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奇趣,奇趣,思入案情深处——析李士材医案一则

 杉木轩 2017-08-05


中医书友会第1416期

每天一期,陪伴中医人成长


I导读俞东扶解医案作《古今医案按》,作者则旁征博引解其书中李士材一则医案。(编辑/张亚娟)

奇趣,奇趣,思入案情深处——析李士材医案一则

作者/朱伟常


大宗伯董元宰有少妾,吐血蒸嗽。先用清火,继用补中,俱不见效。士材诊之,曰:两尺沉实,少腹按之必痛。询之果然。此怒后蓄血,经年弗去,乃为蒸热,热甚而吐血,阴伤之甚也。以四物汤加郁金、桃仁、穿山甲、大黄少许。下黑血升余,少腹痛仍在。更以前药加大黄三钱煎服,又下血黑块如桃胶、衃肉者三四升,腹痛乃止,虚倦异常,与独参汤饮之。三日而热减六七。服十全大补汤百余日而康。(见《古今医案按》)


明代礼部尚书、书画家董其昌少妾所患病症是“吐血蒸嗽”。在当时,时医治疗此病惯于浪用苦寒,或遽投补剂,正如《先醒斋医学广笔记》所说:今之疗吐血者,大患有二。一则专用寒凉之味,如芩、连、山栀、黄柏、知母之类;一则专用人参。这种习尚,曾被李时珍、张景岳等名流所批评。董妾之病,前医先投清火,继用补中,实亦不出乎时医故伎。因为病人所患既非邪热迫血,更非中虚气弱,故清火、补中俱不见效,是无足为怪的。


按常理,阴虚吐血蒸嗽当见细数之脉,但董妾的脉搏却反在两尺见到沉实。“两尺沉实,决其少腹有瘀”(俞东扶按语),士材据脉断病,可谓精矣!记得程门雪先生曾说:“外感重苔,杂病重脉,不可不研究”,正是指出了脉诊的重要性。然而,在临床上单凭脉象辨证还是不够全面的。李氏通过问诊,证实他“少腹按之必痛”的推想正确无误,也由此而得知癥结在于瘀血凝阻。至于月经情况,医案没有说明。虽然经闭无此可能。但像经行涩少、色泽紫暗等症却不能一概排除。原案中之所以缺乏这些记录,想系省笔,也许是作者意味深长地留待后人思索吧!读古人医案,还当联系临床实际,方可听得其“弦外之音”。


董妾之证有蒸热,这种症状不只见于阴虚,且与瘀血也很有关系,故临床辨证有一定困难。王肯堂早曾指出:“虚劳发热未有不由瘀血者,而瘀血未有不由内伤者。”其论述十分精辟。至于蓄瘀致热的机理,李氏在案中认为因怒后蓄血,瘀血经年不去,乃为蒸热。对于这一问题,如能结合其他医家的要论,则理解更能深刻,如《医方考》说:“血已离其位,但留于经脉关要之区,阻塞气血流行之道也。气,阳也,阻而塞之,则积阳为热,故令蒸蒸骨热”。这一病机分析,实与刘河间“玄府闭塞,怫热郁结”之说、以及丹溪“郁久化火”的理论是一脉相承的。它清楚地说明了董妾的蒸热既不是实火蕴结,亦异于阴虚内热,而乃是瘀血之为患。当然,这种内伤引起的蓄血发热,与外感热病的瘀热相结也有区别。


然而,咳嗽吐血与蓄瘀又有什么关系呢?宋人杨士瀛说感风伤冷、挟热受湿、瘀血停水,与夫肺实肺虚,皆能壅痰而发嗽也。”(《仁斋直指方》)李梃的《医学入门》进一步说明,瘀血咳嗽喉间常有腥臭,或见血紫黑色,当“利去心肺间瘀血即止”,董妾的咳嗽吐血,正属于瘀血作祟。


望闻问切原多理,选药投匕旨亦微。且观李氏处方,结构精湛,虽一味之择,必有深意存焉。患者系膏粱之体,体虚邪留,其治疗既不得不攻,又不堪峻猛,故虽当以逐瘀为原则,但不能忘于扶正。李氏所用之剂,为四物汤加郁金、桃仁、穿山甲,并加大黄少许。初虽投药中病,然而瘀血未除,因又加重大黄之量达三钱,使其攻下瘀积甚多,腹痛方止。其用药之审慎,于此可见。《证治准绳》论治蓄血法曾说:“虚人不禁下法者,以四物汤加穿山甲煎服妙”,足知名家用药之意不谋而合。


再说四物汤虽系常方,却堪究味。地、芍、归、芎有益阴、养血、行滞之功;芎、归味辛,但润而不燥,正与叶桂“辛润通络”之意相符;穿山甲通经脉、搜络瘀,尤为局中妙着。王肯堂所谓“以润剂治干;以蠕动瞰血之物行死血”。至于大黄、桃仁、郁金三者的配合,也是耐人寻味的。《医学入门》论治瘀血咳嗽,主张用桃仁、大黄、姜汁泛丸,与此同法。缪希雍又称郁金为“治吐血圣药”,盖取其凉血行瘀之功。尤其是大黄一味,治蓄瘀积热吐血,能收“釜底抽薪”之效,岂但下瘀,且能止血。当日孙思邈用大黄末一方寸匕,搅入生地汁半升,温服,疗吐血“百治不差,疗十十差”。目前临床,以单味大黄治疗血证,获效良多,但若依《千金》此法,则其疗效的提高是可以预期的。古人还有一种用药经验,即认为用大黄取瘀血必须醋制,其效方佳;又认为须以桃仁之属引之,而后瘀血可行。李氏处方正是以此二味共剂以获佳效的。虽则案中未言大黄的炮制,但想亦“常事不书”的缘故吧!


通过上述治疗,董妾腹痛消失,“三日而热减六七,”收到了滞血一通,热不复作的效果。这时,患者突出的症状是“虚倦异常”。这是病根已拔,正气大亏的现象,若再予攻伐,必然正不能支。因此,根据“常毒治病,十去其七”的原则,当机立断,一变前方,而以独参汤峻补元气。继而又以十全大补汤培益气血,终复安康。《古今医案按》中,俞震对这种善后法十分赞赏,云:“大下而病根去,去后峻补,不用养阴,更妙。”前贤曾谓,阴虚火旺者勿用人参。为何士材用之?他在《病机沙篆》中认为“惟无积之人,脉按举无力,方可补之。”故知董妾在瘀血尽后,脉变无力,当无疑义。程门雪先生曾指出读医案的诀窍,认为“以药推证”,亦可得其六七。今从十全大补汤测证,则必然气血两亏。因而,李氏不用养阴,原非悖谬。这也说明,在发热嗽血之后,若概用养阴,是不合理的。


在李氏医案中,瘀血发热与失血证同见者,除董妾案外,还有张鸣之案(《续名医类案·吐血》),患者“吐血两年,面色萎黄,潮热嗽咳,膈有微痛,脉数而沉,且搏痛不可按,而甚于夜分”。李氏断为“坚血积蓄,非大下不可”,但以久病,未敢峻利,遂用郁金、降香、归、地、山甲、蓬术、人参。药后下血如漆,数次而病减。然而月后复病,李悟知病重而药轻,乃以大黄、干姜、蓬术、郁金、山甲、肉桂、桃仁、蛰虫为丸。朝服参芪之剂,午后服丸钱许。如是十日,血积大下,数次而安。此案同样以扶正祛瘀同用,而方法有别,当与前案互观之。


在临床上,瘀血发热是并不罕见的。对瘀血证有专门研究的王清任见发热证往往考虑到瘀血为患。如妇人干劳经闭咳喘,食少无力,午后发烧,至晚尤甚;男子劳病,消瘦无力,食少面黄,咳嗽烦躁,午后潮热,天亮汗多;小儿疳症,午后潮热,至晚尤甚,或有患者每晚内热,兼皮肤热一时,认为“皆血瘀凝结而成”。他指出,此类病人“本不弱而生病,因病久致身弱。自当去病,病去而元气自复”。据其经验,常用血府逐瘀汤等,其效颇佳。如果气弱,每日煎黄芪八钱,徐徐服之,也是攻补兼施的一法。


瘀血发热的证治,但若行诸实践,又实非易易。据载,缪仲淳忽病发热不止,自投清热凉药,更加沉困,势将不支。其友王肯堂独辨为瘀血,亟投破瘀之剂,次日下黑粪半升许,方得热退病瘳。可见连名医诊疗己病,有时也会失误。


诚如褚澄所云:博涉知病,多诊识脉,屡用达药。本文细玩士材医案,实意本于此。


I 

I 版权声明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