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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联漫谈(3--4)

 江山携手 2017-08-10

对联漫谈(3三杯淡酒便成婚

(无穷江月)  

 

1935年,33岁的留美才女、复旦大学教授毛彦文拒绝苦苦追求她且年龄相当的清华大学教授吴宓,嫁给66岁高龄的原北洋政府总理熊希龄。这对老少配如果发生于现在,也许会遭受非议,但在当时却被传为美谈,成为轰动新闻。社会名流自然少不了写联致贺。现在流传下来且被津津乐道的有:

 

  熊希龄雄心不死;毛彦文茅塞顿开。

  且舍鱼求熊,大小姐构通孟子;莫吹毛求疵,老相公重作新郎。(熊、毛虽在成语,却是双关语,暗指两个当事人。)

旧同学成新伯母,老年伯作大姐夫。(作者陈昭宇为毛彦文大学同学,又与熊希龄家是世交。)

 

若问这些对联好玩吗?好玩,因为妥切两人身份且戏谑有趣,特别是介于高雅和低俗之间踩界线,引发人们的好奇心。茅塞顿开是什么意思?更是让人想入非非。若问这些对联有何喜气?没有。

 

喜事有贺联,丧事有挽联。古往今来人们写过多少贺联挽联,但是从文学艺术的角度看,挽联中的好作品比贺联中的好作品要多。喜事是他人之喜,你不一定有同样的喜。人家娶媳妇、搬新家,你可能会为人家感到高兴,但不会和娶媳妇、搬新家的人有同样的喜悦。一杯酒、一席宴过去,当事人还沉浸在幸福中,其他参加庆贺的人大多回归日常的忙碌之中了。心里没有真正的喜悦,所以写不出好联。对联史上基本上找不到真正有喜气又动人的贺喜联,从民国时期流传下来的另一副对联可以看出。

 

  两小无猜,一个古泉先下定;

  万方多难,三杯淡酒便成婚。

 

作者方尔谦的女儿方庆根嫁给他的学生袁家嘏。若论袁家嘏的出身,绝非一般人家,其祖父是袁世凯。不过到了结婚时已家道衰落。一个古钱(古泉)便定下两小无猜的婚姻,成婚时已是万方多难的民国,三杯淡酒便成婚。这副对联很特别,绝对没有喜气。但正因为它没有强装喜悦,和千千万万平庸的贺喜联形成强烈反差,才得以成为佳联。

 

并不是说快乐不能被写进好对联。但要写得动人,就需要有特别之处。普通的喜庆发生于家家户户,没有什么特别的,硬要写个贺联,很难打动人们的心灵。

 

什么样的快乐有特别之处呢?那得是盼望已久的愿望得到实现,强烈的反差引起强烈的快乐感。例如,怀才自负的李白等到42岁,才接到唐玄宗召他入京的诏书。他兴奋异常,写下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诗句,得意之情,不加掩饰。又如,杜甫在安史之乱八年战乱后听到官兵取得重大胜利、收复安史叛军根据地的消息,欣喜若狂,写下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这样具有强烈情感的诗句。李白杜甫这样的狂喜之情,在他们一生中可能也就一次,很难得。

 

另一种特别的快乐是强度依次增加,小喜以后成大喜:

 

  念老夫毕世辛勤,藏书数万卷,读书数千卷,著书数百卷;

  看吾孙更番侥幸,童试第一名,乡试第二名,殿试第三名。

 

作者为清代学者俞樾。其孙俞陛云曾考中第一名秀才,第二名举人,又中一甲三名进士(探花)。取得这样的科举成绩,实属罕见,轮到什么人都会觉得非常得意。况且俞樾本人书香底气浓厚,藏书数万卷,读书数千卷,著书数百卷。以这样的家道,培养一个有出息的孙子,他觉得自己也是有贡献的。俞樾的得意,是他毕生辛勤努力的结果,不是一时之喜,很少见,很难得。

 

总之,真正的喜气又动人的对联真是凤毛麟角。

 

《对联漫谈》为美国《侨报》“文学时代”版连载系列文章。本文刊载于2013215日《侨报》。

 

 

对联漫谈(4舍生拼死要儿回

(无穷江月)  

 

上文《三杯淡酒便成婚》提到挽联中的好作品比贺联中的好作品要多。丧事不管是自家之丧还是他人之丧,都牵涉到死亡。一个人的死亡,对家人和亲友都有重大触动。家人自不必说,即使是朋友,包括师友、战友等,心理上都会有重大的打击,会有很持久的伤感。心里有真正的悲伤,所以写得出好联。

 

  怎能够踏破天门,直到三千界,请南斗星、北斗星,益寿延年将簿改;

  恨不得踢翻地狱,闯入十八重,问东岳庙、西岳庙,舍生拼死要儿回。

 

这副《挽子》对联的作者彭玉麟为清代名臣,论功绩、论地位、论名誉,都很少人能比得上,但他不能挽救儿子。丧子之痛是非常强烈的情感,使得他愿意上青天下地狱,拼死也要夺回儿子。徒然的愿望,更显出失去儿子的悲痛。

 

沉痛而又动人的对联还可以列举许多例子:

 

  岱色苍茫众山小;天容惨淡大星沉。

 

此为清代大学者纪晓岚挽大学士兼军机大臣(相当于宰相)刘统勋的挽联。赞其位高德重,一如泰山(岱)为群山之首,无人能比;痛其死如大星沉落,连苍天也失色。崇敬和沉痛之情,溢于言表。

 

  复生不复生矣;有为安有为哉?

 

1898年,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等人在光绪皇帝的支持下推动戊戌变法。失败后,康有为、梁启超逃亡海外,谭嗣同决心留在京城,以身殉法。后被捕,在北京宣武门外的菜市口刑场就义。十几年后,康有为在谭嗣同家乡写下这副对联。联语说,复生(谭嗣同)牺牲了,不能复生了;失去了这样的战友,我康有为还能有什么作为呢?这联嵌入两人名字,并运用异义重字技巧,加强感染力。透过这些修辞技巧,可以看到对往日战友的无限怀念和惋惜,语极沉痛。

 

以上几联,悼挽的对象身份不同,但都与作者关系密切,或是亲人,或是同僚朋友,或是战友。虽然说人总有一死,但对于亲密的人的永远离去,谁能舍得?谁能看淡?人的这种情感,是因为对生命的热爱和珍惜而产生的悲痛。悲痛往往与失去美好的事物(包括人物)相联系。因此,从悲痛中可以看到人心善良、美好的一面。

 

悲痛的情感常常是长期的人生经历中所形成的心理底蕴的反映,甚至是以悠久的民族历史为底蕴而形成的情感的流露。虽然经常由一件或少数几件事引发,却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来得深沉、留得悠长。对联中表现这种深沉悠长的情感,最为动人,也最能经受时间的考验。

 

《对联漫谈》为美国《侨报》“文学时代”版连载系列文章。本文刊载于2013219日《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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