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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子何以被庄子绕了进去 ——试析“濠梁之辩”

 冲霄881 2017-08-12

惠子何以被庄子绕了进去

——试析“濠梁之辩”

庄子与惠子的“濠梁之辩”流传千古,两人在辩论中表现出的机巧都令人赞叹。一般认为,这次辩论惠子胜在逻辑,而庄子胜在境界,因为庄子所说的鱼乐,是一种审美感知,是他物我合一审美观的体现;而从逻辑看,庄子却有偷换概念、强辞夺理之嫌。最明显的是最后一句,“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意思是“你所说的‘你怎么知道鱼是快乐’这句话,就已经知道我知道鱼是快乐的才来问我的”,从表面看,庄子将“安”字做了有利于自己的理解。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句话可以有两种理解。“安”是“怎么”的意思,有反问之意,也有询问之意。如果是询问,意思是你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也就是说,只有已经知道鱼是快乐的,才能谈得上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到的,因此,如果将“安”理解为“用什么方式”就暗含了“已经知道”的意思,所以庄子说“‘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

不过,如果庄子如果这样偷换概念,未免小儿科。以庄子之心气,又岂能靠这种小机巧。其实庄子是认同“安”有反问意思的,他也确实在偷换概念,只不过这个偷换更加隐蔽,也更加高明,使惠子陷了进去。

我们知道,惠子运用的是知识论逻辑,庄子提出的是审美体验,二者并不可以混为一谈。

从知识论角度看,鱼是不可能乐的,因而我们也不可能知道鱼是乐的。而庄子所说的“鱼乐”,是他的一种审美体验。他所说的是“知”,是一种审美感知,将自己的感情投射到了鱼上,惠子没有这种感情投射和审美体验,他自然认定鱼不可能乐,庄子也不可能知道鱼是乐的。

于是惠子质问:“你又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是快乐的?”这个“怎么”是反问,意思就是你不可能知道鱼是快乐的。

庄子当然明白惠子的问题所在,但庄子并不想给惠子讲什么审美论,而是想难为一下惠子,让他这个以名辩之术著称的辩士在辩术上吃亏,于是运用惠子最常用的逻辑来批驳惠子。

惠子的思路是这样的:“你不是鱼,你就不知道鱼是否快乐。”这个结论基于这样的一个逻辑:你不是某物,你就不可能知道某物是不是快乐;也就是异物不可相知。

庄子的说法是“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他在此偷换了两个概念。

第一,你不是某人,你就不可能知道某人是否快乐—— 庄子将“知某物”偷换为了“知某人”。人与鱼是异类异体,二者没有共同的生命体验可以相通,因此人不可能知道鱼的情感;而“你”与“我”是同类,二者有相通的生命体验,因此,虽然是异体,“我”可以知道(感知)“你”是不是快乐——注意是“可以”知道(感知),不是“一定”知道(能感知)。而庄子运用的逻辑是只要不是同一个人(异体),哪怕是同类,也不能感知对方是否快乐。

第二,将感知异人之快乐变成了感知异人是否知道鱼是否快乐,也就是说只要不是“我”,别人都不可能知道“我”是否能感知鱼乐。事实上,别人知道“我“能否感知鱼乐的条件不是别人是不是“我”,而别人有没有与“我”有共通的认知。别人即使不是“我”,别人也可以了解“我”的内心想法,因为我们是同类。

总之,庄子将异类异体不可能相知,偷换为同类异体也不可能相知。

惠子的确聪明,说了一句“我非子,固不知子矣”,这句的意思是 “我不是你,自然我不知你(是否知道鱼之快乐)”,这句话是后退一步,暂且承认同类不可相知的理论。既然同类都不可相知,那么不管你和鱼是同类还是异类,反正你们都是异体,那你自然也不可能知道鱼是否快乐。惠子试图跟着庄子的逻辑,归出庄子的“谬”来,并且惠子认为自己确实归出了庄子的“谬”,所以用了一个“全矣”,表示自己取得了终极胜利。

但惠子此时却忘记了最开始辩论的起点,他这句“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固然是用了归谬推理,但暗含了一个判断:就是“‘你庄子不知道鱼乐’我是知道的”,也就是说“我知道‘你不知鱼乐’”,再明说就是“我不是你庄子,但我也是知道你庄子的想法的”。这样说来,庄子又使惠子陷入了两难,既然你不是我庄子,可你却知道我庄子不知鱼乐的事,你不还是知道我的想法吗?那你知道我的想法,我不是鱼,为什么我不能知道鱼的想法呢?

惠子的问题在于没有发现庄子将“异类异体不可相知”偷换为“同类异体不可相知”。我不是鱼我不会知道鱼是否快乐,但我不是你,却有可能知道你是否快乐。因为我们同是人类,我可以知道你的想法,但我不一定知道鱼类的想法。庄子混淆了人与人之间的相知与人与动物的相知。这一混淆,将惠子给绕进去了,结果惠子就按照庄子的思路走了,做了个类比推理:我不是你,我自然不知道你;你不是鱼,自然你也不知道鱼。类比得固然巧妙,却忽略了一点,就是“我知道你不知道鱼”,结果与自己的前半句话矛盾了。这下等于承认,我不是你,但我却知道你;陷入了自相矛盾。于是庄子让他“循其本”,想想他这番话成立的条件。

而惠子之所以会被庄子套住,则在于他一开始就忽略确定概念,将“鱼乐”与“鱼乐是否可知”这两个话题可弄混淆了——这也是庄子要他循其本的原因。

惠子之所以认为庄子不知鱼乐,是因为惠子认为鱼根本不会乐,因此,自然也就谈不上“知不知鱼乐”的问题。他的思路是:鱼不可能乐,因而人只能知道“鱼没有乐”,不可能“知道鱼乐”。所以,它用反问的办法指出庄子不可能知道鱼乐。如果不细究,这么说也未尝不可。可聪明的庄子是要细究的呀!其实,如果惠子直接说“鱼怎么可能乐呢”就没有问题了,但它却说“你怎么知道鱼乐的”,这就把“鱼是否乐”的话题,变成了“鱼乐可知否”的话题。因为这一个概念的不确定,也就是对事实定性的不准确,导致了他被聪明的庄子绕了进去。

而庄子之所这样绕惠子,就是为揭破那些辩士,以使世人明白那些人不过如此。

先秦时期,辩士们都在运用逻辑、类比、譬喻说服君王,显示自己的智慧。辩士们往往运用机智将对象陷入自己的语境和逻辑中,而他们自己往往暗中偷换概念,其实是在暗中混淆事实,也就是将事实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定性,而被游说者往往被这些辩士所迷惑。

庄子看透了这一点,便运用智慧难为了这些辩士,向世人指出这些所谓机巧之辩,不过是末流。

庄子曾云:“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意思是“才智超群的人广博豁达,只有点小聪明的人则乐于细察、斤斤计较;合于大道的言论就像猛火烈焰一样气焰凌人,拘于智巧的言论则琐细无方、没完没了。”

庄子此辩就是批评惠子只重技巧而缺少大观。

大观是什么?就是看待世界的胸襟眼界,就是《望洋兴叹》中表达的意思,不要以为天下之美尽在己。如果我们只用知识论或者功利的视角看问题,我们不可避免会陷入困境,唯有物我相融才能体验乐趣与美感,因为在庄子看来,“我”与鱼也没什么区别。

很多学者专家都指出中国古代辩证法思维高于逻辑思维。其实,先秦时期也有不少逻辑高手。逻辑当然重要;但有时候逻辑无误,由该逻辑推出的结论却可能是荒谬的。其原因就在于,很多真理是在特定前提或条件下才成立的;如果没有了这些特定前提或条件,形式逻辑推理的结论反而可能是荒谬的。惠子本以为自己逻辑无敌,却因为概念失误,而被庄子好好难为了一番,这也是老子《道德经》思想的具体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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