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往事——纪念恢复高考30周年

高考往事——纪念恢复高考30周年

卓勇良 

 

初中毕业时，班主任周老师关切地对我说，知道你很想升高中，可是文件上说你超龄了。说话间，周老师流露出了一丝无奈。我是班里成绩最好的两三位同学之一，却被粗暴地中断了学业。这是1972年夏天，“文革”最混乱的时候，当时17岁。

我进了一家建筑公司。泥工班长霍师傅带我，非常照顾，尽可能不让干累活脏活，没觉得什么苦。泥工大多来自余姚，干活勤快，为人质朴，待人真诚。我混迹其中，无忧无虑，偶尔拼酒，乐不思蜀。

有一晚在宁波印染织厂工地跟大家一起喝到深夜。老爸一早到工棚找我，把我吓得，师傅也很不好意思。哥虽没下过乡，也是当过农民工的。

只是有一次在宁波动力机厂工地，恰巧与一位美丽女生在一个门洞里躲雨。小学五六年级时，我们经常一起玩耍，两小无猜，单纯得像天上的白云；有一次几个小孩子一起躺在地上畅聊，非常开心。同学在这家号称宁波最好工厂工作，我当时是脏兮兮农民工。强烈自卑感压得我抬不起头，开不了口，咫尺之间，竟形似陌人。

我这人天生不会东想西想。当时有一个很莫名其妙的信念，也不知怎么形成的，总之是觉得我不可能这样度过一生。对于现实中的种种不如意，基本没什么感觉，甚至安然若素。而对于未来，也没怎么去想。

转折点在1977年秋天，当时正在宁波四大工程之一的渔业基地施工现场工作。那天早上，正是播新闻联播的时候，送来工地玩的弟弟回家。中途在孔浦候车，听到宁波海洋渔业公司高音喇叭，传来改革大学招生制度，即将组织进行高考的消息。

很难说当时什么心情。高音喇叭比较远，声音断断续续，很多细节没有听清。没有特别兴奋，只是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淡淡感觉。似乎是觉得，一个新的时代、一种新的生活、一条新的人生之路，或许就要开始了。日后才深切感受到，没有高考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

从内心深处说我非常渴望学业生活。在工地工作时，一次溜到当时的宁波一中，操场一角，两个学生在秋末和煦阳光下，专心致志看书，我呆呆看了好一会。当时19岁，想到这辈子再也没这样的机会了，心里非常难受。

回到工地后，也没当回事。过了几天，工地里，我的单位叫宁建三工地，负责政工的一位同事，突然打电话给我，充满激情地大声说，替你报名了，去高考吧！

其实我不把高考当回事，是因为这太难了。我没读过高中，初中只有两年，而且还充满了学工、学农、学军和大批判。小学最后两年，是打打闹闹度过的。虽然我从小喜欢大量阅读，但高中数理化基本一窍不通。在渔业基地施工时，枕边有一本同学哥哥的高中物理课本，但只是当小说看。当时更因没人顶替工作，很少有时间复习，实在是缺少参加高考的勇气。

处于明显弱势的我，采取了一个比较适合实际的高考攻略。我决定报考文科，重点复习。数学集中精力攻解析几何，其它都放弃了。考数学时，那道解析几何题占18分，自我感觉似乎答对了，一阵窃喜。

语文复习时，因为听过一堂辅导课，老师说材料很重要。我这人文采不好，于是为写作文死记硬背了大量素材，也算是用了巧功。语文自学较易，从小较好，颇有自信。

那篇“路”写得很顺手。以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兮”打头，然后从孙中山1905年在东京组建同盟会入手，铺垫了大量志士仁人故事，最后一句是说粉碎“四人帮”，伟大祖国出现了一条实现“四化”的崭新大道。逼格很高，政治正确对吧。

历史地理找了弟弟的教科书恶补。我从小学开始就有长时间看地图习惯，历史书也看得比较多。特别是考地理，利用午间休息，把弟弟的教科书从头至尾翻了一遍，其中的一些东西，下午都用上了，如洛基山脉等。

尽管运气好，但学历太低，复习不充分，别人又太强，录取率百里挑一，几无考上胜算，一直没敢让家里人和邻居们知道我高考了。考试头天，正是初冬时节，宁波天气阴沉沉的。语文考好后中午，因为当时高考在宁波是满城热议的一件大事，邻居大姐问我，“你去高考了？”我一脸无辜，“没有啊！”

1978清明节，阳光灿烂。我那时不但成绩烂，而且年少气盛，非名校不去。当时志愿填了南开哲学系，不服从分配。高考后已四、五个月过去了，仍没收到录取通知书。不过或许并非录取书没收到的缘故，总之是在这前些天一气喝了六七两廉价白酒，这事写进了我的博文《饮酒乐》。

这天上午和一位童年好友一起去镇海小港，祭扫曾祖父和祖父的墓。我和好友坐在山间，春天的阳光倾泻在身上，满山耀眼的翠绿令人愉悦。我们俯瞰小港镇全貌，远处是海天一色的淡淡天际。我们惬意地闲聊，觉得生活也就是这样了。

傍晚回来还没进施工现场，远远看到工人们三五成群地在激动地说着什么。原来仓库里一个汽油桶爆炸起火，好在油不多，事故不大。不过来了好几辆救火车，领导也赶来了。这时，有人拉住我说，你好像被录取了，领导把通知书带来了。

人生就是这样，往往在不经意当中，开启了另一扇大门。我所在工地位于甬江边上，经常看到鼓满风帆的海船驶往大海。怀着对未来的憧憬，我连箱子也没买，带着简陋的铺盖卷，懵懵懂懂来到杭州，开始了全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