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陈炎梦见了自己的婚礼。 礼堂人声鼎沸,鲜花,美酒,夜色里霓虹灯耀眼。 顾风升站在红毯中央,抱着吉他,弹着好听的曲子,他一边唱歌,一边笑着看向台下的她。 她满身拘谨,茫然地傻站着。今天,我要和顾风升结婚了吗? 白色的婚纱冰冷地裹缚着她单薄的肢体。 周围的一切像是电影里混杂的配音,她眼里只看得见顾风升。穿着西装的,衣领别着新郎配花的,朝她笑着的顾风升。 她急忙拎起累赘的裙角,向他跑去。眼看就要握住他的手,突然,顾风升的身影消失不见,没有礼堂,没有鲜花,四周一片白茫茫的空寂。 她赤脚站在冰凉的荒野中,心像被这空旷的罡风撕裂一般,疼。 然后她就猝然醒来了。 她看着天花板发呆,心想,顾风升真是个王八犊子,就连在梦里,也不肯让她开心些。 02 陈炎是在酒吧里遇到顾风升的。 X市有名的酒吧一条街,漂亮的女子裹在稀少的布料里,露出修长的雪白的腿来,男人们抹着厚重的发胶,散发着蠢蠢欲动的雄性荷尔蒙。 烈酒勾起轻浮与冲动的原罪,而这里,所有原罪都可以被轻易赦免。 陈炎像一只慌不择路的兔子,闯进了这灯红酒绿,大写的格格不入。 她是被朋友林子拽过来的。 她是从小到大连网吧都没去过的模范生,而和她一起合租房子的室友,林子,喝酒能把男人喝趴下,自称江湖一姐。 林子跟她正爱得死去活来的达令约在酒吧见面,非要软磨硬泡让陈炎和她一起去:“姐带你见识见识这大千世界。” 然后,一到绿森酒吧,重色轻友的林子就和她的达令亲亲我我去了。陈炎只好点了一杯度数最低的青果酒,一个人呆在角落的空位处,颇有些坐立不安。 她轻轻抿了一口酒,顿时脸皱成一团,实在不懂为何有人热衷来这酒吧,一杯酒贵巴巴的,又难喝得很。还不如买杯奶茶来得实惠。 她正这样想着,突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她顺声望去,看到一个带着耳钉的寸头男生,正笑着打量她。 她的脸瞬间红透了。 “我能坐在这吗?”男生指指她对面的空位。 “可以的。”她强作镇定。“随便坐。” “一个人来?” “不是,还有朋友,她有点事先去忙了。” “忙?”男生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这姑娘说话一板一眼的,还挺逗,说得好像她朋友去干什么正经事去了一样。 他朝着大厅中央挤挤攘攘贴身跳舞的男男女女们,意有所指地说:“没错,大家在这里都挺忙的。不过,你在这里忙什么呢?” 陈炎默默地感觉自己被鄙视了:“我……我在忙喝酒。”她赶紧端起面前的酒,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 “扑哧”,男生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觉得这姑娘皱着眉头喝酒的样子太好玩了。 他拿出手机。 “加一下微信吧,我叫顾风升。” 陈炎心如鼓槌,她看着对方那双好看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03 没过几天,陈炎就收到顾风升的约会邀请。 陈炎也觉得自己奇怪的很,跟中蛊似的,没怎么迟疑,就答应了。 出门前,她紧张地对客厅里的穿衣镜照了一遍又一遍,林子都不耐烦了:“亲爱的,你今天美得像朵花儿,现在把镜子让给我用用,OK?” 她忐忑地出了门,一路上在的士上打着腹稿,想着见到顾风升该说什么。 进了约好的那家KTV,一推开包厢门,里面只有顾风升一人,正对着屏幕认真唱歌,唱得是C AllStar的《天梯》,他声音干净却又带着别样的磁性,十分好听。 一束蓝色的光照在顾风升的侧脸上,把他眼睛和鼻梁的轮廓勾勒地分外清晰。 一时间,陈炎竟有微微的失神。 “嗨,今天还忙着喝酒吗?”顾风升也看到了陈炎,他放下手中话筒,站起来跟她戏谑地打了个招呼。 陈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顾风升哈哈大笑,反复被她翻了个白眼是多有趣的事情似的。 陈炎坐在沙发上,顾风升挨了过去,递给她一杯果汁。 两人任背景音乐放着,东扯西扯地聊起天来。 顾风升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陈炎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会冷场。他总有本事接过话头,讨巧卖乖,逗得陈炎笑个不停。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适合短发?” 陈炎正笑着,顾风升冷不丁地提了一句。 陈炎摇摇头:“我这次剪了短发,没人说好看,我朋友都说我长发更漂亮。” “那是他们没眼光,我觉得,你这样很好看,真的。”顾风升含笑说,眼睛像会发光般,把陈炎的心吸了进去。 陈炎觉得自己的心跳立时快了半拍。 待约会结束,顾风升送陈炎回家。 他十分自然地,牵住了陈炎的手。陈炎没有挣开。 待分别时,陈炎摆手与他再见,他却突然拉住陈炎,把她搂到怀里,亲了她。 在车来车往的大街上,他紧紧地拥抱着她,把她亲到喘不过气来。 亲吻完毕,陈炎整个脑袋都是懵的,她呆呆地望着顾风升。顾风升看她那副傻样,又忍不住笑了,伸手把她嘴角边的刚刚接吻留下的水渍擦掉。 “我喜欢你。”他柔声说。 陈炎直到回到家里才缓过神来,抱着被子一直吃吃傻笑。 林子被她那副花痴样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喂喂,这位女士,咋啦?”她怪声怪气地念起了赵忠祥老师在动物世界的那句台词:“春天来了,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 陈炎直接砸了她一个枕头。 04 虽然顾风升从来没有说过“你是我的女朋友”这样象征性的话,但陈炎已经自动把身份代入。 她不想叫他顾风升,人人都这么叫他。 她喊他顾先生。她在电话里跟他撒娇:“顾先生,你的女朋友好想你,你快来见她呀。” 顾风升在电话那头也笑:“我也很想见你,但是今天没有时间,得加班。” 陈炎嘟起了嘴巴:“不开心。” “没办法呀。” “好吧,原谅你,谁让你的女朋友是个非常体贴温柔的girl,不过,你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呢?” “不能确定,一有时间就去找你,好不好?” “嗯哪,么么哒!”陈炎立刻就高兴了起来。 顾风升加了一个礼拜的班,他们公司正是最忙的节点。 终于,他们约好了在周日的晚上见面。 陈炎在周六就觉得时光过得太慢,恨不得一眨眼就到了明天。 周日下午,她把衣柜翻得乱糟糟的,试了一件又一件裙子和耳环。耐着性子,不太熟练地给自己画了一个淡妆。然后就捧着手机,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等顾风升给她打电话。 从兴高采烈等到了焦虑不安,六七点了,顾风升还没有来电话。 她实在等不住了,给顾风升打了个电话:“顾先生,你怎么还没来?” 顾风升无辜极了:“我房间里的墙纸坏了,正叫装修工人给我换一张呢。” 陈炎等了那么久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你说的今天要来找我的!” “是啊,我等这搞完了就来找你。”顾风升实在不懂陈炎发什么火。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跟我定好时间呢。” 顾风升有点不太耐烦了:“嗯,下次提前说。” 陈炎放下电话,觉得心里有些堵。她不懂,难道只有自己一个人热切地想见面吗?还是自己太过较真? 还好,见面时,顾风升一如既往地插科打诨,甚至还满足了陈炎的任性要求,背着她绕着广场走了一圈。 陈炎是个多么好哄的姑娘啊,立刻笑得乐不可支。离别时,还紧紧抱着顾风升,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闷闷地说:“舍不得你走。顾先生,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忙啊,我每天都想见你。” 顾风升亲了亲她的脸颊:“我尽量。” 然而陈炎内心却渐渐不安起来。 顾风升曾说过,如果晚上睡不着,就找他。他随时都在,愿意陪她聊天,直至她入梦乡。 可别说是深夜发的微信,就连白天发的微信,顾风升都回得少了起来。 她安慰自己,一定是顾风升太忙了吧。直到某天,顾风升一天没回她微信,她却看到他给另一个女孩子发的朋友圈点赞,她方惶惶然明白,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陈炎素来是个安全感不够的姑娘,她也不懂如何去解决这些问题。她怕顾风升,真的,怕。 她怕继续和他在一起,自己会越陷越深,越来越可悲。 她失眠了一整夜,第二天她给顾风升打了个电话。“我们分手吧。” 顾风升皱着眉头,很诧异:“为什么要分手。” “我……觉得,你好像越来越不喜欢我了。” “我没有,我喜欢你的。” “是吗?”陈炎带着哭腔说,“顾先生,我真的很怕。你不要不理我。” 分手不了了之。 陈炎跟林子说了这件事。林子说:“你就是作。感情这样不是很正常吗?男人哪有那么快喜欢你到死心塌地。” 陈炎很想说,可是我现在就非常非常喜欢他,喜欢到,他超过两小时没回我微信,我就心神不宁,辗转难眠。 但她最终没说出口,她觉得,这样失去自我地去喜欢一个男人,是十分丢脸的事情。 05 从一周见三四次,到一周见一次面,再到一个月见两三次。 陈炎的睡眠变得很糟糕。 她常常等顾风升等到深夜。刚开始,是等他的电话。后来,是等他回复那句,她早上八点起床给他发的那句亲爱的,早安。 有次给顾风升打电话,他正在忙,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有事吗?”她只好僵硬地回了句“没什么事。” “嗯,好的,那我先忙了。”顾风升便冷淡地挂了电话。 自此之后,陈炎就很少再给他打电话。她真的胆小,她多怕一腔热情落了空,她想假装矜持些,在顾风升已经不那么在意她的时候。 其实一个男人喜不喜欢你,你心里都是有数的。只不过不肯信,不愿信,宁可埋着头装鹌鹑,做出一副恩恩爱爱的假象。 在顾风升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联系她的时候,她终于鼓起勇气给顾风升打了个电话:“喂。顾先生。” “嗯?什么事?” “我想,我们可能不太合适。我们还是分手吧。” 这次顾先生没有挽留,他可有可无地说了一声:“随你吧。” 那天晚上,陈炎买了一堆啤酒,窝在家里,拉着林子,喝了一宿。她人生中第一次知道,喝醉是什么滋味。 她哭着拉住林子的衣袖:“明明是他说喜欢我的。他为什么现在不喜欢我了?我哪里做的不好。” 林子挺仗义:“你给我他号码,看我不骂死他。” 陈炎可怜巴巴地掏出手机。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就想知道,顾风升离开她,会不会难过,哪怕只有一点点。 林子打了电话过去。 顾风升只说:“我没办法,我确实喜欢她,可我们不太合适,她太认真了。” 醉醺醺的陈炎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小孩子一样,放纵地哭了一夜。 然后她决定,不管怎样,要忘掉顾风升。没有他,自己还是那个无坚不摧的陈炎。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 顾风升突然打了电话过来。“陈炎,我想见你。” “不,我不见你。” “别这样,我们不做恋人,做朋友不行吗?” “顾风升,我没法跟你做朋友。” 可不管陈炎怎么拒绝,当天下午,顾风升到了陈炎家的楼下。 陈炎自嘲地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她唾弃这个抛弃了原则的自己,可她还是下去见顾风升了。“就当是最后一次见面吧。”她对自己说。 然后顾风升还是那个撩人的顾风升。他笑着,像是从没有与陈炎有过那些冷淡而不愉快的时光,自然而然地拉起了陈炎的手。 陈炎甩开。他又锲而不舍地拉住。 “你干嘛?不许牵我的手。” “为什么?”顾风升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 “你和我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牵我的手?” 陈炎被他的厚脸皮气笑了。这一笑,他就顺杆爬地,搂住陈炎的肩膀,凑近她耳边说“我很想你”。 陈炎一边在心里恼恨自己的动摇,一边忍不住仔细地看着顾风升的脸。 还是那么英俊的一张脸,就连喝水时,从嘴角溢出的水,也不觉得粗鲁,反而格外有男人味。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顾风升的什么人,她不敢再说自己是“你的女朋友”。而顾风升,还是一如既往地,从来不肯给她一个身份。 中间他们分分合合,有时她单方面冷战上两三个月,又忍不住与顾风升和好。 她知道顾风升不是什么好人,可她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你看,人一旦陷入感情,就像看见饵的鱼,明知是死路,仍然往上凑。 愚蠢,悲哀,自轻自贱。陈炎就在这样的自我折磨中,和顾风升纠缠了2年。 06 可她万万没想到。林子和顾风升会上床。 她在感情没有出路的痛苦中自怨自艾,而林子常常会来安慰她。做他们之间的和事佬。 顾风升从来不掩饰自己并非好男人这个事实。他对陈炎很坦诚。特别是分手之后,纠缠不清的这些年。 他跟陈炎讲他的感情史,讲他在酒吧里偶遇的女人。 他说:“陈炎,我喜欢你,可你的喜欢让我太有负担了。” 陈炎苦笑,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是有错的。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感情。” 陈炎眼眶红了,眼睛里泪水打转。但陈炎倔强地把眼泪憋了回去。 顾风升眼里有心疼。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 “你还记得那次林子喊你出来,你没出来吗?” “嗯,记得。” “其实那次是我想见你,但你不理我。我就让她喊你出来。” “然后呢” “然后,你没来。我们都喝多了。” “所以……” “所以我们上床了。” 陈炎惊愕地看着顾风升。她哑着嗓子喊:“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把我当什么?” 顾风升烦躁地抓了抓脑袋:“那时候你和我在冷战。我也不算劈腿。” “呵。”陈炎不怒反笑:“劈腿?对,你没错,我们早就分手了。我是你什么人?我管得了你和谁上床?” “你别这样。”顾风升皱着眉头:“那天你如果来的话,我们就不会发生关系。” “所以,怪我吗?别说什么喝醉不喝醉的话,我不信。你们到底是什么心思,你们自己心里知道!” 顾风升沉默了一会,才说:“炎炎,我们就是这种人,上床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大不了,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你们太厉害了。顾风升,你们太厉害了。”陈炎捂住胸口,心一抽一抽的,已痛到麻木。 “是的,就算是在我们分手后发生的这一切。可你们怎么能上床?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爱你,她也很清楚。可你们丝毫不顾及我的心情。我就是一个笑话。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做到若无其事地面对我这么长时间的?你们不觉得羞愧吗?“ ”炎炎,你不要说得这般严重。“ ”一个是我爱的男人,一个是我的好友。却把我当成一个傻子。我玩不过你们,我认输。”陈炎双眼无神地喃喃道。 哀莫大于心死。陈炎想,此刻她终于可以死心了。 “顾风升,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我熬过了那么多失眠的日子,就是在妄想,会不会有一天,你变得像我一样爱你。” “炎炎,你……” “别说!我不想听!”陈炎走到顾风升面前:“你们都没有错,是我的错。怪我太天真,怪我明知不可能有未来还自欺欺人。” 乍听此事后的愤怒已平息,陈炎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平静。她甚至还给了顾风升一个拥抱。 “顾风升,我要走了。这次,我真的要走了。” 顾风升有点慌,他紧紧地抱住她:“后天我陪你去看电影好吗?我马上就休年假了,你和我一起去旅游好不好?”他语无伦次地说着,亲吻着陈炎的额头和脸颊。 陈炎任他亲着。眼泪沾湿了他的衣服。 “顾风升,祝我幸福吧。我会离开你,找个爱我的人,好好地过。” 顾风升松开她,定定地看着她哭花了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祝你幸福。” 他知道,陈炎是那种不会骗人的姑娘。她说要走,她会走的。 她不像自己,满嘴胡话。可她明明被骗了很多次,下一次又下意识地相信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这个,傻姑娘。 “祝你幸福。” “嗯。”陈炎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我该走了。” 顾风升看着她背影渐渐远去。突然又冲上前去抱住她。他说:“炎炎,我舍不得你。” 陈炎轻轻地把他握紧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她笑着说:“我比你更舍不得。可是,必须得舍得。” 等不到的爱,就不要等了。 (这是我很想写的一个故事,却无奈怎么也写不好。本该是千愁万绪,偏偏写得索然无味,味同蜡嚼。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愿世上所有分手的恋人,天涯海角,各自安好。) 我等过风, 等过26度半的夕阳, 等过晚星, 等过麦穗垂垂低头, 却等不到一句“我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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