为客。」闻于秦始皇。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也。」秦皇帝惜其善击筑,重赦之,乃矐其目。〖集解〗矐音海各反。〖
索隐〗海各反,一音角。说者云以马屎熏令失明。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索隐〗案:刘氏云「铅为挺著筑中,
令重,以击人」。复进得近,举筑朴〖索隐〗普十反。朴,击也。秦皇帝,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鲁句践已闻荆轲之刺秦
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索隐〗案:不讲谓不论习之。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为非人也!」太史公曰:
世言荆轲,其称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马生角」也,〖索隐〗燕丹子曰:「丹求归,秦王曰『乌头白,马生角,乃许耳』。丹乃仰天叹,乌头即
白,马亦生角。」风俗通及论衡皆有此说,仍云「廏门樢生肉足」。太过。又言荆轲伤秦王,皆非也。始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具知其事,为
余道之如是。自曹沫至荆轲五人,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索隐〗较,明也。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译注/王学孟【说
明】这是一篇类传,依次记载了春秋战国时代曹沫、专诸、豫让、聂政和荆轲等五位著名刺客的事迹。关于此传的传旨,在卷一百三十《太史公
自序》中,只谈到“曹子匕首,鲁获其田,齐明其信;豫让不为二心”,专诸、聂政、荆轲之事不及一语。显然,这不是此传的全部传旨。细味全传
,尽管这五人的具体事迹并不相同,其行刺或行劫的具体缘由也因人而异,但是有一点则是共同的,这就是他们都有一种扶弱拯危、不畏强暴、为达
到行刺或行劫的目的而置生死于度外的刚烈精神。而这种精神的实质则是“士为知己者死”。所以太史公在本传的赞语中说:“此其义或成或不成,
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这也就是太史公对本传传旨的一种集中概括了。当然,如果我们站在今天的立脚点重新审视和关
照这五位刺客或劫持者的行迹以及他们行刺或行劫的具体目的,我们完全可以得出一种新的认识,作出一种新的评价,但这新的认识和评价毕竟不是
太史公的。太史公是站在他所在的那个时代的立脚点,带着他特有的身世之感和爱憎,来热烈赞歌他所一再称赏的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刚烈精神
的。本传虽是五人的类传,但能“逐段脱卸,如鳞之次,如羽之压,故论事则一人更胜一人,论文则一节更深一节”(吴见思《史记论文》),所
以全篇次第井然,始于曹沫,终于荆轲,中间依次为专诸、豫让和聂政,俨然一部刺客故事集,而统摄全篇的内在思想则是本传的主旨。载述五人
行迹,太史公并没有平均使用笔墨,而是依传主的具体情况和行刺行劫的具体缘由,巧为剪裁和布局。曹沫劫持齐桓公,有管仲缘情理而谏说,桓公
权利害而宽容,使曹沫身名两全,所以,故事到这里也就戛然而止,不复枝蔓。专诸刺王僚,前边略有铺叙,但高潮段则由伏甲、具酒、藏刃和王前
擘鱼行刺几个精彩细节组成,而以事成身死,其子得封为尾声。豫让刺襄子,故事已近曲折,始终围绕“义不二心”而襄子偏又义之这个矛盾冲突展
开,最后以刺衣伏剑结束对传主的记述。聂政刺侠累故事就更曲折一些,前边铺叙聂政避仇市井,仲子具酒奉金情事,又在奉金问题上通过仲子固让
、聂政坚谢把“请”和“不许”的矛盾揭示出来,然后再用一段铺叙聂政的心理活动,而以母死归葬收束上文,以感恩图报引起下文,在束上起下的
过程中既交代了前段矛盾是如何解决的,又预示了下段行刺活动将怎样展开。“杖剑至韩段”是故事的高潮,写得干净利落而又惊心骇目,令人不忍
卒读。后又一波三折,写了聂政姊哭尸为弟扬名的情事,从而深化了传旨。本传最后写荆轲刺秦王,太史公是带着他的全部感情写荆轲其人其事的,
为我们刻画出一个十分完整的叙事主人公形象。一开始先用几段文字依次交待荆轲身世籍贯,“好读书击剑”,曾“以术说卫元君”;曾游榆次,“
与盖聂论剑”;游邯郸与鲁勾前博。这几段文字,后两段还插入两个精彩的细节描写。这些,不仅对认识荆轲全人是必要的,而且对荆轲传的主体部
分起着铺垫作用。之后“荆轲既至燕”一段是故事的过渡。在这一段中既写了荆轲的交游细节和生活细节,又引出了与后来故事的发展密切相关的两
个人物,即高渐离和田光先生。从“居顷之”到易水饯行,是故事的发展阶段,诸多情事,以时间先后为序,逐一加以交待和描述,使荆轲其人的形
象越来越丰满。其中易水饯行一段的场面描写,为突出荆轲的气质、性格、乃至整个精神风貌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也为故事高潮的到来做好必要
的铺垫。“遂至秦”段是故事的高潮,惊心动魄、流传千古的“图穷匕首见”的壮烈场面,就在本段。“舞阳色变振恐”,荆轲“顾笑舞阳”,“倚
柱而笑,箕踞而骂”,以及“秦王环柱而走”等等细节,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侧面,把荆轲临危不惧、镇定自若、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形象质感
化地突现出来。其后是故事的结尾。虽系结尾,也有深化传旨的作用。统观所记五人文字,一人长似一人,而以荆轲的文字最长。全传凡五千余字,
而荆轲一人就占去三千多字。不仅长,而且故事性最强,即使用现代观念和小说概念去分析衡量,说它是一篇精悍的短篇小说,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争
议的。太史公“遇一种题,便成一种文字”,本传堪称《史记》全书中“第一种激烈文字”(吴见思《〈史记〉论文》)。从文学的角度看,这篇
“最激烈文字”至今有它的巨大审美价值,特别是荆轲其人的传记。【译文】曹沫,是鲁国人,凭勇敢和力气侍奉鲁庄公。庄公喜爱有力气的人
。曹沫任鲁国的将军,和齐国作战,多次战败逃跑。鲁庄公害怕了,就献出遂邑地区求和。还继续让曹沫任将军。齐桓公答应和鲁庄公在柯地会见
,订立盟约。桓公和庄公在盟坛上订立盟约以后,曹沫手拿匕首胁迫齐桓公,桓公的侍卫人员没有谁敢轻举妄动,桓公问:“您打算干什么?”曹沫
回答说:“齐国强大,鲁国弱小,而大国侵略鲁国也太过分了。如今鲁国都城一倒塌就会压到齐国的边境了,您要考虑考虑这个问题。”于是齐桓公
答应全部归还鲁国被侵占的土地。说完以后,曹沫扔下匕首,走下盟坛,回到面向北的臣子的位置上,面不改色,谈吐从容如常。桓公很生气,打算
背弃盟约。管仲说:“不可以。贪图小的利益用来求得一时的快意,就会在诸侯面前丧失信用,失去天下人对您的支持,不如归还他们的失地。”于
是,齐桓公就归还占领的鲁国的土地,曹沫多次打仗所丢失的土地全部回归鲁国。此后一百六十七年,吴国有专诸的事迹。专诸,是吴国堂邑人
。伍子胥逃离楚国前往吴国时,知道专诸有本领。伍子胥进见吴王僚后,用攻打楚国的好处劝说他。吴公子光说:“那个伍员,父亲、哥哥都是被楚
国杀死的,伍员才讲攻打楚国,他这是为了报自己的私仇,并不是替吴国打算。”吴王就不再议伐楚的事。伍子胥知道公子光打算杀掉吴王僚,就说
:“那个公子光有在国内夺取王位的企图,现在还不能劝说他向国外出兵。”于是就把专诸推荐给公子光。公子光的父亲是吴王诸樊。诸樊有三个
弟弟:按兄弟次序排,大弟弟叫余祭,二弟弟叫夷眛,最小的弟弟叫季子札。诸樊知道季子札贤明,就不立太子,想依照兄弟的次序把王位传递下去
,最后好把国君的位子传给季子札。诸樊死去以后王位传给了余祭。余祭死后,传给夷眛。夷眛死后本当传给季子札,季子札却逃避不肯立为国君,
吴国人就拥立夷眛的儿子僚为国君。公子光说:“如果按兄弟的次序,季子当立;如果一定要传给儿子的话,那么我才是真正的嫡子,应当立我为君
。”所以他常秘密地供养一些有智谋的人,以便靠他们的帮助取得王位。公子光得到专诸以后,像对待宾客一样地好好待他。吴王僚九年,楚平王
死了。这年春天,吴王僚想趁着楚国办丧事的时候,派他的两个弟弟公子盖余、属庸率领军队包围楚国的谮城,派延陵季子到晋国,用以观察各诸侯
国的动静。楚国出动军队,断绝了吴将盖余、属庸的后路,吴国军队不能归还。这时公子光对专诸说:“这个机会不能失掉,不去争取,哪会获得!
况且我是真正的继承人,应当立为国君,季子即使回来,也不会废掉我呀。”专诸说:“王僚是可以杀掉的。母老子弱,两个弟弟带着军队攻打楚国
,楚国军队断绝了他们的后路。当前吴军在外被楚国围困,而国内没有正直敢言的忠臣。这样王僚还能把我们怎么样呢。”公子光以头叩地说:“我
公子光的身体,也就是您的身体,您身后的事都由我负责了。”这年四月丙子日,公子光在地下室埋伏下身穿铠甲的武士,备办酒席宴请吴王僚,
王僚派出卫队,从王宫一直排列到公子光的家里,门户、台阶两旁,都是王僚的亲信。夹道站立的侍卫,都举着长矛。喝酒喝到畅快的时候,公子光
假装脚有毛病,进入地下室,让专诸把匕首放到烤鱼的肚子里,然后把鱼进献上去。到王僚跟前,专诸掰开鱼,趁势用匕首刺杀王僚,王僚当时就死
了。侍卫人员也杀死了专诸,王僚手下的人一时混乱不堪。公子光放出埋伏的武士攻击王僚的部下,全部消灭了他们,于是自立为国君,这就是吴王
阖闾。阖闾于是封专诸的儿子为上卿。此后七十多年,晋国有豫让的事迹。豫让,是晋国人,以前曾经侍奉范氏和中行氏两家大臣,没什么名声
。他离开那里去奉事智伯,智伯特别地尊重宠幸他。等到智伯攻打赵襄子时,赵襄子和韩、魏合谋灭了智伯;消灭智伯以后,三家分割了他的国土。
赵襄子最恨智伯,就把他的头盖骨漆成饮具。豫让潜逃到山中,说:“唉呀!好男儿可以为了解自己的人去死,好女子应该为爱慕自己的人梳妆打扮
。现在智伯是我的知己,我一定替他报仇而献出生命,用以报答智伯,那么,我就是死了,魂魄也没有什么可惭愧的了。”于是更名改姓,伪装成受
过刑的人,进入赵襄子宫中修整厕所,身上藏着匕首,想要用它刺杀赵襄子。赵襄子到厕所去,心一悸动,拘问修整厕所的刑人,才知道是豫让,衣
服里面还别着利刃,豫让说:“我要替智伯报仇!”侍卫要杀掉他。襄子说:“他是义士,我谨慎小心地回避他就是了。况且智伯死后没有继承人,
而他的家臣想替他报仇,这是天下的贤人啊。”最后还是把他走了。过了不久,豫让又把漆涂在身上,使肌肤肿烂,像得了癞疮,吞炭使声音变得
嘶哑,使自己的形体相貌不可辨认,沿街讨饭。就连他的妻子也不认识他了。路上遇见他的朋友,辨认出来,说:“你不是豫让吗?”回答说:“是
我。”朋友为他流着眼泪说:“凭着您的才能,委身侍奉赵襄子,襄子一定会亲近宠爱您。亲近宠爱您,您再干您所想干的事,难道不是很容易的吗
?何苦自己摧残身体,丑化形貌,想要用这样的办法达到向赵襄子报仇的目的,不是更困难吗?”豫让说:“托身侍奉人家以后,又要杀掉他,这是
怀着异心侍奉他的君主啊。我知道选择这样的做法是非常困难的,可是我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做法,就是要使天下后世的那些怀着异心侍奉国君的臣子
感到惭愧!”豫让说完就走了,不久,襄子正赶上外出,豫让潜藏在他必定经过的桥下。襄子来到桥上,马受惊,襄子说:“这一定是豫让。”派
人去查问,果然是豫让。于是襄子就列举罪过指责他说:“您不是曾经侍奉过犯氏、中行氏吗?智伯把他们都消灭了,而您不替他们报仇,反而托身
为智伯的家臣。智伯已经死了,您为什么单单如此急切地为他报仇呢?”豫让说:“我侍奉范氏、中行氏,他们都把我当作一般人看待,所以我像一
般人那样报答他们。至于智伯,他把我当作国土看待,所以我就像国土那样报答他。”襄子喟然长叹,流着泪说:“唉呀,豫让先生!您为智伯报仇
,已算成名了;而我宽恕你,也足够了。您该自己作个打算,我不能再放过您了!”命令士兵团团围住他。豫让说:“我听说贤明的君主不埋没别人
的美名,而忠臣有为美名去死的道理。以前您宽恕了我,普天下没有谁不称道您的贤明。今天的事,我本当受死罪,但我希望能得到您的衣服刺它几
下,这样也就达到我报仇的意愿了,那么,即使死了也没有遗恨了。我不敢指望您答应我的要求,我还是冒昧地说出我的心意!”于是襄子非常赞赏
他的侠义,就派人拿着自己的衣裳给豫让。豫让拔出宝剑多次跳起来击刺它,说:“我可用以报答智伯于九泉之下了!”于是以剑自杀。自杀那天,
赵国有志之士听到这个消息,都为他哭泣。此后四十多年,轵邑有聂政的事迹。聂政是轵邑深井里人。他为杀人躲避仇家,和母亲、姐姐逃往齐
国,以屠宰牲畜为职业。过了很久,濮阳严仲子奉事韩哀侯,和韩国国相侠累结下仇怨。严仲子怕遭杀害,逃走了。他四处游历,寻访能替他向侠
累报仇的人。到了齐国,齐国有人说聂政是个勇敢之士,因为回避仇人躲藏在屠夫中间。严仲子登门拜访,多次往返,然后备办了宴席,亲自捧杯给
聂政的母亲敬酒。喝到畅快兴浓时,严仲子献上黄金一百镒,到聂政老母跟前祝寿。聂政面对厚礼感到奇怪,坚决谢绝严仲子。严仲子却执意要送,
聂政辞谢说:“我幸有老母健在,家里虽贫穷,客居在此,以杀猪宰狗为业,早晚之间买些甘甜松脆的东西奉养老母,老母的供养还算齐备,可不敢
接受仲子的赏赐。”严仲子避开别人,趁机对聂政说:“我有仇人,我周游好多诸侯国,都没找到为我报仇的人;但来到齐国,私下听说您很重义气
,所以献上百金,将作为你母亲大人一点粗粮的费用,也能够跟您交个朋友,哪里敢有别的索求和指望!”聂政说:“我所以使心志卑下,屈辱身分
,在这市场上做个屠夫,只是希望借此奉养老母;老母在世,我不敢对别人以身相许。”严仲子执意赠送,聂政却始终不肯接受。但是严仲子终于尽
到了宾主相见的礼节,告辞离去。过了很久,聂政的母亲去世,安葬后,直到丧服期满,聂政说:“唉呀!我不过是平民百姓,拿着刀杀猪宰狗,
而严仲子是诸侯的卿相,却不远千里,委屈身分和我结交。我待人家的情谊是太浅薄太微不足道了,没有什么大的功劳可以和他对我的恩情相抵,而
严仲子献上百金为老母祝寿,我虽然没有接受,可是这件事说明他是特别了解我啊。贤德的人因感愤于一点小的仇恨,把我这个处于偏僻的穷困屠夫
视为亲信,我怎么能一味地默不作声,就此完事了呢!况且以前来邀请我,我只是因为老母在世,才没有答应。而今老母享尽天年,我该要为了解我
的人出力了。”于是就向西到濮阳,见到严仲子说:“以前所以没答应仲子的邀请,仅仅是因为老母在世;如今不幸老母已享尽天年。仲子要报复的
仇人是谁?请让我办这件事吧!”严仲子原原本本地告诉他说:“我的仇人是韩国宰相侠累,侠累又是韩国国君的叔父,宗族旺盛,人丁众多,居住
的地方士兵防卫严密,我要派人刺杀他,始终也没有得手。如今承蒙您不嫌弃我,应允下来,请增加车骑壮士作为您的助手。”聂政说:“韩国与卫
国,中间距离不太远,如今刺杀人家的宰相,宰相又是国君的亲属,在这种情势下不能去很多人,人多了难免发生意外,发生意外就会走漏消息,走
漏消息,那就等于整个韩国的人与您为仇,这难道不是太危险了吗!”于是谢绝车骑人众,辞别严仲子只身去了。他带着宝剑到韩国都城,韩国宰
相侠累正好坐在堂上,持刀荷戟的护卫很多。聂政径直而入,走上台阶刺杀侠累,侍从人员大乱。聂政高声大叫,被他击杀的有几十个人,又趁势毁
坏自己的面容,挖出眼睛,剖开肚皮,流出肠子,就这样死了。韩国把聂政的尸体陈列在街市上,出赏金查问凶手是谁家的人,没有谁知道。于是
韩国悬赏征求,有人能说出杀死宰相侠累的人,赏给千金。过了很久,仍没有人知道。聂政的姐姐聂荌听说有人刺杀了韩国的宰相,却不知道凶手
到底是谁,全韩国的人也不知他的姓名,陈列着他的尸体,悬赏千金,叫人们辨认,就抽泣着说:“大概是我弟弟吧?唉呀,严仲子了解我弟弟!”
于是马上动身,前往韩国的都城,来到街市,死者果然是聂政,就趴在尸体上痛哭,极为哀伤,说:“这就是所谓轵深井里的聂政啊。”街上的行人
们都说:“这个人残酷地杀害我国宰相,君王悬赏千金询查他的姓名,夫人没听说吗?怎么敢来认尸啊?”聂荌回答他们说:“我听说了。可是聂政
所以承受羞辱不惜混在屠猪贩肉的人中间,是因为老母健在,我还没有出嫁。老母享尽天年去逝后,我已嫁人,严仲子从穷困低贱的处境中把我弟弟
挑选出来结交他,恩情深厚,我弟弟还能怎么办呢!勇士本来应该替知己的人牺牲性命,如今因为我还活在世上的缘故,重重地自行毁坏面容躯体,
使人不能辨认,以免牵连别人,我怎么能害怕杀身之祸,永远埋没弟弟的名声呢!”这整个街市上的人都大为震惊。聂荌于是高喊三声“天哪”,终
于因为过度哀伤而死在聂政身旁。晋、楚、齐、卫等国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说:“不单是聂政有能力,就是他姐姐也是烈性女子。假使聂政果真
知道他姐姐没有含忍的性格,不顾惜露尸于外的苦难,一定要越过千里的艰难险阻来公开他的姓名,以致姐弟二人一同死在韩国的街市,那他也未必
敢对严仲子以身相许。严仲子也可以说是识人,才能够赢得贤士啊!”从此以后二百二十多年,秦国有荆轲的事迹。荆轲是卫国人,他的祖先是
齐国人,后来迁移到卫国,卫国人称呼他庆卿。到燕国后,燕国人称呼他荆卿。荆卿喜爱读书、击剑,凭借着剑术游说卫元君,卫元君没有任用他
。此后秦国攻打魏国,设置了东郡,把卫元君的旁支亲属迁移到野王。荆轲漫游曾路经榆次,与盖聂谈论剑术,盖聂对他怒目而视。荆轲出去以后
,有人劝盖聂再把荆轲叫回来。盖聂说:“刚才我和他谈论剑术,他谈的有不甚得当的地方,我用眼瞪了他;去找找看吧,我用眼瞪他,他应该走了
,不敢再留在这里了。”派人到荆轲住处询问房东,荆轲已乘车离开榆次了。派去的人回来报告,盖聂说:“本来就该走了,刚才我用眼睛瞪他,他
害怕了。”荆轲漫游邯郸,鲁句践跟荆轲士博戏,争执博局的路数,鲁句践发怒呵斥他,荆轲却默无声息地逃走了,于是不再见面。荆轲到燕国
以后,喜欢上一个以宰狗为业的人和擅长击筑的高渐离。荆轲特别好饮酒,天天和那个宰狗的屠夫及高渐离在燕市上喝酒,喝得似醉非醉以后,高渐
离击筑,荆轲就和着拍节在街市上唱歌,相互娱乐,不一会儿又相互哭泣,身旁像没有人的样子。荆轲虽说混在酒徒中,可以他的为人却深沉稳重,
喜欢读书;他游历过的诸侯各国,都是与当地贤士豪杰德高望众的人相结交。他到燕国后,燕国隐士田光先生也友好地对待他,知道他不是平庸的人
。过了不久,适逢在秦国作人质的燕太子丹逃回燕国。燕太子丹,过去曾在赵国作人质,而秦王嬴政出生在赵国,他少年时和太子丹要好。等到嬴
政被立为秦王,太子丹又到秦国作人质。秦王对待燕太子不友好,所以太子丹因怨恨而逃归。归来就寻求报复秦王的办法,燕国弱小,力不能及。此
后秦国天天出兵山东,攻打齐、楚和三晋,像蚕吃桑叶一样,逐渐地侵吞各国。战火将波及燕国,燕国君臣唯恐大祸临头。太子丹为此忧虑,请教他
的老师鞠武。鞠武回答说:“秦国的土地遍天下,威胁到韩国、魏国、赵国。它北面有甘泉、谷口坚固险要的地势,南面有泾河、渭水流域肥沃的土
地,据有富饶的巴郡、汉中地区,右边有陇、蜀崇山峻岭为屏障,左边有殽山、函谷关做要塞,人口众多而士兵训练有素,武器装备绰绰有余。有意
图向外扩张,那么长城以南,易水以北就没有安稳的地方了。为什么您还因为被欺侮的怨恨,要去触动秦王的逆鳞呢!”太子丹说:“既然如此,那
么我们怎么办呢?”鞠武回答说:“让我进一步考虑考虑。”过了一些时候,秦将樊于(wū,乌)期得罪了秦问,逃到燕国,太子接纳了他,并
让他住下来。鞠武规劝说:“不行。秦王本来就很凶暴,再积怒到燕国,这就足以叫人担惊害怕了,又何况他听到樊将军住在这里呢?这叫作‘把肉
放置在饿虎经过的小路上’啊,祸患一定不可挽救!即使有管仲、晏婴,也不能为您出谋划策了。希望您赶快送樊将军到匈奴去,以消除秦国攻打我
们的借口。请您向西与三晋结盟,向南连络齐、楚,向北与单(chán,缠)于和好,然后就可以想办法对付秦国了。”太子丹说:“老师的计划
,需要的时间太长了,我的心里忧闷烦乱,恐怕连片刻也等不及了。况且并非单单因为这个缘故,樊将军在天下已是穷途末路,投奔于我,我总不能
因为迫于强暴的秦国而抛弃我所同情的朋友,把他送到匈奴去这应当是我生命完结的时刻。希望老师另考虑别的办法。”鞠武说:“选择危险的行动
想求得安全,制造祸患而祈请幸福,计谋浅薄而怨恨深重,为了结交一个新朋友,而不顾国家的大祸患,这就是所说的‘积蓄仇怨而助祸患’了。拿
大雁的羽毛放在炉炭上一下子就烧光了。何况是雕鸷一样凶猛的秦国,对燕国发泄仇恨残暴的怒气,难道用得着说吗!燕国有位田光先生,他这个人
智谋深邃而勇敢沉着,可以和他商量。”太子说:“希望通过老师而得以结交田先生,可以吗?”鞠武说:“遵命。”鞠武便出去拜会田先生,说:
“太子希望跟田先生一同谋划国事。”田光说:“谨领教。”就前去拜访太子。太子上前迎接,倒退着走为田光引路,跪下来拂拭座位给田光让坐
。田光坐稳后,左右没别人,太子离开自己的座位向田光请教说:“燕国与秦国誓不两立,希望先生留意。”田光说:“我听说骐骥盛壮的时候,一
日可奔驰千里,等到它衰老了,就是劣等马也能跑到它的前边。如今太子光听说我盛壮之年的情景,却不知道我精力已经衰竭了。虽然如此,我不能
冒昧地谋划国事,我的好朋友荆卿是可以承担这个使命的。”太子说:“希望能通过先生和荆卿结交,可以吗?”田光说:“遵命。”于是即刻起身
,急忙出去了。太子送到门口,告诫说:“我所讲的,先生所说的,是国家的大事,希望先生不要泄露!”田光俯下身去笑着说:“是。”田光弯腰
驼背地走着去见荆卿,说:“我和您彼此要好,燕国没有谁不知道,如今太子听说我盛壮之年时的情景,却不知道我的身体已力不从心了,我荣幸地
听他教诲说:‘燕国、秦国誓不两立,希望先生留意。’我私下和您不见外,已经把您推荐给太子,希望您前往宫中拜访太子。”荆轲说:“谨领教
。”田光说:“我听说,年长老成的人行事,不能让别人怀疑他。如今太子告诫我说:‘所说的,是国家大事,希望先生不要泄露’,这是太子怀疑
我。一个人行事却让别人怀疑他,他就不算是有节操、讲义气的人。”他要用自杀来激励荆卿,说:“希望您立即去见太子,就说我已经死了,表明
我不会泄露机密。”因此就刎颈自杀了。荆轲于是便去会见太子,告诉他田光已死,转达了田光的话。太子拜了两拜跪下去,跪着前进,痛哭流涕
,过了一会说:“我所以告诫田先生不要讲,是想使大事的谋划得以成功。如今田先生用死来表明他不会说出去,难道是我的初衷吗!”荆轲坐稳,
太子离开座位以头叩地说:“田先生不知道我不上进,使我能够到您跟前,不揣冒昧地有所陈述,这是上天哀怜燕国,不抛弃我啊。如今秦王有贪利
的野心,而他的欲望是不会满足的。不占尽天下的土地,使各国的君王向他臣服,他的野心是不会满足的。如今秦国已俘虏了韩王,占领了他的全部
领土。他又出动军队向南攻打楚国,向北逼近赵国;王翦率领几十万大军抵达漳水、邺县一带,而李信出兵太原、云中。赵国抵挡不住秦军,一定会
向秦国臣服;赵国臣服,那么灾祸就降临到燕国。燕国弱小,多次被战争所困扰,如今估计,调动全国的力量也不能够抵挡秦军。诸侯畏服秦国,没
有谁敢提倡合纵策政,我私下有个不成熟的计策,认为果真能得到天下的勇士,派往秦国,用重利诱惑秦王,秦王贪婪,其情势一定能达到我们的愿
望。果真能够劫持秦王,让他全部归还侵占各国的土地,像曹沫劫持齐桓公,那就太好了;如不行,就趁势杀死他。他们秦国的大将在国外独揽兵权
,而国内出了乱子,那么君臣彼此猜疑,趁此机会,东方各国得以联合起来,就一定能够打败秦国。这是我最高的愿望,却不知道把这使命委托给谁
,希望荆卿仔细地考虑这件事。”过了好一会儿,荆轲说:“这是国家的大事,我的才能低劣,恐怕不能胜任。”太子上前以头叩地,坚决请求不要
推托,而后荆轲答应了。当时太子就尊奉荆卿为上卿,住进上等的宾馆。太子天天到荆轲的住所拜望。供给贵重的饮食,时不时地还献上奇珍异物,
车马美女任荆轲随心所欲,以便满足他的心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荆轲仍没有行动的表示。这时,秦将王翦已经攻破赵国的都城,俘虏了赵王,
把赵国的领土全部纳入秦国的版图。大军挺进,向北夺取土地,直到燕国南部边界。太子丹害怕了,于是请求荆轲说:“秦国军队早晚之间就要横渡
易水,那时即使我想要长久地侍奉您,怎么能办得到呢!”荆轲说:“太子就是不说,我也要请求行动了。现在到秦国去,没有让秦王相信我的东西
,那么秦王就不可以接近。那樊将军,秦王悬赏黄金千斤、封邑万户来购买他的脑袋。果真得到樊将军的脑袋和燕国督亢的地图,献给秦王,秦王一
定高兴接见我,这样我才能够有机会报效您。”太子说:“樊将军到了穷途末路才来投奔我,我不忍心为自己私利而伤害这位长者的心,希望您考虑
别的办法吧!”荆轲明白太子不忍心,于是就私下会见樊于期说:“秦国对待将军可以说是太残酷了,父母、家族都被杀尽。如今听说用黄金千斤
、封邑万户,购买将军的首级,您打算怎么办呢?”于期仰望苍天,叹息流泪说:“我每每想到这些,就痛入骨髓,却想不出办法来!”荆轲说:“
现在有一句话可以解除燕国的祸患,洗雪将军的仇恨,怎么样?”于期凑向前说:“怎么办?”荆轲说:“希望得到将军的首级献给秦王,秦王一定
会高兴地召见我,我左手抓住他的衣袖,右手用匕首直刺他的胸膛,那么将军的仇恨可以洗雪,而燕国被欺凌的耻辱可以涤除了,将军是否有这个心
意呢?”樊于期脱掉一边衣袖,露出臂膀,一只手紧紧握住另一只手腕,走近荆轲说:“这是我日日夜夜切齿碎心的仇恨,今天才听到您的教诲!”
于是就自刎了。太子听到这个消息,驾车奔驰前往,趴在尸体上痛哭,极其悲哀。已经没法挽回,于是就把樊于期的首级装到匣子里密封起来。当
时太子已预先寻找天下最锋利的匕首,找到赵国人徐夫人的匕首,花了百金买下它,让工匠用毒水淬它,用人试验,只要见一丝儿血,没有不立刻死
的。于是就准备行装,送荆轲出发。燕国有位勇士叫秦舞阳,十三岁上就杀人,别人都不敢正面对着看他。于是就派秦舞阳作助手。荆轲等待一个人
,打算一道出发;那个人住得很远,还没赶到,而荆轲已替那个人准备好了行装。又过了些日子,荆轲还没有出发,太子认为他拖延时间,怀疑他反
悔,就再次催请说:“日子不多了,荆卿有动身的打算吗?请允许我派遣秦舞阳先行。”荆轲发怒,斥责太子说:“太子这样派遣是什么意思?只顾
去而不顾完成使命回来,那是没出息的小子!况且是拿一把匕首进入难以测度的强暴的秦国。我所以暂留的原因,是等待另一位朋友同去。眼下太子
认为我拖延了时间,那就告辞决别吧!”于是就出发了。太子及宾客中知道这件事的,都穿着白衣戴着白帽为荆轲送行。到易水岸边,饯行以后,
上路,高渐离击筑,荆轲和着拍节唱歌,发出苍凉凄惋的声调,送行的人都流泪哭泣,一边向前走一边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复又发出慷慨激昂的声调,送行的人们怒目圆睁,头发直竖,把帽子都顶起来。于是荆轲就上车走了,始终连头也不回。一到秦国,荆轲带着价
值千金的礼物,厚赠秦王宠幸的臣子中庶子蒙嘉。蒙嘉替荆轲先在秦王面前说:“燕王确实因大王的威严震慑得心惊胆颤,不敢出动军队抗拒大王的
将士,情愿全国上下做秦国的臣子,比照其他诸侯国排列其中,纳税尽如同直属郡县职分,使得以奉守先王的宗庙。因为慌恐畏惧不敢亲自前来陈述
。谨此砍下樊于期的首级并献上燕国督亢地区的地图,装匣密封。燕王还在朝廷上举行了拜送仪式,派出使臣把这种情况禀明大王,敬请大王指示。
”秦王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就穿上了礼服,安排了外交上极为隆重的九宾仪式,在咸阳宫召见燕国的使者。荆轲捧着樊于期的首级,秦舞阳捧
着地图匣子,按照正、副使的次序前进,走到殿前台阶下秦舞阳脸色突变,害怕得发抖,大臣们都感到奇怪。荆轲回头朝秦舞阳笑笑,上前谢罪说:
“北方藩属蛮夷之地的粗野人,没有见过天子,所以心惊胆颤。希望大王稍微宽容他,让他能够在大王面前完成使命。”秦王对荆轲说:“递上舞阳
拿的地图。”荆轲取过地图献上,秦王展开地图,图卷展到尽头,匕首露出来。荆轲趁机左手抓住秦王的衣袖,右手拿匕首直刺。未近身秦王大惊,
自己抽身跳起,衣袖挣断。慌忙抽剑,剑长,只是抓住剑鞘。一时惊慌急迫,剑又套得很紧,所以不能立刻拔出。荆轲追赶秦王,秦王绕柱奔跑。大
臣们吓得发呆,突然发生意外事变,大家都失去常态。而秦国的法律规定,殿上侍从大臣不允许携带任何兵器;各位侍卫武官也只能拿着武器都依序
守卫在殿外,没有皇帝的命令,不准进殿。正当危急时刻,来不及传唤下边的侍卫官兵,因此荆轲能够追赶秦王。仓促之间,惊慌急迫,没有用来攻
击荆轲的武器,只能赤手空拳和荆轲搏击。这时,侍从医官夏无且(jū,居)用他所捧的药袋投击荆轲。正当秦王围着柱子跑,仓猝慌急,不知如
何是好的时候,侍从们喊道:“大王,把剑推到背后!”秦王把剑推到背后,才拔出宝剑攻击荆轲,砍断他的左腿。荆轲残废,就举起他的匕首直接
投刺秦王,没有击中,却击中了铜柱。秦王接连攻击荆轲,荆轲被刺伤八处。荆轲自知大事不能成功了,就倚在柱子上大笑,张开两腿像簸箕一样坐
在地上骂道:“大事之所以没能成功,是因为我想活捉你,迫使你订立归还诸侯们土地的契约回报太子。”这时侍卫们冲上前来杀死荆轲,而秦王也
不高兴了好一会儿。过后评论功过,赏赐群臣及处置当办罪的官员都各有差别。赐给夏无且黄金二百镒,说:“无且爱我,才用药袋投击荆轲啊。”
于是秦王大发雷霆,增派军队前往赵国,命令王翦的军队去攻打燕国,十月攻克了蓟城。燕王喜、太子丹等率领着全部精锐部队向东退守辽东。秦
将李信紧紧地追击燕王,代王嘉就写信给燕王喜说:“秦军之所以追击燕军特别急迫,是因为太子丹的缘故。现在您如果杀掉太子丹,把他的人头献
给秦王,一定会得到秦王宽恕,而社稷或许也侥幸得到祭祀。”此后李信率军追赶太子丹,太子丹隐藏在衍水河中,燕王就派使者杀了太子丹,准备
把他的人头献给秦王。秦王又进军攻打燕国。此后五年,秦国终于灭掉了燕国,俘虏了燕王喜。第二年,秦王吞并了天下,立号为皇帝。于是通辑
太子丹和荆轲的门客,门客们都潜逃了。高渐离更名改姓给人家当酒保,隐藏在宋子这个地方作工。时间长了,觉得很劳累,听到主人家堂上有客人
击筑,走来走去舍不得离开。常常张口就说:“那筑的声调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侍候的人把高渐离的话告诉主人,说:“那个庸工懂得
音乐,私下说是道非的。”家主人叫高渐离到堂前击筑,满座宾客都说他击得好,赏给他酒喝。高渐离考虑到长久他隐姓埋名,担惊受怕地躲藏下去
没有尽头,便退下堂来,把自己的筑和衣裳从行装匣子里拿出来,改装整容来到堂前,满座宾客大吃一惊,离开座位用平等的礼节接待他,尊为上宾
。请他击筑唱歌,宾客们听了,没有不被感动得流着泪而离去的。宋子城里的人轮流请他去做客,这消息被秦始皇听到。秦始皇召令进见,有认识他
的人,就说:“这是高渐离。”秦始皇怜惜他擅长击筑,特别赦免了他的死罪。于是薰瞎了他的眼睛,让他击筑,没有一次不说好。渐渐地更加接近
秦始皇。高渐离便把铅放进筑中,再进宫击筑靠近时,举筑撞击秦始皇,没有击中。于是秦始皇就杀了高渐离。终身不敢再接近从前东方六国的人了
。鲁句践听到荆轲行刺秦王的事,私下说:“唉!太可惜啦,他不讲究刺剑的技术啊,我太不了解这个人了!过去我呵斥他,他就以为我不是同路
人了。”太史公说:社会上谈论荆轲,当说到太子丹的命运时,说什么“天上像下雨一样落下粮食来,马头长出角来!”这太过分了。又说荆轲刺
伤了秦王,这都不是事实。当初公孙季功、董生和夏无且交游,都知道这件事,他们告诉我的就像我记载的。从曹沫到荆轲五个人,他们的侠义之举
有的成功,有的不成功,但他们的志向意图都很清楚明朗,都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名声流传到后代,这难道是虚妄的吗!【原文及注释】曹沫
者,鲁人也,以勇力事鲁庄公。庄公好力<1>。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2>。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犹复以为将。〔注释〕
<1>好力:爱好勇武、力气。<2>败北:战败逃跑。北,打了败仗往回逃。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桓公与庄公既盟于坛上,曹沫执匕
首劫齐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子将何欲?”曹沫曰:“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今鲁城坏即压齐境<1>,君其图之。”桓公乃
许尽归鲁之侵地。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色不变<2>,辞令如故<3>。桓公怒,欲倍其约<4>。管仲曰:“不可
。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与之。”于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三战所亡地尽复予鲁<5>。其后百六十有七年而吴有
专诸之事<6>。〔注释〕<1>鲁城坏即压齐境:意思是说,你们侵略鲁国,已经深入到都城边缘、假如鲁国的都城倒塌,就会压到齐国的边
境了。<2>颜色:脸色。<3>辞令如故:像平常一样谈吐从容。<4>倍:通“背”。背弃、违背。<5>所亡地:丢失的国土。亡,
丢失,失去。<6>有:又。专诸者,吴堂邑人也。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吴也<1>,知专诸之能。伍子胥既见吴王僚,说以伐楚之利<2>。吴
公子光曰:“彼伍员父兄皆死于楚而员言伐楚,欲自为报私仇也,非能为吴。”吴王乃止。伍子胥知公子光之欲杀吴王僚,乃曰:“彼光将有内志<
3>,未可说以外事。”乃进专诸于公子光<4>。〔注释〕<1>伍子胥亡楚如吴见卷四十《楚世家》、卷六十六《伍子胥列传》。<2>
说(shuì,税):劝说、说服。<3>内志:在国内夺取王位的意图。志,志向,意图。<4>进:推荐。光之父曰吴王诸樊。诸樊弟三
人:次曰余祭,次曰夷眛,次曰季子札。诸樊知季子札贤而不立太子,以次传三弟<1>,欲卒致国于季子札<2>。诸樊既死,传余祭。余祭死,
传余眛。余眛死,当传季子札;季子札逃不肯立,吴人乃立夷眛之子僚为王。公子光曰:“使以兄弟次邪,季子当立;必以子乎,则光真适嗣<3>
,当立。”故尝阴养谋臣以求立<4>。〔注释〕<1>以次传之弟:依照兄弟次序把王位传递下去。<2>这一句的意思是说,想最终把国
君的位子传给季子札。<3>適(dí,敌)嗣:正妻所生的长子。適,同“嫡”。旧时正妻为“嫡”。<4>尝:通“常”。阴养:秘密地供
养。光既得专诸,善客待之。九年而楚平王死<1>。春,吴王僚欲因楚丧,使其二弟公子盖余、属庸将兵围楚之灊;使延陵季子于晋,以观诸侯
之变<2>。楚发兵绝吴将盖余、属庸路,吴兵不得还。于是公子光谓专诸曰:“此时不可失,不求何获<3>!且光真王嗣,当立,季子虽来,不
吾废也。”专诸曰:“王僚可杀也。母老子弱,而两弟将兵伐楚,楚绝其后。方今吴外困于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4>,是无如我何。”公子光顿
首曰<5>:“光之身,子之身也。”〔注释〕<1>按卷四十《楚世家》、卷十四《十二诸侯年表》、《左传·昭公二十六年》,记楚平王卒
于其十三年(前516),是年为吴王僚十一年,此谓“九年”,误。下文所记吴王僚因楚丧而伐之的事,《左传》在昭公二十七年,即吴王僚十二
年。<2>变:动态。<3>不求何获:意谓不争取(时机)就不会有收获。<4>骨鲠之臣:正直敢言的忠臣。鲠,通“骾”。<5>顿
首:以头叩地。四月丙子,光伏甲士于窟室中<1>,而具酒请王僚<2>。王僚使兵陈自宫至光之家,门户阶陛左右<3>,皆王僚之亲戚也<
4>。夹立侍,皆持长铍<5>。酒既酣,公子光详为足疾<6>,入窟室中,使专诸置匕首鱼炙之腹中而进之<7>。既至王前,专诸擘鱼<8>
,因以匕首刺王僚,王僚立死。左右亦杀专诸,王人扰乱。公子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尽灭之,遂自立为王,是为阖闾,阖闾乃封专诸之子以为
上卿。其后七十余年而晋有豫让之事。〔注释〕<1>甲士:身穿铠甲的武士。窟室:地下室。<2>具:备办。<3>阶陛:台阶。
<4>亲戚:此指亲信。<5>铍(pī,披):长矛。一说两刃刀。<6>详为足疾:假装脚有毛病。详,通“佯”,假装。<7>鱼炙:
烤熟的整条鱼。进:献上。<8>擘:拆。掰开。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佰,智佰甚尊宠之。及智佰伐
赵襄子,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赵襄子最怨智伯<1>,漆其头以为饮器<2>。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
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3>。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乃变名姓为刑人<4>,入宫涂厕<5>,中挟匕首
,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
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释去之<6>。〔注释〕<1>怨:恨,仇恨。<2>膝其头以为饮器:把他的头盖
骨涂以膝做为饮具。<3>以上二句为古成语。说(yuè,悦),同“悦”。喜欢、爱慕。容,梳妆打扮。<4>刑人:受刑的人。这里犹“
刑余之人”即宦者。<5>涂厕:修整厕所。涂,以泥抹墙。<6>卒释去之:最终还是把豫让放走了。释,放。去,离开。居顷之,豫让又
漆身为厉<1>,吞炭为哑<2>,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
泣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3>,襄子必近幸子<4>。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5>?何乃残身苦形<6>,欲以求报襄子,不
亦难乎!”豫让曰:“既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
君者也。”〔注释〕<1>漆身为厉(lài,赖):以漆涂身,使肌肤肿烂,像患癞病。厉,同“癞”。癞疮。<2>吞炭为哑:吞炭为了
使声音变得嘶哑。<3>委质:初次拜见尊长时致送礼物。这里有托身的意思。<4>近幸:亲近宠爱。<5>顾不易邪:难道还不容易吗。
<6>残身苦形:摧残身体,丑化形貌。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
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襄子乃数豫让曰<1>:“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仇,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
何以为之报仇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2>,我故众人报之<3>。至于智伯,国士遇我<4>,我故国士
报之。”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豫让曰:
“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5>,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仇之
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6>!”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
剑自杀。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其后四十余年而轵有聂政之事。〔注释〕<1>数:列举罪过而责之。<2>众人遇我:把我
当成一般人对待。<3>众人报之:像一般人那样报答。<4>国士:国内杰出人物。<5>伏诛:受到应得的死罪。诛,杀死。<6>敢
布腹心:敢于披露心里话。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久之,濮阳严仲子事韩哀侯,与韩相侠累有卻<1>
。严仲子恐诛,亡去,游求人可以报侠累者。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于屠者之间。严仲子至门请,数反<2>,然后具酒自畅聂政母
前<3>。酒酣,严仲子奉黄金百溢<4>,前为聂政母寿<5>。聂政惊怪其厚,固谢严仲子。严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臣幸有老母,家贫,
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以养亲<6>。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严仲子辟人,因为聂政言曰:“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然至齐,
窃闻足下义甚高,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大人粗粝之费<7>,得以交足下之欢,岂敢以有求望邪!”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8>,
徒幸以养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也。然严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注释〕<1>有郤:有仇怨。郤
,空隙,裂缝。喻感情上产生裂痕。<2>数反:多次往返拜访。反,同“返”。返回。<3>畅:敬酒。《战国策》作“觞”。是。<4>
溢:即“镒”。古代重量单位。为二十两。一说二十四两。<5>寿:敬酒或用礼物赠人,表示祝人长寿。<6>甘毳(cuì,粹):甜脆食
物。毳,通“脆”。<7>大人:对别人父母的敬称。粗粝:粗糙的粮食。谦词。<8>降志辱身:使心志卑下,屈辱身份。市井:市场。下
文“市井之人”指做买卖的人。久之,聂政母死。既已葬,除服<1>,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
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2>。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3>,未有大功可以称者<4>,而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
也。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5>,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6>!且前日要政<7>,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
者用。”乃遂西至濮阳,见严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许严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请得从事焉!”严仲子具
告曰:“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众)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
为足下辅翼者<8>。”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
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仇,岂不殆哉<9>!”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注释〕<1>除服:丧服期满。<2>枉:屈,委屈
。<3>鲜:少,稀少。<4>称:相比,相抵。<5>睚眦(yá?zì,牙字):发怒时瞪眼睛。借指小的仇恨。<6>嘿:通“默”
,沉默。<7>要:邀请。<8>辅翼:助手,辅助。<9>殆:危险。杖剑至韩<1>,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众。聂政
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2>,自屠出肠,遂以死。韩取聂政尸暴于市<3>,购问莫知谁
子<4>。于是韩(购)县〔购〕之<5>,有能言杀相侠累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注释〕<1>杖:持,携带。<2>皮面决眼:割破
面皮,挖出眼珠。<3>暴(pù,铺)于市:暴露在大街上。<4>购问:悬赏询问。<5>县(xuán,玄):同“悬”。悬挂。政
姊荌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不得<1>,国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悬之千金,乃于邑曰<2>:“其是吾弟与?嗟乎,严重子知吾弟!”立起,如韩
,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极哀,曰:“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市行者诸众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国相,王悬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
?何敢来识之也?”荌应之曰:“闻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间者<3>,为老母幸无恙<4>,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
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泽厚矣,可奈何!士固为知已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5>,妾其奈何畏殁身之诛<6>,终
灭贤弟之名!”大惊韩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于邑悲哀而死政之旁。〔注释〕<1>贼不得:指不知道凶手的姓名。<2>于邑(wū?y
è,乌叶):同“呜咽”,哭泣。<3>蒙污辱自弃于市贩:承受羞辱,不惜混在屠猪贩肉的人之间。<4>无恙:平安无事。恙,忧,病。
<5>重自刑以绝从:深深地毁坏自己的面容肢体,使人不能辨认,以免牵连别人。从,连带治罪。一说通“踪”,踪迹线索。<6>殁:死。
晋、楚、齐、卫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之志<1>,不重暴骸之难<2>,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3
>,姊弟俱僇于韩市者<4>,亦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其后二百二十余年秦有荆轲之事。〔注释〕<1>
乡使:从前假使。乡(鄉),于此同“向(嚮)”。从前,过去。濡忍:含忍,忍耐。<2>不重:不顾惜。暴骸:露尸于外。<3>绝险
:度越艰难险阻。列:显露,布陈。<4>僇:通“戮”。杀戮。荆轲者,卫人也,其先乃齐人<1>,徙于卫<2>,卫人谓之庆卿。而之燕
,燕人谓之荆卿。〔注释〕<1>先:先人,祖先。<2>徙:迁移。荆轲好读书击剑,以术说卫元君<1>,卫元君不用。其后秦伐魏,
置东郡,徙卫元君之支属于野王<2>。〔注释〕<1>说:劝说,说服。<2>徙卫元君支属于野王:迁移野王不只是支属,卫元君也在内
。支属,旁支亲属。荆轲尝游过榆次,与盖聂论剑<1>,盖聂怒而目之<2>。荆轲出,人或言复召荆卿。盖聂曰:“曩者吾与论剑有不称者<
3>,吾目之;试往,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往之主人,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使者还报,盖聂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摄之<4>。”〔注
释〕<1>论剑:谈论剑术,有较量的意思。<2>目:瞪眼逼视。<3>曩者:过去。这里指刚才。不称:不相宜,不合适。<4>摄:
通“慑”。威慑,震慑。一说降服。荆轲游于邯郸,鲁句践与荆轲博<1>,争道<2>,鲁句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注释
〕<1>博:古代一种博戏。<2>争道:争执博局的着数,道,技艺,方法。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1>。荆轲嗜酒
,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荆轲虽游于酒人乎,然其为人沉深好
书<2>;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3>。其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4>,知其非庸人也。〔注释〕<1>筑:古代弦
乐器,像琴,属于打击乐。<2>沉深:深沉稳重。<3>贤豪长者:贤士、豪杰和年高有德行的人。<4>处士:有才有德不愿为官的隐居
者。居顷之,会燕太子丹质秦亡归燕<1>。燕太子丹者,故尝质于赵,而秦王政生于赵,其少时与丹欢。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
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归而求为报秦王者,国小,力不能。其后秦日出兵山东以伐齐、楚、三晋<2>,稍蚕食诸侯<3>,且至于燕,燕
君臣皆恐祸之至。太子丹患之,问其傅鞠武。武对曰:“秦地遍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之沃,擅巴<4>、汉
之铙,右陇、蜀之山,左关、郩之险,民众而士厉<5>,兵革有余<6>。意有所出,则长城之南,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奈何以见陵之怨<7
>,欲批其逆鳞哉<8>!”丹曰:“然则何由?”对曰:“请入图之。”〔注释〕<1>会:适逢,正赶上。质:人质。<2>三晋:指韩
、赵、魏三国。以其国君原来都是晋国的执政大夫,后各自立国,将晋一分为三,故称。<3>稍:逐渐,一点一点地。蚕食:像蚕吃桑叶一样地
逐渐侵吞。<4>擅:拥有,据有。<5>士厉:士兵训练有素。厉,勇敢者锐气。<6>兵革:武器装备。兵:武器。革,皮制铠甲。<
7>见陵:被欺凌。见,被。陵:侵犯,欺侮。<8>批:触动,触犯。逆鳞:传说中龙颈部生的倒鳞。触及倒鳞,龙即发怒。用以比喻暴君凶残
。居有间,秦将樊于期得罪于秦王,亡之燕,太子丹受而舍之<1>。鞠武谏曰:“不可。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2>,又况闻樊
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3>也,祸必不振矣<4>!虽有管、晏,不能为之谋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5>。请西
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购于单于<6>,其后迺可图也。”太子曰:“太傅之计,矿日弥久<7>,心惛然<8>,恐不能须臾。且非独于此也,
夫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丹终不以迫于强秦而弃所哀怜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太傅更虑之。”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
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连结一人之后交<9>,不顾国家之大害,此所谓‘资怨而助祸’矣<10>。夫以鸿毛燎于炉炭之上<11>,必无事
矣。且以雕鸷之秦<12>,行怨暴之怒,岂足道哉!燕有田光先生,其为人智深而勇沉<13>,可与谋。”太子曰:“愿因太傅而得交于田先生
,可乎?”鞠武曰:“敬诺。”出见田先生,道“太子愿图国事于先生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14>。〔注释〕<1>舍:使…
…住下来。<2>寒心:提心吊胆。<3>委肉当饿虎之蹊:古成语,意思是把肉放置在饿虎经过的小路上。委,抛给,抛弃。蹊,小路。<
4>不振:不可拯救。振,救,挽救。<5>灭口:消除……借口。<6>购:通“媾”,媾和,讲和。<7>旷日弥久:时间长久。<8
>惛然:忧闷,烦乱。惛:糊涂。<9>后交:新交,晚交。<10>资怨而助祸:助长怨恨而促使祸患的发展。<11>鸿毛:大雁羽毛。
喻燕国力量薄弱。<12>雕鸷:雕与鸷均为凶猛的禽鸟。比喻秦国的凶猛。<13>勇沉:勇敢沉着,勇气潜于内心。<14>乃造焉:就
到太子那里去拜访。造,拜访。太子逢迎,却行为异<1>,跪而蔽席<2>。田光坐定,左右无人,太子避席而请曰<3>:“燕秦不两立,愿
先生留意也。”田光曰:“臣闻骐骥盛壮之时<4>,一日而驰千里;至其衰老,驽马先之<5>。今太子闻光盛壮之时,不知臣精已消亡矣。虽然
,光不敢以图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太子曰:“愿因先生得结交于荆卿,可乎?”田光曰:“敬诺。”即起,趋出<6>。太子送至门,戒曰:
“丹所报,先生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田光俯而笑曰:“诺。”偻行见荆卿,曰:“光与子相善,燕国莫不知。今太子闻光壮盛之
时,不知吾形己不逮也,幸而教之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光窃不自外,言足下于太子也,愿足下过太子于宫。”荆轲曰:“谨奉教。
”田光曰:“吾闻之,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告光曰‘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是太子疑光也。夫为行而使人疑人,非节侠也
<7>。”欲自杀以激荆卿,曰:“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8>。”因遂自刎而死。〔注释〕<1>却行为导:倒退着走,为
(田光)引路。<2>蔽席:拂拭座位让坐。蔽,拂拭,掸。<3>避席而请:离开自己的座席向田光请教。避席,以示敬意。<4>骐骥:
良马、骏马。<5>驽马:劣等马。<6>趋:小步快走。以示礼敬。<7>节侠:有节操、讲义气的人。<8>明:表明,显示。荆轲
遂见太子,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太子再拜而跪,漆行流涕<1>,有顷而后言曰:“丹所以诫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也。今田先生以死
明不言,岂丹之心哉!”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2>,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弃其孤也<3>。
今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4>,其意不厌<5>。今秦已虏韩王,尽纳其地。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王翦
将数十万之众距漳、邺,而李信出太原、云中。赵不能支秦,必入臣<6>,入臣则祸至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诸侯服秦,
莫敢合从<7>。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窥以重利<8>;秦王贪,其势必得所愿矣。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
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秦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9>,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纵,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
知所委命,唯荆卿留意焉。”久之,荆轲曰:“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住使。”太子前顿首,固请毋让<10>,然后许诺。于是尊荆卿为
上卿,舍上舍。太子日造门下,供太牢具<11>,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12>,以顺适其意。〔注释〕<1>膝行:跪行,双膝
着地向前。<2>不肖:不成材,没出息。此谦词。<3>孤:按当时燕王尚在,不该称孤。<4>臣:使……臣服,称臣。<5>厌:满
足。又写作“餍”。<6>入臣:前往秦国称臣。<7>合从:即“合纵”。东方六国南北联合,结成一体共同对抗秦国的政策。<8>窥:
示,引诱。<9>擅:独揽,掌握。<10>让:推辞。<11>太牢:牛、羊、猪三种牲畜各一头,是古代祭祀的重礼。借指贵重美食。
<12>恣:听任,随其所欲。久之,荆轲未有行意。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尽收入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1>。太子丹恐惧,乃请荆轲
曰:“秦兵旦暮渡易水<2>,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荆轲曰:“微太子言<3>,臣愿谒之<4>。今行而毋信,则秦未可亲也。夫樊将
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5>,臣乃得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
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注释〕<1>略:夺取,侵占。<2>旦暮:早晚。极言时间短暂。<3>微:无,没
有。<4>谒:请求,禀告。<5>说:喜欢,高兴。这个意义后来写作“悦”。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于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
矣<1>,父母宗族皆被戮没<2>。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于期仰天太息流涕曰:“于期每念之,常痛于骨髓,顾计不知所出
耳!”荆轲曰:“今有一言可以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于期乃前曰:“为之奈何?”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
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匈<3>,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将军岂有意乎?”樊于期偏袒搤捥而进曰<4>:“此臣之日夜切齿腐
心也<5>,乃今得闻教!”遂自刭。太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于期首函封之<6>。〔注释〕<1>深:
残酷,刻毒。<2>戮:杀死。没:没入官府为奴。<3>揕(zhèn,振):直刺。匈:同“胸”。胸膛。<4>偏袒搤(è,扼)捥:
脱掉一边衣袖,露出一边臂膀,一只手紧握另一支手腕,以示激愤。搤,同“扼”,掐住,捉住。捥,同“腕”。<5>切齿腐心:上下牙齿咬紧
挫动,愤恨得连心都粹了。<6>函封:装入匣子,封起来。于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药焠之<1>
,以试人,血濡缕<2>,人无不立死者。乃装为遣荆卿。燕国有勇士秦舞阳,年十三,杀人,人不敢忤视<3>。乃令秦舞阳为副。荆轲有所待,
欲与俱:其人居远未耒,而为治行<4>。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改悔,乃复请曰:“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丹请得先遣秦舞阳。”荆轲
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返者,竖子也<5>!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6>!
”遂发。〔注释〕<1>以药焠之:把烧红的匕首放到带有毒性液体里醮。<2>血濡缕:只要渗出一点血丝。<3>忤视:用恶意的眼光
看人。忤,逆,抵触。<4>治行:准备行装。<5>竖子:小子,对人的蔑称。<6>辞决:长别。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
之。至易水之上,既祖<1>,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2>,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
兮不复还!”复为羽声忼慨<3>,士皆瞋目<4>,发尽上指冠<5>。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注释〕<1>既祖:饯行之后。祖,古人出远门时祭祀路神的活动。这里指饯行的一种隆重仪式,即祭神后,在路上设宴为人送行。<2>为变徵(zhǐ,止)之声:发出变徵的音调。古代乐律,分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七调,大体相当今西乐的?C、D、E、F、G、A、B?七调。变徵即f调,此调苍凉、凄惋,宜放悲声。<3>羽声:相当西乐A调。音调高亢,声音慷慨激昂。<4>瞋目:瞪大眼睛。<5>发尽上指冠:因怒而头发竖起,把帽子顶起来。此夸张说法。遂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1>,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2>。嘉为先言于秦王曰:“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3>,不敢举兵以逆军吏,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4>,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5>。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于期之头,及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之。”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6>,见燕使者咸阳宫。荆轲奉樊于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柙,以次进。至陛,秦舞阳色变振恐<7>,群臣怪之。荆轲顾笑舞阳<8>,前谢曰:“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慴。願大王少假借之<9>,使得毕使于前。”秦王谓轲曰:“取舞阳所持地图。”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10>,图穷而匕首见<11>。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12>。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13>,尽失其度<14>。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乃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以手共搏之。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15>,秦王方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16>。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17>,不中,中桐柱。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18>:“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于是左右既前杀轲<19>,秦王不怡者良久。已而论功,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20>,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溢,曰:“无且爱我,乃以药囊提荆轲也。”〔注释〕<1>资:价值。资财。币:古代用作礼物的丝织品,泛指用作礼物的玉帛等物。<2>遗:赠送。<3>振怖:内心惊悸,害怕。怖,惊慌、害怕。<4>比:排列、比照。<5>宗庙:帝王或诸侯祭祀祖宗的地方。<6>九宾:外交上极其隆重的礼仪。说法不一。一说九个接待宾客的礼宾人员;一说九种规格不同的礼节;一说九种地位不同的礼宾人员。<7>色变:变了脸色。<8>顾笑:指回头向舞阳笑。<9>假借:宽容。<10>发图:展开地图。<11>穷:尽。见:同“现”。出现。<12>室:指剑鞘。<13>卒:通“猝”,突然。<14>度:常态。<15>提:打,投掷。<16>股:大腿。<17>擿:同“掷”。投掷。<18>箕踞:两脚张开,蹲坐于地,如同簸箕。以示轻蔑对方。<19>此句末“轲”下似应有“舞阳”或及“秦舞阳”等字,不然,秦舞阳失交待。<20>坐:治罪、办罪。于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1>,诏王翦军以伐燕。十月而拔蓟城<2>。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3>,而社稷幸得血食<4>。”其后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秦复进兵攻之。后五年,秦卒灭燕,虏燕王喜。〔注释〕<1>益:增加。诣:往,到……去。<2>拔:攻克,占领。<3>解:缓解、宽释。<4>社稷幸得血食:国家或许得到保存。社稷,土神和谷神,以古代君主都祭祀社稷,故成为国家政权的象征。血食,享受祭祀。因为祭祀时要杀牛、羊、豕三牲,所以叫血食。其明年,秦并天下,立号为皇帝。于是秦逐太子丹、荆轲之客,皆亡。高渐离变名姓为人庸保<1>,匿作于宋子。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客击筑,彷徨不能去。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从者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窃言是非。”家丈人召使前击筑<2>,一坐称善,赐酒。而高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乃退,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更容貌而前。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3>,以为上客。使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宋子传客之,闻于秦始皇。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也。”秦皇帝惜其善击筑,重赦之,乃矐其目<4>。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朴秦皇帝<5>,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6>。〔注释〕<1>庸保:帮工,伙计。庸,同“佣”。被雇用的人。<2>家丈人:东家,主人。<3>抗礼:用平等的礼节接待。<4>矐其目:弄瞎他的眼睛。矐,熏瞎。<5>朴:撞击。<6>诸侯之人:此前东方六国的人。鲁句践已闻荆轲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1>!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为非人也<2>!”〔注释〕<1>讲:讲究,精通。<2>非人:不是同类人。太史公曰:世言荆轲,其称太子丹之命<1>,“天雨粟,马生角”也<2>,太过。又言荆轲伤秦王,皆非也。始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具知其事,为余道之如是。自曹沫至荆轲五人,此其义或成或不成<3>,然其主意较然<4>,不欺其志<5>,名垂后世,岂妄也哉<6>!〔注释〕<1>命:运气,命运。<2>天雨粟,马生角:据《燕丹子》记载,“丹求归,秦王曰:‘乌头白,马生角,乃许耳。’丹乃仰天长叹,乌头即白,马亦生角。”王充《论衡·感虚》等亦有此说。这里比喻不可能之事。雨,下雨。<3>义:义举,指行刺活动。<4>较:清楚,明白。<5>欺:违背。<6>妄:虚妄,荒诞。注:齐鲁会盟,曹沫劫桓公事,又见于《管子》、《吕氏春秋》、《战国策》、《鹖冠子》诸书,可见此事在战国之世相当流行。《管子》作“曹刿”,《吕氏春秋》作“曹翙”,《战国策》、《鹖冠子》作“曹沫”。
献花(0)
+1
(本文系曹氏文昭堂...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