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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棉的微笑不在金边

 昵称535749 2017-08-06


高棉的微笑不在金边

这里是肮脏、混乱、恐怖的首都,臭气四溢、尘土蔽日的摩托车之城

柬埔寨给人留下许多矛盾的印象。

当我们在晚上9点飞临暹粒机场的时候,这个城市已经近乎一片漆黑,而不到一个小时前飞机在曼谷起飞时,舷窗外还是灯火通明。即使暹粒不是柬埔寨最大的城市,但这种对比也太过强烈。在边检,工作人员磨磨蹭蹭不予放行,半抬起眼睛快速地打量眼前的外国人,随后举起一张纸币又飞快放下,暗示要给小费。他看我是黄皮肤,所以给我看了一张人民币,我给他一张10元港币,他也毫不迟疑地收下。


高棉的微笑不在金边

左边是曼谷,右边是暹粒。

那时是15年的8月21日,4天前我们在曼谷彩虹中心的楼顶酒吧里目睹了四面佛的爆炸现场,这次恐怖袭击造成20人死亡,120余人受伤,在“逃离”泰国的时候,我们惊魂甫定,可是柬埔寨漆黑的夜色和边检不善的眼神似乎散发着同样危险的气息。

很久之前,柬埔寨给我的朦胧印象只有红色砂土砌成的城堡,暴虐的君主曾在此统治苍生。我不知道这个印象是怎么来的,它无缘无故地和不开化及一种衰败感联系在一起。

不过暹粒成熟的旅游业很快让我们放下心来。

在网上定的200多一晚的酒店也很气派,前台的男士训练有素,他礼貌地告诉我们酒店的露天泳池在维护,如果想游泳,可以坐酒店的摆渡车去临近的酒店,我在他的彬彬有礼之中感受到一种自信从容,这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并不常见。


高棉的微笑不在金边

我们入住的酒店的大堂。

我们最后也没有去隔壁酒店的泳池,因为吴哥遗迹实在太宏大,即使是全程搭乘突突车在遗迹间穿梭,在骄阳和风沙中逛上一天之后也已经没有精力去做额外的运动。

突突车是我们在酒店门口随便找的,20美元左右一天就可以坐在突突车的后座逐个拜访吴哥遗迹,除了看日出和去几个三四十公里外的遗迹需要加钱之外,我们在地图上指在哪里,司机就把我们带到哪里。

想起这位司机,我脑海里只有尽职尽责、任劳任怨这类词,每到一处遗迹,我们跳下车,他便默默地把车停到一边,半个或一个小时后我们走出来,他再微微向我们招手,接着听指令前往下一处。他会在午餐时间带我们就近用餐,但是我却看不出他是不是在突突车上给自己准备了午饭。他有一个小冰箱,但是是给我们装冰水用的。冰水也是他掏钱买的。


高棉的微笑不在金边

司机有个小冰箱,用来给我们装冰水。

有一晚我们商量是不是该多给他些小费,但忙乱中错把之前用剩的泰铢当成美元给了他,他竟然看也没看就收了起来,幸好我们及时发现给错钱,又给他换成美元。

当一个人因为语言不通无法与我们有太多交流,只能一言不发地尽可能满足我们的要求,最后又只得到很少的报酬,我就感到某种于心不忍。

但两天后我们到了金边,遇到的突突车司机却没有那么友善。在金边,酒店外接客的司机有一张牌子,标着从酒店出发往返各个地方的价格。我们去了市郊的钟屋杀人场,但回程时去了金边王宫,付钱的时候司机拿出他的价目表,表示需要按照钟屋杀人场-酒店,酒店-王宫的价格多收2美元(也可能是1美元,记不清了)。其实王宫和酒店就在步行可到达的范围之内,没有理由给他这额外的费用。但是司机很坚持。因为担心司机有团团伙伙以及其他原因,我立刻决定不在这个小钱上与他纠结。

所谓其他原因,就是金边给人的整体上的不安全感。

当我们坐着长途小面包车越过农田与高脚楼抵达这里的时候,发现这座首都的景象与暹粒迥然不同。这里肮脏,混乱,到处是摩托车,许多细节在昭示着贫穷与落后仍是这个国家的底色,只是在暹粒的古老历史气息和寻欢作乐的氛围中,它没有轻易向游人展现出来。


高棉的微笑不在金边

在长途车上,可以看到车窗外的蓝天绿野。

当然在暹粒也有贫穷,孩子们穿着很久没洗的衣服赤着脚在土路上玩耍,大雨之后,他们兴奋地冲进泥水中玩耍起来。还有孩子提着筐向游人兜售纪念品和明信片,“One dollar”,他们会说。还有其他寄附在旅游业上生存的人,一些断手断脚的人组成乐队,在通往景点的路上卖力演奏。红色高棉在节节败退时埋下了大量地雷,他们就是地雷的受害者。我们还在巴戎寺遇到了一个主动为我们讲解的男人,教我们怎么拍出明信片上的角度,并与“高棉的微笑”鼻尖对鼻尖。最后他掏出一张纸让我们捐款,不过也并不强迫,我们给了他几美元。但不管是兜售、卖艺还是不知真假的捐款,都并不让人反感或不适。


高棉的微笑不在金边

暹粒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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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后,孩子们在泥水中嬉戏。

在每个吴哥的遗迹,西方游客的数量都超过了本地人,晚上在Pub Street,沿街的酒吧食肆里也有许多金发碧眼的面孔。不知道为什么,西方人聚集的地方给人一种安全感。贫穷不是暹粒的主角,来这里度假、消费的游客才是。


高棉的微笑不在金边

暹粒的闹市Pub Street.

但在金边,我们刚从长途小面包车上下来,就被丢进了这里的日常生活。

我们踩着人字拖、穿着短裤走在街上,就发现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当我举起手机想要拍下拥堵的摩托车流,柬埔寨人就齐齐投来目光。柬埔寨人皮肤黝黑,眼睛泛红,被这样的眼神盯住让人感觉自己是一头草原上的羊,感受到异族的眼睛,即使并不真的危险,最好也快点溜走。


高棉的微笑不在金边

金边混乱的街道。

金边的“景点”也很恐怖。不是说它们本身恐怖,而是它们承载的历史恐怖。吐斯廉屠杀博物馆是红色高棉时期的S-21集中营,这里原汁原味地展示着集中营运作时的惨状,连围墙上的铁丝网都没拆掉。

这里有几栋三层楼高的房子,一楼是单人间,里面只摆着一张铁窗,用来关押较高级别的犯人,楼上的房间则用红砖或木板隔出一个个小隔间,用来进行集体关押。为了防止囚犯逃跑,窗子和一些墙面上都加上了铁丝。一些房间已经被改成展厅,摆放着当时用的各种刑具以及整面整面的遇害者照片。你会惊讶于这几栋不起眼的建筑中竟先后关押过一万五千至两万名囚犯,其中只有7人幸免于难。


高棉的微笑不在金边

室内其实不能拍照,但我偷偷拍了一张。

中文讲解诉说着当年的故事,1975年,饱受战争的平民以为终于迎来了和平的生活,但红色高棉以美国即将轰炸金边为口实,在三天内将300万市民强制迁移至农村。这些市民以为很快就可以重返家园,没想到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很快他们便一个接一个地在强制劳动、饥荒、疾病和屠杀中死去。红色高棉统治的三年零八个月里,有两百万人死于非命,约占全国人口的三分之一。

有一个展厅中陈列着一些当时集中营负责人的照片以及他们为自己的辩护。有人称他们只是惊恐地服从上级的命令,因为一旦忤逆,将同样被处死。有人则说自己是无罪的。


高棉的微笑不在金边

曾经关押囚犯的平房。左下角是处刑具,受刑人倒吊在架上浸到缸里

后来我们又去了俄罗斯市场,实际上我到现在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去对了地方,因为我并没有看到别人游记中的那些小商品格子铺,但是雨后地上污水横流,街景脏乱又嘈杂,我们不得不赶紧避回了酒店。


高棉的微笑不在金边

俄罗斯市场附近的街道。

第二天我们去了另一处关于红色高棉的遗迹钟屋杀人场(Choeung Ek琼邑克)。乘坐突突车来这里需要一个小时时间,一路尘土漫天臭气扑鼻,如果早做好攻略预知路况,我一定会叫一辆出租车然后紧紧关好车窗。之所以不是公交车,是因为这座城市看不出拥有公共交通系统的迹象。


高棉的微笑不在金边

我和同伴坐在毫无遮挡的突突车里。

关押在S-21集中营里的囚犯就是被带到钟屋杀人场集中处决。这里也近乎保存着原貌,受害者的衣物碎片还堆在地上,一些有汉字的墓碑裸露在泥地里,显示着这里曾是华人的坟场。那些曾经用来埋葬尸体的大坑则一个挨着一个,并没有用护栏围起来,中文的语音导览缓缓念着:“每年雨季,仍不断地有碎骨和牙齿被冲刷出来……”


高棉的微笑不在金边

堆放在地上的碎布。

这里还有两棵大树,一棵当时专门用来处决年幼的孩子,行刑者抓着他们的双脚,把那些稚嫩的头颅狠狠甩向树干,结束他们的生命。另一棵树上则挂着一个扩音器,用来播放音乐,以掩盖受刑者的呻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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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树,行刑者在此砸死孩子。”

在这个毫不经加工的遗址之外,这里建造了一座纪念塔,塔中存放着挖掘出的受害者遗骨,有一些颅骨上有清晰的裂痕或孔洞,说明了当时的死因。皑皑尸骨已经不会再开口说话,但把那段族人自相残杀的历史说得一清二楚。


高棉的微笑不在金边

存放在塔中的头骨。

但这些也只是这个国家可以追溯的历史中悲惨情节的一部分。时间回到12世纪,吴哥王朝刚刚建立、国力昌盛,高棉人的统治范围覆盖着今日泰国、老挝和越南部分领土,但好景不长,暹罗日盛,帝国的都城吴哥因太靠近暹罗而屡遭侵扰,只得迁都至金边,可国力衰颓之势已经无法挽回,此后金边又备受越南的侵略,一再衰落。

到了今天,柬埔寨在东南亚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文化上的存在感。在香港,泰国菜和越南菜餐厅几乎是五步一家十步一店,但是柬埔寨菜却闻所未闻。东南亚菜中,泰菜的冬阴功汤、越菜的各式河粉、马来及新加坡的肉骨茶和海南鸡饭都已经深入人心,我还是印尼捞面的忠实粉丝,但是以柬埔寨首都命名的“金边粉”如今却只能在泰菜和越菜餐厅中找到踪迹。这两个邻邦都曾是柬埔寨的世仇。

时间再跳转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赤色风潮正刮过中南半岛,越南战争打得如火如荼。战火很快蔓延到柬埔寨,首都金边在战局中几易其手:1970年,亲美的朗诺将军趁西哈努克亲王访华发动政变,推翻了君主立宪制,开始军人独裁统治,同时点燃了内战的引信,让红色高棉扶着战争的火焰冉冉升起。5年之后,血腥内战以红色高棉包围金边,朗诺流亡美国收尾。随后波尔布特领导的红色高棉进行了更为骇人听闻的极左统治,直到1979年越南占领金边,开始长达十年的对柬埔寨的实际控制。


高棉的微笑不在金边

(在酒店的楼顶泳池,可以拍到不远处的柬埔寨独立纪念碑,它于1958年落成,那时柬埔寨是个君主立宪制国家,但它后来又经历了军人政变、内战、红色高棉的血洗、柬越战争及越南扶植的傀儡政权的统治,1989年,越南才从柬埔寨撤军。)

与此同时在湄南河畔,同样接受大量美国经济援助的泰国军政府却要走运不少,他们正在把提升国王的威信作为对抗赤化之风的手段,让早已在君主立宪制中式微的王权得以恢复,终使普密蓬·阿杜德成为世上实权最大的虚君和美国记者保罗·韩德利笔下“从不微笑的国王”。


高棉的微笑不在金边

巴戎寺中“高棉的微笑”。

历史的细节中总是藏着这种残酷的幽默感,如今“微笑之国”的名号也已经被授予泰国,而阇耶跋摩七世那“高棉的微笑”则被印刷在明信片上,等待着被人寄丢和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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