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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音乐老师

 昵称29141178 2017-08-05

我上的那所九一小学,在太原市颇有名气。

九一小学建在太原南城区的坞城路,校园面积很大,仅足球场就有两个,还有樱桃园、苹果园,以及若干个小树林。我们校舍的布局是前苏联式的,很多教室都单独设置,散落在密密的树林里。下课的学生可在四处极为空旷的小树林或灌木丛里玩耍。更让别的学校羡慕的是,它有专门的音乐教室,里边配备了风琴、手风琴和留声机。在六十年代,显得特别高级。
音乐教室在四处布满树林的学校中部,桌椅板凳有些旧。讲台旁有架风琴,四面墙壁上挂着革命音乐家的相片,有聂耳、冼星海。音乐教室离教学区较远,所以尽可以大声唱歌。若是站在远处,听见那美丽的童声就特别缥缈,让人无限伤感。
我对教我们唱歌的音乐老师记忆犹新。
记得我们学校有两位正式的音乐老师,一位叫李俊仙,另一位叫成德甫。
叫李俊仙的老师,长得白白净净风度十分的好。她常穿一件黑灯芯绒短上衣,咖啡色长裤,黑平绒布鞋。最惹眼的是脖子上的红黄绿相间的围巾,看上去万分高雅。也许是黑衣服的原因,她的面色总是呈现病态的苍白,那苍白让她生出常人不可探及的高贵,加上天然卷发异常美丽地贴在额上,让所有的孩子都觉得她美得没法言说。她的个子不高,腿却长,走起路来,黑色的卷发和鲜艳的围巾随之颤动,而神态又有些自我陶醉顾盼游移,显示出就是小孩子也能理解的万种风情。
一年级第一节音乐课就由她来上。
她背着手风琴走进教室,表情大方,神情从容,姿态优雅。她进门好像裹挟着淡淡的的雪花膏的香气,让我们更加向往她将带给我们的美丽的音乐。从看见她第一眼起,我就喜欢她,觉得她光芒四射。我坐得笔直,希望她能注意到我。她教我们唱一首歌:“琴儿响亮,我们来唱歌,大家快坐好,张开小嘴巴,啦啦啦啦啦啦,看谁唱得好。”她人极精悍,说话唱歌具有感召力,从不拖泥带水。
最让我难忘的是无论手风琴风琴,她都拉得利索,弹得溜。只见她修长苍白的手指撒着欢儿地在琴键上飞,那明亮的节奏鲜艳的旋律,生动有力地撞击着我心房。每次一听她拉手风琴我就呆了,在心底里想哭、想叫、想跳、并且莫名其妙地感到惆怅和凄茫。她的乐感非常好,既使是最简单的儿童乐曲,我们也会听得热血沸腾。每当她的琴响,我立刻就会从中感受到那些久远的,在我出生前就存在的,说不出的意向。
李老师是干脆人,她组织教学非常地快,她从没有对我们发过火我们却对她敬畏,所以上她的课同学们都注意力集中,每次教新歌不出二十分钟准会。余下的时间她给我们讲《西游记》,后来为了听《西游记》我们学歌越来越快。
另一位音乐老师叫成德甫,南方人,小个子,脸校短,眼睛大大的有些凹,鼻梁上有雀斑。她是学校旁部队的随军家属。学校三四年级的音乐课均由她代。因为是南方人,她说普通话与我们不一样,总把男生说成“兰生”,女生说成“吕生”。糟糕的是她总念错我的姓,“吕飞飞”叫成“女飞飞”,惹得全班哄堂大笑,半天安静不下来。
在给我们代课期间,成老师生过俩孩子,记忆里她总是大肚子。成老师组织教学慢,因为上课我们班总有人乱吵,乱吵她就得平息,时间都荒废掉了。她生气很怕,常猛地站起来“砰”地把琴盖上冲我们大喊,声嘶力竭的那种;有时用教鞭猛抽风琴,那教鞭在空中的呼啸和鞭及到课桌上的响亮,吓愣了所有的孩子,为此教室里能安静一会儿。而因为时间总被耽误,下课时歌还没学会,她便不给下课,拖堂。上她的课每次前半节课都花在整顿纪律上。我不知她的课毛病出在哪里?我们班的同学们明知她脾气不好,可每次都得让她大发脾气才算罢休。不过,我没见她被气哭过。
有次学《大寨红花遍地开》,唱结尾处有个休止符,无论她怎么讲,我们就是唱不对。因为大部分同学在桌下玩儿,成老师真气极了,只见她猛然站起身,挺着大肚子走下讲台,声嘶力竭地冲我们喊,并且挥着教鞭挨着个儿地抽我们的课桌:一张、两张、三张、四张,那教鞭呼啸着落在课桌上尖叫,吓得我们直躲,恨不能钻到桌子底下。
不过在成老师的课上我还是学会了简谱,并且知道了聂耳、冼星海、贺绿汀一些作曲家,学会了新、老儿童歌。
但我最怀念的是另一位音乐老师,一位我们九一小学非正式的音乐老师,他当时只是临时代课。但他给我和我们班同学,留下最深刻最美好的印象。
他姓苑,原名叫苑敦信,带我们时已改叫苑丁。1962年的秋天,当校园里铺满了金色的树叶,当秋风凉时,十九岁的苑老师,几乎是跳着走进我们的音乐教室。
一个大男孩儿老师突然跳进教室,我们惊讶得立刻“嗡嗡嗡”吵成一片,因为同学一致认为,只有女老师才会唱歌,只有女老师才会上音乐课。于是就有人大声说:男老师也能教唱歌?
苑老师对我们的议论报以微笑,他的微笑孩子般好看。他拍拍手要我们静下来,然后清清嗓子张开嘴。他一张嘴就特别诱人,因为他说话竟那么轻柔润泽,像蓝天下银带子般弯曲的河流,那河水流得极优美和流畅。我们被他的声音吸引打动,渐渐安静下来。

苑老师穿一件藏蓝色的制服,风纪扣紧紧地扣着。他的脖子老长,说话时突起的喉结有趣地一动一跳;他的脸颊因为年轻而饱满、光洁、多汁,皮肤像孩子一般细嫩,在秋阳下可以看到密密的汗毛。他柔软的棕黄色头发闪着亮,随着他的动作在头上愉快跳跃;他的眉毛和眼睛的颜色都淡,眼睛细长,单眼皮半遮着棕色的眼球;但他嘴唇却丰厚红润,一看就知道是唱歌的嘴。他身量不高,身材单薄,走路轻巧有点飘儿。我们认为袁老师本身就是一首好听和好看的歌。
我觉得他和教室墙上贴着的聂耳有些相似。
苑老师上课很特别,不弹风琴却边唱边跳。记得他教我们唱一首歌:“青青的草割上一大筐,我就高高兴兴的回家转。”当唱到“回家转”时,他的脚如踩了弹簧,令人难以置信地轻盈一跃,飞落在讲台上的同时,用一个优美的背背篓动作转脸亮相。我们在一阵惊呼之后,从此便将他爱得一塌糊涂。
后来只要上音乐课,我们的精神都亢奋,所有同学紧紧追随他,就像大海里追随大鱼的小鱼。苑老师非常注意我们的口型,他说口型不对声音就不好听。他在黑板上用粉笔画了一个 “O”,说只有把嘴张成这样发出声音来才圆润。他做着示范纠正我们的发音。我们高兴地学着,教室里一片“啊啊呃呃”之声,快乐淹没了所有的人。
我们唱歌时苑老师指挥,两只手软绵绵地飞来舞去,一曲终了他用两手做捏的手式,说这样表示已经捏住你的喉咙,不该再拖腔了。可我们故意捣乱,苑老师已做了捏的手式,我们仍拖着腔。几次下来苑老师有些生气,他说,我已经捏住你们的喉咙了,你们怎么还唱?我们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极快乐地大声说,“没有呀”,然后就大笑,并做东倒西歪状。但再来一次时我们没有拖腔,因为大家都不愿意惹苑老师生气。
苑老师说话声音低沉柔和,但唱歌却高亢,而且异常悦耳富有弹性,就像一根金属弦被有力地弹响,颤音在空气里如波浪一般行进,我似乎能看到那美丽波浪在涌动。我被他优美的声音震惊,我是第一次听到人竟然能发出这么动人的声音,现在想来那就是美声唱法。
在苑老师身上有一种自然天成的吸引力或是诱惑力,他往讲台上一站,所有的孩子都会不约而同把小脸朝向他,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就像葵花朝着太阳;所有的孩子都会像水涡一样围着他旋转,而他就是那水涡的中心。我们都无比地喜爱他,喜欢上他的音乐课,盼望着上他的课,只要能让我们看到他的笑脸,看到他活泼地在讲台上唱着和跳着,只要他悦耳的声音在教室的空间回响,我们就会觉得幸福无比。在我八九岁的记忆里,他的课永远春光明媚其乐融融。
后来苑老师去山西大学艺术系了,我再没见过他。
但我一生都记得他,记得他暖暖的笑脸,记得他在教室里载歌载舞,记得他用手式捏我们的嗓子,还记得他高亢而明亮的歌喉,那明亮的歌声把人带进另一个世界,一个音乐世界,在那个世界你会觉得自己美丽、崇高、洁白、纯净。
三十年后小学同学聚会,同学们忘掉不少老师,总需记性好的同学提醒。唯独提到那个唱歌打拍子,并且做捏嗓子手式的音乐老师,却没有一个人不记得。
富有个性和爱心的老师,永远都在学生心里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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