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他从大西北飞向好莱坞——一位电影人的“丝绸之路”| 有故事的人

 alayavijnana 2017-08-06

图为电影《雨果》剧照

正文配图为作者提供

这点我确实没有意料到,一个街边的苍蝇馆子,居然能够用它特有的嘈杂氛围与菜市场一样的轮廓和线条,栩栩如生地勾勒出我英雄的感觉。


他抬起头幽幽说,我连一个巴旦木大小的艺术码头都守不住。他后来却用事实证明,他不是一个为了钱动不动流眼泪的窝囊废,这次没有如期拿到出场费仅仅是他艺术道路上的一段灰色地带而已。

>>> 人人都有故事

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925个作品

作者:敬一兵

原题:王星军的电影人生》

1


王星军去美国之前在电话里说——我终有一天还是要回到自己的祖国,组建自己的电影艺术中心,从而让中国的电影走向世界。这句话我至今没有忘记,还时时回忆起他的奋斗过程。


少年时代的王星军是甘肃张掖市新墩镇的农民,从小就跟随父母在大西北沙漠边缘从事农耕劳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没有压弯他的脊梁也没有让他的目光低垂向下。最初他在田边地角给干农活的人即兴哼哼几句西北民歌,或者比划几个哑剧似的幽默动作。这是当时他所能想到的排解艰辛贫瘠而又单调乏味生活的方式。都说苦难是一笔财富,这句话在他身上绝对不是能一笔带过的宝贵经历。


之后他随父母迁徙到新疆,在一呆就是好几年。艰苦的劳动像没有尽头的永远都走不完的道路,他依旧继续在田禾稼穑期间用他的艺术爱好来打发日子。他唱西北民歌,当地的维吾尔人就唱新疆民歌。其中一首名叫吉尔拉的新疆民歌歌词他特别喜欢:爱你爱你我真爱你呀,找个画家我来画你,把你画在吉他上呀嘛,抱着吉他我抱着你……艺术与爱情集体出现在他的感官里,既让他隐约察觉到了艺术的诡异纵深度,也让他忽然意识到了歌词暗示出了自己未来的奋斗方向。


在老家看风中旷荡相连的沟壑和原野,看白雪覆盖下绵延起伏的祁连山脉,看腾格里沙漠,它们跟着风跟着白云在摇晃在游走,盛大如天河年复一年在河西走廊上靡滥振荡,与天地鸿洞与万物始终。诗意的景象没有打消他的念头,反而坚定了他用悬梁刺股的顽强态度报考艺术院校的决心。白天在学校读书,休息日帮父母在地里干活,晚上还要坚持复习功课。艰辛的付出终于获得了丰厚的回报,1980年他考进了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罗大佑后来创作的《野百合也有春天》,好像是专门为他而唱的。从成长的角度来看,他的这种转变酷似新疆吐鲁番的葡萄藤,只有经历了一场静谧而又笃定的攀援,才会结出一串串甜蜜剔透的葡萄。


冬天用寒冷摇动枝叶,夏天用蝉鸣逡巡树木,风,一种自然的歌曲艺术,始终用自己的叙述方式向王星军证明,它的高度不仅是树木的高度,也是他自己内心想抵达的高度,那是一处只有真挚和淡淡忧郁的地方。


大西北丘陵沟壑的陡峭现实和沙生植物的生长情形,从小就磨砺出了他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顽强性格。1984年王星军毕业后并没有安于现状在上海享受生活,而是到北京北漂继续追寻自己的梦想。初到北京的经历可谓是他人生中混得最恼火的时期:没有正式的职业,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甚至连一个比较稳定的地下室或者澡堂一类的栖身场所都没有。面对困境他还是没有退缩,他的这些经历让我发现生活中的英雄不仅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人,那些面对艰辛与贫困不亢不卑默默承受与坦然应对的人也是英雄。


我和王星军就是在这个时期认识并开始交往的。

三十年前作者(右)与王星军(左)在昆明的合影


2


我当时在云南的一个研究所任兼职副所长。因为与天津电视台有合拍电视剧的业务需要,我和研究所影视剧制作中心的主任一起到北京出差。这样,王星军就和我们一道回到了云南,参加我们与天津电视台合拍的电视剧摄制工作。


当年的王星军很年轻,仅比我大一岁。王星军在那时并没有名气,甚至连一点名人的征兆都看不到。他走到哪里之所以被哪里的人看重,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背后站着一个关牧村。如是的情形很像川菜里的豆瓣鱼,关牧村是鱼,王星军是淋在鱼身上的豆瓣。这一点他心知肚明我也心知肚明。


电视剧拍摄完毕后,王星军并没有如约拿到出场费。尽管当年他的出场费,和今天比起来少之又少可伶兮兮,说不定连跑龙套的人都不如,但这个出场费却是他第一次可以用手指粘着吐沫数上好一阵子的收入,可以在他追梦过程中派上很多关键用途了。拿不到出场费的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焦躁不安的心情可想而知。求爹爹告奶奶找遍制作中心的人也无济于事,他只好跑到所长那里去诉苦乞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央求还是没有拿到钱。那几天所长还有意无意回避他,更是让他走投无路。


我记得很清楚的一个情节是我刚从外地出差回到研究所被他看见,他就像是溺水垂死挣扎者见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追进我的办公室就再也不肯放掉我,一直央求我在所长面前替他求情把钱拿给他。看着一个魁伟的汉子为钱在我的面前泪流满面,我的心确实有了被刀扎的感觉。天色渐渐暗下来了,王星军还没有找到吃晚饭的地方,我便邀他到研究所外面的苍蝇馆子去吃饭。


我们一边喝枸杞酒一边说话。我问他这次拍摄电视剧的情况,他不愿意多说。我晓得一提到电视剧就相当于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巴。我不再和他说话了,这一方面是他心情很糟糕,另一方面是我想他拿不到钱又不关我的事。电风扇吹来的风很凉爽。看着窗户外面马路上汽车灯光来来回回摇晃,忽然有了苍蝇馆子外面也是很凉爽和秀色可餐的错觉。甚至,我还发觉我好像不是领着王星军来苍蝇馆子吃饭,而是按图索骥来到了卡萨布兰卡的一家酒吧里,等待一架旧钢琴弹奏出不老的曲子。如果不是王星军开始慢慢述说他的事情,我想我会一直沉沦在错觉中难以自拔。


王星军给我的杯子里倒满了酒,然后对我说他早就听别人讲过,在夜景如画的环境里喝酒不说话的男人,本质上是一种风度,和似乎掌控一切的自信魅力的表现。他还说他看见我的沉默样子就不由自主地认为我不是一个等闲之辈,身居边陲心却在世界上遨游,胸中必有宏图大志。其实我自己知道,我沉默主要是在幻想我仿佛是在一个天然的酒吧中一边喝酒,一边把秘密情报传递给了地下党组织。这点我确实没有意料到,一个街边的苍蝇馆子,居然能够用它特有的嘈杂氛围与菜市场一样的轮廓和线条,栩栩如生地勾勒出我英雄的感觉。


他接着又说,他无法与我比肩,他忧虑重重举步维艰。我问他为什么会把钱看得如此重要。他说他一直生活在关牧村的光环笼罩下,压力非常大而且又无法从压力中走出来。他一直在努力依靠自己的能力完成自己的事业,这次到昆明来拍电视剧,就是他与关牧村离婚后的一次尝试,希望通过自己挣来的钱办一个自己的摄影作品展览。


我从王星军发生在我眼前的事情可以感觉出他对钱的迫切心情。一分钱确实可以难倒一个英雄好汉。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像是祈祷又像是忏悔的神色,心情始终无法平静。从他的神情上我还清晰地感受到,他好像就是专门为“钱不是万能,但没有钱却万万不能”这句话而出现在我面前的一个丰满注释。只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才知道接地气比幻想比虚伪更重要,才知道没有钱的现实会瓦解所有的美好向往。


他抬起头幽幽说,我乞讨钱的行为很窝囊,我其实就是一个窝囊废,连一个巴旦木(产于新疆的一种坚果)大小的艺术码头都守不住。他把窝囊废与巴旦木码头联系起来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这是他起跳之前往下蹲降低身子高度的一个动作。此刻,在苍蝇馆子里,巴旦木成了最明亮的一面镜子,注定会映现出一个人起跳之后要么做出很多糊涂愚蠢事情,要么一跳惊人创造出令人刮目相看的跳高记录。他后来也用事实证明,他不是一个为了钱动不动流眼泪的窝囊废,这次没有如期拿到出场费仅仅是他艺术道路上的一段灰色地带而已。


3


我与王星军在苍蝇馆子里的交流结束后不久,我告诉他我要回成都工作了。他也告诉我他将继续回北京去为电影艺术打拼。我们分手后依然保持书信往来。


他在信中用文字的形式向我呈现了他“劳燕飞翔”的过程。他一边勤工俭学一边学习深造,还不放过任何机会去别人导演的电影里跑龙套当群众演员,甚至在拍摄场地干送水送饭的杂活。笨鸟先飞、勤能补拙、埋头苦干、任劳任怨以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还有心若在梦就在这类成语和警句,在王星军的身上都能够找到深刻的印迹。1992年他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高级导演进修班,1995年又毕业于天津南开大学历史系并获得硕士学位。1984年在电影《月亮湾的风波》1986年在电影《通天塔》1989年在电影《怪音》担任演员或主要演员。1994年开始作为导演与他人合作执导电影《阿曼尼萨罕》。1997年之后的拍摄的电影《丝绸之路》《月圆凉州》和《九里香》电影,均是由他独立执导完成的。

1994年王星军在执导电影《阿曼尼萨罕》的现场

虽然信中的文字大多报喜不报忧,但从他一步步接近电影艺术梦想的成功事实中,我还是直觉出他是经历了千辛万苦和曲折坎坷过程。所谓“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彩虹”一说便是如此。王星军在信里只字不提他对电影艺术的理解和执导电影的艺术诀窍,我明白这并非是他防止我剽窃,也不是对我在电影艺术认识领域上一片荒芜的蔑视,完全是他低调、谦虚和不喜欢夸夸其谈的秉性使然。我看过他作为导演执导拍摄的《月圆凉州》和《九里香》电影。从镜头的切入角度,画面层次,尤其是通过剧情折射出来的意境和情愫这些元素中,我还是大致可以看出他执导电影获得成功的原因之一——把自己儿时在大西北的泥土中刨食、在外地学习期间打工、北漂过程中没有固定经济来源住地下室或者澡堂,特别是参加了演出却拿不到钱的辛酸卑微等感受,全部融进了电影之中,从而以毕肖生动的草芥气息让电影具有了打动人心的艺术感染力。


磨刀不误砍柴工,功夫不负有心人。随后王星军为了追求电影艺术的更高境界,已经展翅高飞跨越太平洋,华丽转身成为了美国现代传播集团公司艺术总监兼专职电影导演。听说他在美国仍然对故乡祁连山难以忘怀,仍然对离开故乡后最初在那段蹉跎岁月情有独钟,以美国现代传播集团公司艺术总监的身份回国执导拍摄了电影《丝绸之路》。之后不久,这部电影获得了美国电影风云人物奖,成了他孜孜不倦追求电影艺术的一座里程碑。我曾经给他打过一次国际长途电话,希望看到这部电影。事后想想,觉得隔着浩瀚的太平洋,说不定转眼之间他就把这事情遗忘掉了,所以我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只当是一次友情提示而已。


他后来回国再次拍电影之际,又专门绕道来成都看我,把他执导的电影《丝绸之路》放给我观赏。“三山夹二盆”的新疆地形,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尤其是楼兰古国、塔克拉玛干沙漠、火州吐鲁番、丝绸与玉石、帕米尔高原和天山山脉的壮丽景观美轮美奂险些令我在陶醉中窒息。地理与历史交错勾连,人文风情与特定岁月水乳交融,呈现而出的镜头是大美的,并且给我留下这种大美都是王星军用他早年追讨出场费的沧桑气息抚摸过的印象。


我用惊愕的眼神看着他,他却报以淡淡的微笑回望我。沉默之后他才慢慢说,他的身体是鸟都不想拉屎的地方,如果不是我当年在昆明的苍蝇馆子里用一顿饭搭救了一个窝囊废,他这个窝囊废就无法摆脱低谷困顿的纠缠,像鱼一样在电影艺术的海洋里翔泳到今天。


他的话虽然有自嘲与幽默的成分,但我却从他的话里揣摩出了他从一个农民华丽转身变成一个资深电影导演的成功痕迹。他把自己看成一条穿着衣裳裤子的鱼,向大海游去的途中曾经搁浅在无数的困境中,只有顽强拼搏,不在艰难险阻面前低头,持之以恒追求自己的梦想,坚信命运不是上帝给的而是紧紧握在自己手里的,才不会死在干枯的陆地上,才会自由自在活在艺术的大海里。我相信对于他来说,每一次成功都是一个新的起点,都是一次带有片面极端色彩的追求。我记不得是谁说过,不片面极端就不能一针见血,就不能刻骨铭心。

2011年王星军在他执导的电影《九里香》发布会上演讲

我知道,他正在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积淀着创业所需要的知识、资本和经验。他对电影艺术孜孜不倦的追求就是一个佐证。至少对我来说情形就是这样的,以至于我门之间每一次交流和我对他的每一次回忆,我都觉得是对我灵魂的一次洗涤。




责编:万虚舟

本文版权归属有故事的人转载请与后台联系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