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周平王东迁疑云（上）

公元前771年，申侯相约犬戎攻打镐京。犬戎大闹镐京，不仅将王宫一掠而空，还杀死了幽王一家，放火焚烧镐京城。堂堂周朝国都惨遭蛮夷洗劫，一片狼藉。
事发之后四路勤王诸侯姗姗赶来。这四路诸侯分别是：北路晋文侯姬仇、东路卫武公姬和、西路秦襄君嬴开、郑国世子姬掘突。姬掘突的父亲姬友是周幽王的卿士兼叔叔，在勤王保驾的过程中被犬戎射杀而亡。四路诸侯中除了秦君其他三位都是和周室同宗的姬姓诸侯。
四路勤王之师在镐京城外集结完毕，卫武公帅卫国军队趁夜杀入犬戎营地，毫无防备的犬戎被杀了个丢盔弃甲，其余三路勤王大军联合将犬戎驱逐出王畿之地。
赶走了犬戎，镐京勉强算是光复了。此时申侯出面，以国丈的身份大排筵宴，感谢四路诸侯复都之劳。席间共同约定迎立前太子宜臼为新王。
郑国世子姬掘突前往申国迎驾废太子姬宜臼，随即按照传统的登基仪式继位，是为周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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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侯们都清楚事情的经过。周平王和申侯联合外寇，杀父弑君，致使国都沦陷，自己登上大位。可是卫郑秦晋四路诸侯却没有一个跳出来声讨周平王和申侯。当然，除了他们四人，也没有诸侯拥立这位大逆不道的天子，对于他的登基，甚至就没有其他诸侯做过任何表示。
而这四路勤王诸侯却疑点重重。他们勤王到底是勤的哪一个王？如果是为了周幽王，那么杀父的周平王和他们在政治上是对立的，怎么又会拥立他为王？如果他们就是为周平王而来的，那当时周平王不过是一个废太子，而且又犯下如此罪行。宗室王子中可供选择的继承人多的是，为何要拥立这样一位受天下唾弃的污点国君？
卫国和郑国国君作为朝廷卿士，他们的勤王还算有正当理由。而秦国和晋国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
暂且让我们带着疑点往下搜索答案，更大的疑点还在后面。
周平王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封赏有功之臣。卫侯晋爵为卫公；晋侯加封河内的土地；掘突继位为郑伯，加封祊田土地；秦国国君本来只是附庸，加封为伯爵。（顺带提一句：在此之前的秦还只是一个半华半夷的外藩角色，经此番勤王之后，方才进入诸侯之列。但最终一统华夷，定鼎中原的，正是这个华夷参半的秦国，这是否也是历史的大势所趋

呢？）封卫公为司徒，郑伯掘突为卿士，留在朝廷中与太宰咺一同辅政；但是申侯和晋侯却以本国迫近戎、狄，国防紧张为由回国了。
现在朝廷没有骨干大臣，而此次勤王驱戎的四位诸侯还是对王室有着那么些衷心的，把他们直接提拔为朝廷重臣是个不错的选择。而申、晋两个大诸侯却以国防需要为由推脱，赶回了本国。
卫武公实在是不好意思辞行，因为周平王给他的封赏太高了，虽然只是晋爵一等，但是整个周朝之前也就只有周太王次子仲雍之后得章的虞国、周武王叔叔虢仲的虢国以及商王后裔微子启的宋国是公爵，这算是莫大的殊荣了。
至于掘突，申侯见他少年英才，把自己的女儿，平王的小姨嫁给了他，是为武姜。这样，掘突即是平王的族弟，又是他的姨夫了。关系如此紧密，自然得扶朝廷一把，而且这个职位本就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但是掘突之所以留下来还有自己的打算在里面。
显然秦晋两国是为了利益而来。或许他们真的是来为周幽王勤王的，但是惑于申侯和周平王许诺的贿赂，所以才转而拥立他的；抑或是他们本就是为了投机而来的，在王室诸子中周平王开出的价码最高，所以选择了他。
无论如何现在周平王算是在权力斗争中胜利了。眼下他最需要做的是争取更多诸侯的支持，洗清自己杀父弑君的污点。
但是周平王不但没有这么做，反而做出一项惊人的决定：迁都洛邑。
当年周公旦为了便于诸侯朝贡天子，在天下中央的洛邑（现洛阳），按照镐京宫室的规制还备有一座完整的宫城，洛邑在当时相当于陪都。
为什么周平王摆在紧迫的事情不干，却去伤筋动骨忙着迁都呢？
要知道他现在的地位是非常危急的。得不到天下诸侯的普遍认可，他这个天子等于是一个光杆司令。而且在宗法制的伦理纲常中，像他这样犯下不可饶恕罪行的继承人是可以被贵族废黜而改立其他王子的。
所以在这样的局势下周平王要求迁都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要知道迁都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放弃盘踞了近四百年的周室龙兴之地丰镐，出函谷关到前途未卜的洛邑。这在当时看来是自断龙脉的举动。
与这一决定的重大相对照的是它的理由的轻率：犬戎不断在岐丰挑起争端，并不时威胁镐京；还有就是宫室被犬戎烧毁，有损天子仪容。
这两个理由是很有问题的。犬戎是周平王杀父夺位的盟友，平王登基的首要功臣，怎么又会来侵扰周平王呢？或许因为犬戎向周平王索取的要价没有得到满足，或是上次遭到了四路诸侯的驱逐，因此而反目成仇。
不过凭借着申侯和犬戎的世代关系，这不是难以解决的问题。周平王可以和犬戎讨价还价达成和解，没有必要放弃丰镐；再者，即便真的和犬戎难以调和，周平王还能够依靠那四路诸侯来驱逐犬戎，护卫镐京。
至于宫室破败，这就更加荒唐了。眼下周平王连座位都不稳，他还有心惦记宫室？
而且除了周平王自身的原因外，好不容易帮助外孙夺取天子之位的申侯刚刚能把自己的势力渗透到丰镐，怎么会愿意周平王东迁而带走自己煮熟的鸭子呢？
我们且看事情的进一步发展。
公元前770年，经过告祭宗庙等一番仪式后，由秦伯嬴开开道，周朝官民一起踏上了东迁洛邑之路。
周平王迁都到洛邑之后，向秦国开出了一笔大单，要求秦国将犬戎驱逐出丰镐之地。作为回报，秦国在完成任务后可以完全拥有该地。
继任的秦文公听得这番言论，自然是满心欢喜，秦地靠近犬戎，丰镐之地能尽皆收入囊中。同时也由于他们熟悉犬戎的作战风格和战斗水平，因此就果断接下这笔大单。
秦文公准备了一番，花了不到三年时间，杀得犬戎七零八落，远逃到西部荒漠中去了。岐丰一代的土地尽为秦国所有。秦辟地千里，挤入大国行列。
这可以看作是秦国的发迹史。而且秦正是凭借此天险之地，在战国征伐兼并中占尽地利，为最终统一天下起到了最关重要的作用，真可谓是王业龙兴之地。
由此可见，仅凭当时的秦国一国之力，就能够大败并驱逐犬戎，护卫镐京的安全。周平王东迁的所谓犬戎威胁更多的是一种夸张。
将自己的祖业宝地这么轻易的送人，真不知道周平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如果说这还是对上次秦国勤王的犒赏，那这分量也实在太重了。要知道秦国之前为周室守卫西部边疆二百余年，始终也只是一个附庸的身份，这次因勤王拥立之功一跃而晋升为诸侯，已经是莫大的赏赐了，为何周平王还要把祖先发迹的土地送给秦国呢？
一种解释是犬戎已经实际控制了丰镐地区，周平王这么做不过是给秦国开出了一张空头支票而已。
不过这种说法也是非常勉强的。就算丰镐地区被犬戎控制占有了，法律上还是属于周室的。就算一时没有这个力量，周平王完全可以在今后组织军队夺回此地。但是一旦给秦国开出了这张所谓的空头支票，等于是宣布正式放弃对这一地区的所有权。
所以周平王和秦国在背后一定还有别的交易。
秦国得到了土地，我们在看看晋国。晋国除了获得了周平王所赐的河内土地外，还将黄河以西，渭河以北的其他土地都并入本国。基本上是和秦国瓜分了整个丰镐地区。
周平王显然以土地换取秦国和晋国的支持，不仅是政治上的，还有军事上的。因为秦晋两国紧邻当时的丰镐地区，他们的支持是最有效的，利益也是最直接的。
甚至可以做出这样大胆的推测，促使周平王开出这样高价的赏赐的原因，是秦晋两国的竞争性支持。我们有理由相信，秦晋两国依靠着他们对镐京的直接影响，在背后和其他的潜在王位继承人也有着利益交易。
两国通过在多位竞争者之间竞相要价，最终获得了超额的回报。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会选择罪孽深重的周平王来继位了。因为他继位最不利，所以开价最高！
这些交易可能是在拥立周平王之前就初步达成的。否则周平王不会一继位就忙着迁都。不过中间一定经历过多次的要价上的博弈。晋侯的辞官可以被视作对周平王开价不满的一种回应。而周平王所强调的犬戎的侵扰可能根本就是秦晋在要价过程中对周平王采取的武力威胁。
所以秦晋两国国君都没有谴责申侯，因为他们背后的交易不比申侯更干净些。他们甚至暗地里还会感谢申侯呢。
两国和周平王达成的完全就是赤裸裸的罪恶交易，为此，周平王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是周平王之所以愿意这么做，也是有自己额外的盘算的。
周平王之所以高调地宣布让秦国去攻打犬戎并获得丰镐地区，其实就是在向天下表明犬戎是杀父夺地的入侵者，自己和犬戎是敌对的。这完全是周平王为自己洗脱罪名的一记狠招。
周平王依靠犬戎杀死父亲和伯服，登上了王位；接着又依靠秦国去攻打犬戎，来为自己正位。周平王利用了申侯和犬戎，然后又和他们进行了决裂。他们之前帮周平王成就了大事，现在又不得不帮他背黑锅。
从周平王迅速的迁都和申侯的辞官这两点看来，周平王很可能在继位之初就计划好了这一切。看来周平王和犬戎确实是反目成仇了，但却是周平王主动挑起的。
看似周平王放着争取诸侯支持和为自己正名的要事不做，忙着荒唐的迁都。其实这一切都是一体的，迁都恰恰是完成这两个目的的最佳手段！
好一个奸雄天子！
但是秦国和晋国都是华夷参半的非主流国家，在中原诸侯中影响有限。仅仅拉拢秦晋两国肯定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