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妈妈今年八十三岁，瘫痪在床多年。妈妈有老年痴呆，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说话靠吼，我们从她的吼声中判断她的各种需求。 我妈妈有我们兄妹三个孩子。哥哥是老大，明年满六十岁，炒股为生，住在杭州；姐姐是老二，五十六岁，在事业单位工作，还没有退休，住在北京；我是弟弟，老幺，五十三岁，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住在宜昌。 我妈妈住在哥哥在宜昌的家里，我们请了一个保姆专职照顾妈妈，陪妈妈住在哥哥的房子里。保姆家住农村，她家里有一大片橘园，每年九月底都要回去采摘橘子。这时哥哥就从杭州回到宜昌，开始照顾妈妈。春节前，我要哥哥回杭州，让他们一家人团聚，我去值班，照顾妈妈，直到保姆春节后回来上班。年复一年，一晃七八年过去了。 哥哥是照顾妈妈的主力军。从妈妈瘫痪的那一天起，就主要是哥哥在照顾。哥哥说，妈妈老了，在她困难的时候，我要帮帮她，就像她在哥哥困难的时候帮助哥哥一样。 哥哥说他小时候，我们家生活条件不好，哥哥经常拉肚子，妈妈给他洗尿布，就像现在他给妈妈洗尿布一样。我心想，我是老幺，妈妈最疼爱的小儿子，我妈妈难道没有给我洗过尿布吗？所以，我现在给妈妈洗尿布、擦屁股的时候，心无怨言，还油然而生一种神圣的责任感。 哥哥还说，是妈妈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他。我的父母早年离婚，哥哥被判给了父亲。一次，爸爸把哥哥赶出了家门，哥哥无家可归，投到妈妈门下，是妈妈收留了自己的大儿子，从此我们兄妹三人又可以生活在一起了。他要感恩！ 哥哥是这么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妈妈刚瘫痪的时候，还能说话，还能自己拿着勺子吃饭。随着年龄的增长，妈妈的手开始剧烈的抖动，抓不住吃饭的勺子，更别说把饭喂到自己的嘴里。从那时开始，我们就要每顿饭喂妈妈吃，一日三餐，一年三百六十五日。 在哥哥独自照顾妈妈的那些年里，我经常去看望他们，记得有一次我去时还带了蜂蜜。哥哥没好气的对我说，你去看看妈妈吧，看完你就可以走了。哥哥对我这种，如领导一般的嘘寒问暖，而不动手做事的看望方式，下了逐客令。并严厉的警告我，今后不用带东西来，他什么也不差。看着哥哥费力的把妈妈从床上饱起来，放到椅子上，再拖着椅子到卫生间来给妈妈擦洗身体的样子，我知道哥哥在生气，他在生我的气，生妈妈的气，生他自己的气。记得有一次，哥哥在楼下碰到一些邻居，他们都表扬哥哥这样不辞辛苦地照顾妈妈，称应该给哥哥立一座孝子牌坊。哥哥一脸苦笑着说，谁都不愿意当这种孝子啊！哥哥说的实话。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说的无情而又直率。它是现实生活的总结，是无数的前人、孝子们心酸的人生经历。 我一直隐隐约约感到，妈妈主要通过二种方式来发泄她的不满和愤怒，一种是不停的吼叫，另一种就是把大便拉在床上，再用手抓起，扔的满屋子都是。妈妈年轻时就急躁，脾气不好，现在长期卧床，脾气就更大。白天吃饱了，躺床上就睡着了。晚上没有瞌睡，睡不着就大声的吼叫，这叫声也许是黑暗中的恐惧，也许是对我们的斥责。深夜里，那种声嘶力竭的吼叫，都会让人无法入睡。周围的居民深夜被这种吼声吵醒，不断向我们抱怨。我们咨询医生，去优抚医院给妈妈开安定药物，晚上睡觉前让妈妈服用，情况略有好转。那时候，我经常跟我姐姐说，我们现在的幸福和快乐都是建立在哥哥的巨大付出的基础上的。姐姐也同意。 做饭、喂饭、洗尿布等，都还好克服，最难是给妈妈洗澡。哥哥一个大男人，给自己的妈妈洗澡，自己脸上挂不住，妈妈也不允许。为此我们到处找愿意照顾妈妈的保姆。钱少，别人不愿意干；钱多，我们又承受不了。不愿意干的，干不好的，保姆来了走，走了来，换了一茬又一茬，直到找到了代师傅，我们兄妹才算松了一口气。代师傅兢兢业业，耐心照顾我妈妈，我们兄妹三人终于可以各自回家，躺在自己的床上睡一个安稳觉了。 记得有一年五一黄金周，我姐姐、姐夫回家看望瘫痪在床的妈妈。假期结束，姐夫急忙赶回京城上班，姐姐主动要求留下来多照顾妈妈几天。哥哥也离开宜昌，回到他自己杭州的家，我忙着自己的工作，留下来姐姐一个人照顾妈妈。我每天下班了都去看望她们。有一天下午，我去看望我妈妈和姐姐，我去时，姐姐还没有吃中饭，妈妈在床上不停的呼喊，姐姐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生着闷气，她说要不停的给妈妈换尿布、洗尿布，根本没有时间来给自己做饭吃，她让我去买蛋糕来给妈妈吃。我买了蛋糕回来，姐姐阴沉着脸，要妈妈不要这样不停的吼叫？姐姐大怒中把我刚买的蛋糕扔到楼下，我只能小心翼翼的陪着她。第二天我再来时，姐姐坚决不开门，在屋里大声的吼到：你不要再来了！我知道，姐姐在生我的气。妈妈瘫痪在床，姐姐怒气冲冲。我赶快打电话通知我哥哥回来，哥哥急急忙忙从杭州赶回宜昌，姐姐才打开了门，让哥哥进了他自己的家门。一场危机终于结束了。 经过这件事，我知道，姐姐不能照顾妈妈。她虽有一片孝心，但她身体不好，每天这样不厌其烦的端屎端尿，照顾妈妈，她受不了，也做不来。孝子不好当啊！ 回想起，有一次，我们兄妹在讨论谁来照顾妈妈的时候，姐姐看着哥哥为难的样子，主动说把妈妈接到北京她家里去伺候。我和哥哥都反对，姐夫也私下里对我说，你姐姐那是在赌气，真接到北京她家里，搞几天，她就不耐烦了。我现在想来，还好我们当时都反对，否则，她接妈妈去北京照顾几天，受不了了，我们又要千里迢迢想办法把我妈妈从北京接回宜昌。一个瘫痪在床的病人，不能乘飞机、坐火车，其难度，不敢想。 照顾妈妈，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的懒惰和疏忽大意。记得有一次，保姆回家料理农活，我去值班，看护妈妈。深夜里，我被妈妈的吼声惊醒，跑到妈妈的床前一看，大事不好，妈妈从床上掉了下来，头上磕了一个大口子，血流满面。我急忙打电话叫来120救护车，送到医院急救室抢救。所幸，妈妈仅是头上磕出了一个口子，流了很多血，身体没有大碍。妈妈虽说瘫痪卧床多年，但她没有其他的疾病，身体一直都很健康。医生说在急救室住几天就可以回家静养，隔二天来医院换一次药。我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深深的自责，隔二天就从五楼家中背妈妈下楼，和保姆一起，开车去医院给妈妈换药。在哪一个月里，我们往返奔波于医院和家之间，担惊受怕，辛苦异常。这事我也不敢告诉哥哥、姐姐，他们也很大度，好像这事从来没有发生一样，一直没有再提起此事。为此，我很感谢他们，感谢他们没有责怪我。保姆说，妈妈流了那么多的血，要吃多久的饭菜才能补回来哦！她批评的对，我全部接受。 从此以后，每当我值班，我都小心地跟妈妈说：保姆回家有事，休息几天就来，我来照顾您，委屈您几天。妈妈呜呜咽咽一阵，算是答应了。妈妈对我还是很照顾的。按时吃饭，睡觉，大便也能拉在尿盆里。但我还是不敢大意，晚上睡觉前要全面检查妥当才敢上床，深夜妈妈吼叫我都必须马上到她床前探望。有一次深夜，妈妈吼叫，我急匆匆光着膀子跑到妈妈床前询问，妈妈看着我一副狼狈的样子，竟然清楚、完整地说了一句：你去把衣服穿上。妈妈是怕我夜里着凉，她还是心疼她儿子。此时此刻，妈妈是清醒的。 保姆经常笑话我照顾妈妈太紧张，我只是笑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每到我值班，必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不想妈妈在我的手上再出现任何意外，这个责任我担不起，也不敢担，我还想让我的心，在我未来的日子里，安静的跳动。 每到春节，必然是保姆荒。一年一次的重大节日，全家团聚是每个中国人的愿望，保姆也要回家，这时找保姆最难。记得有一年春节，我花二千元请一个保姆照顾我妈妈七天，事后我觉得这年过的太奢侈，再过年，就干脆我自己来照顾我妈妈。我妻子心疼我照顾妈妈辛苦，就做好了丰盛的团年饭，带着女儿，来和我们一起守岁，我们一家人和妈妈在一起团年了。那个年让我难忘，让我感动，为妻子、女儿的理解和付出而感动，也为自己而感动，似乎有一种崇高，有一种安慰，更有一种救赎！ 生活仍在继续，妈妈的身体很好，我从抱她起床时，她紧紧抓住我的手的力量上，可以感觉的到。妈妈吃喝拉撒正常，一顿能吃一大碗饭菜。 我写下这些文字，不是想炫耀我们兄妹的孝子形象，只是想真实地记录我们普通人的生活轨迹，告诉我们的后代，他们父母这一辈是怎样过来的。 孝子不好当，谁都不愿意当，因为太辛苦。我妈妈有三个子女加一个保姆的照顾尚且如此艰难，我们兄妹三人都仅有一个孩子，如果那一天我们沦落到妈妈这样生活不能自理，我的孩子要照顾二边的四位父母，请不起保姆，这日子怎么过啊？我可不想让我的孩子也当这样的孝子。 2017年8月15日星期二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