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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暑次日，我與散人，還有朋友Eddy和她七歲的女兒GiGi，從廣州到了景德鎮。 這是一隊勇敢的人馬，他們完全漠視了景德鎮高溫四十多度的預警。
腳踏上景德鎮的土地，就好像孫悟空被扔進了老君爺的八卦爐，不是熱浪，是烈火！ 「歲火太過，炎暑流行」。這不是春、秋、冬三時的溫暖光熱，而是「在天為熱，在地為火……其性為暑」。
從車站廁所望出去，景德鎮是一片荒蕪的景致，好像經歷過一場天地劫難，然後默默地自顧自又重建了些房子。在天地酷暑之下，每一座房子都像一個窯，裡面不燒陶烤瓷，都在燒烤人乾呢。 （配圖：初到夜蚊子工作室）
二 在景德鎮接待我們的朋友是台灣的製陶藝術家葉蚊子，她出現的時候彷彿是駕車從天地烘爐裡逃出來的。戴著頂可能哪個地攤兒上買的太陽帽，穿的可能是睡衣，肩膀上搭一條大毛巾，走路必把膝蓋甩得很直，晃著膀子，很像我的酒館附近經常出沒的那個大姐大；不同的是，大姐大精神不太正常。 葉蚊子的品牌叫「香雲讚」，主製香爐。之所以做香爐，是源於她對她的佛門師父的回饋。最初的時候她送了師父一個自己覺得還很幼稚的香爐，但沒想到師父竟把這香爐供在了大殿。她覺得自己可以更認真一點，於是茹素，潛心研製。修佛學仙的人，很多都愛把自己打扮得神神道道，生怕別人不把自己當修行人看待，卻忘了「和光同塵」的道理。酷暑的天，葉蚊子坐在呼啦啦的老式吊扇下面，嘻嘻哈哈隨心所欲的勾畫著她的陶坏。坏乃泥土，泥土化塵。葉蚊子的信力願心單純清朗，如縷縷微光，入了眼前坏土，天衣無縫，正是「和光同塵」的意思。
（配圖：夜蚊子做的香爐）
她給我的印象還有她的大意。比如車門還沒關，她就已啟動開走；最重要的是，我還沒上車……這樣的事短短數日間至少已有兩次。還有我們一起午夜的長談，關雲長大意失荊州，她則幾乎大意失了工作室。佛門說「眾生皆苦」，所以我見的佛門弟子好像真的多一臉苦相或一身苦行，比諸後文將要敘及的亮子八覺，葉蚊子也被散人戲稱是三寶村的苦行僧。那晚我想了想，對應「眾生皆苦」，道門四字或是「天地不仁」。不知咹否？ （配圖：八覺給我寫的扇面）
三 在景德鎮次日，結識了亮子為首的一幫友人。 亮子是在後院巡演途中有過一面之緣的，他如今在三寶村做了一家概念餐廳「一夕」。這是個愛玩，並能玩好玩出格調來的年輕人。第一天我們喝酒，第二天就約上我們去了山澗。食盒裡裝著茶具和江津米花糖，各人在溪澗裡各踞一石，亮子穿著布鞋在水流中踏來踏去攙這個扶那個取這個又拿那個——於是多日之後，GiGi跟她爸爸描述是這樣的，「除了匡叔叔和我們，還有幾個好像是工人的人……」
（配圖：我說的那個山澗溪邊的黃昏）
在山間水邊冷水泡茶不算什麼，臨行前日，亮子和朋友們又邀約我們趕在黃昏日落之前，驅車進了深深的山裡。山裡空無一人，林木森森，雲在青天水在瓶。這回亮子與朋友們不僅帶了西瓜吉他，還帶了一個八人皮划艇！幾個人手動充氣忙活了大半小時，然後將我與婦幼攙上艇來，他與八覺、袁叔穿個犢鼻褲，在水裡推艇前進。（後來我才知道，除了亮子，八覺與袁叔竟然都是不會水的；為了證明這點，亮子還表演了潛泳仰泳，八覺與袁叔一邊看了，齊齊嘿嘿乾樂了兩聲兒。）戴著潛水鏡的亮子從水裡抬起頭時，讓我想起我一個同樣愛玩的朋友，惜哉他早已水遁而去。故此希望愛玩的亮子謹記安全第一。 （配圖：江湖的孩子江湖上見）
四 後院有首歌叫《阮郎歸／詠夏》，用宋代張掄的道情詞，唱的正是夏天。其中「元來一念靜無塵，蕭然心自清」，頗合葉蚊子型態；而「莫將城市比山林，山林興味深」則很適合亮子一夥。
大暑時節，置身熔爐；忽冷忽熱，身心都在兩極。我想起一場同樣無畏的旅行，2013年，杭州人民都去了城外避暑的時候，我和散人經杭州到桐廬，去迎接我的不惑之年。那個下午，從桐廬到十里開外的小鎮，我駝著所有行囊，頭頂烈日，腳踏流火，如一頭行將坍塌的老牛，鼓勇力行。那是最後的青春在天地間的綻放，只有自己知道，如此燦爛。景德之行，步了後塵，又在最熱的時節去了最熱的地方。烈日灼心，我能做的只是安靜自己的心，不讓它隨這炎風烈火一起升騰，不然此行廢矣。山間清涼地，城中沸騰處，我隨著這班新結識的朋友，按照他們的玩法痛快地玩樂。我忘了擱在廣州的正事閒事往事後事快活事是非事，甚至直到臨行之前，才又想起音樂。只有在後來，看見這首司馬光的《大暑》，怦然心動。因為那句「月下濯寒水，風前梳白頭」，有點驚到自己——我真的看到了我在風前的白髮。不止我的，我還看見了散人的，你的他們的。我們曾如此交遊，相互推心，新朋故交，不一一具名，惟盼「老了變了另有天地」，還如赤子，不論寒暑，同行天地。
（配圖：月下濯寒水，風前梳白頭）
五 散人問我，此行有何收獲？我想，「如何夜半客，束帶謁公侯？」，總有不一樣的人做著不一樣的事，而不一樣的事，也相應成就了不一樣的人。如此而已，無論善惡。
六 《六月十八日夜大暑》Demo 原詩：宋·司马光 曲／琴／唱：我
老柳蜩螗噪，荒庭熠燿流。 人情正苦暑，物怎已惊秋。 月下濯寒水，风前梳白头。 如何夜半客，束带谒公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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