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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礼堂访谈录】学会找到书,学会读懂书——吕友仁教授访谈录(四)

 慧然 2017-08-16



本期内容

《礼记讲读》、上古本《礼记正义》、儒藏本《礼记正义》


下期预告

第五期:《<礼记>研究四题》、古汉语教学、经学文献研究


8

《<礼记>讲读》

王锷:没关系。华东师大出版社出版了您的《<礼记>讲读》一书,请您来讲讲此书撰写的情况。

吕先生:《<礼记>讲读》又给我一个机会,就是第三遍读《礼记》,我算是满心高兴的。但是它是个节选本,这本书我感觉很多地方是提高了,就是这个《礼记》上头添加了很多扩展,其中涉及到词的理解,我和现在最权威的《汉语大词典》做一下比较。

王锷:我给我们的学生开一门选修课就叫“《礼记》导读”,就介绍您的《礼记讲读》,基本上上过这个课的学生,他们都会人手去买一本,他们觉得很好用。这本书里面有选文,有注释,后面有文化史的拓展,还有对某一篇的一个集评。为什么当时会是这样一个思路?

吕先生:这样做不是出于我自己的脑子,这个是华东师大出版社他们自己有体例。为了让我明白这个体例,他们特意给我寄了一册《<周易>讲读》。就是说,如果你对“讲读”这个体例不明白,《<周易>讲读》就是一个样板,你就照着它来做。我是亦步亦趋,也可以说是萧规曹随。当然,《周易》是《周易》,《礼记》是《礼记》,二者的内容是大不同的。我做的是《礼记》,在文化史拓展的时候也觉得比较有趣。有些问题还是有点意思的,比如“三年之丧”的问题,现在我一下也说不全。你们用了以后你们有什么感觉啊?特别是不足之处。

王锷:学生们觉得您的这个书可以极大地拓宽他们的视野,还能提出问题让他进一步来思考。也就是说这一套书整个的体例都是一样的?

吕先生:是的。这不是我的发明,这是出版社,或者说,是这一套书的主编的设计。我作为《<礼记>讲读》的作者,除了遵循它的设计外,发挥自己主观能动性的空间还是有的。我做的过程中,我要让读者思考,我自己就要首先动脑筋思考。所以,这样的设计,不仅读者受惠,首先是作者受惠。

王锷:这里面有些比如关于“死亡”的称呼,除了前人提到的,你又举出那么多,几十种。

吕先生:《导读》中的《漫谈古代“死”的别名》一文,我们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又补充了182个别名。这篇文字是我与我的学生冯好杰一道作的。清人梁章鉅首先注意到这个问题,他在《浪迹丛炎》卷九《人死别称》条列举了19个死的别名。近年,龚延明先生《古代“死”的别名》一文(见《文史知识》1989年第4期)列举了67个。龚文虽然大大超越了梁文,但我们认为还很不够。本文在梁文、龚文之外,又补充了182个。可以说,截至目前,关于“死”的别名,搜集之多,仍是这篇小文。但我们在该文中又说:“‘死’的别名,是不是就这么多了呢?肯定不是,希望有心人继续来补充。”

王锷:那里面已经勾稽很多了。其中包括称谓,也包括一些对字词的解释,还包括哪一家对什么问题的看法。这显然不是你搜计算机就能搜来的。

吕先生:您说得对。此文初写于1989年,那时候我们一般人还买不起计算机,至于电子版图书,更是闻所未闻。靠的就是随时留心,读书时看到了,就作卡片,随手记录。譬如说,1981年初,《中国语文通讯》发表了我写的《释“移时”》一文,那时候,我研究生还没有毕业。《释“移时”》一文,纯粹是靠书证说话。那些书证也是三四年的积累,一张张卡片的积累。那时候就是这样,你是研究什么的,你对什么感兴趣,你在读书时自然十分留心,遇到了,就随手记在卡片上。对我来说,20世纪结束以前,基本上都是用这种办法来积累资料。随着计算机的普及,电子版图书的问世,这种积累资料的方式就不太使用了。

王锷:所以要花很多的时间来做这个书。

吕先生:对,那时候条件就是那样。

王锷:吕先生,请教您另外一个问题。《礼记》当中有《大学》篇,从先秦以来一直有不同的理解。但是就您的观察,觉得《大学》篇的“大学”究竟指的什么?

吕先生:我对这个问题是相当胡涂的。如果放到唐代以前,我感觉还比较简单一些。但是宋儒对它另眼相看,把《大学》和《中庸》拿出来,把它提到那样一种吓人的高度。对我来说接受起来还有些困难。所以我现在只能说,我对朱熹他们那样去理解,我要是去给学生讲课的时候,其中的微言大义我讲不出来,讲不到那种高度。

王锷:那要是给学生讲,你是讲哪一种观点?“大学”指什么,会怎么讲?

吕先生:他把《大学》拔到那样的高度,我的思想,我的知识储存,我觉得都不够。我给学生讲,肯定是很死板,干干巴巴的,不生动。有点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王锷:《礼记》当中那么多篇章,你最喜欢哪一篇?

吕先生:《礼记》四十九篇,其中讲到丧礼、葬礼、祭礼的内容很多。祭礼犹可,读有关丧礼、葬礼内容时,是硬着头皮在读,是为了读懂它,但不喜欢它。从这四十九篇里挑一篇最喜欢的,我一下子还说不出来,必不得已,我觉得《儒行》篇还是可以的。

王锷:哈哈哈,为什么?

吕先生:譬如说,宋代皇帝就命人把《儒行》刻印下来,发给新科进士和有关官员。这说明,宋代皇帝是把《儒行》篇看作培养士大夫精神的教材的。《儒行》篇里有的文字看着似乎有些迂腐的味道,但总体来说确实是很精粹的。像清代禁烟英雄林则徐,他那脍炙人口的两句诗是什么啊,“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诗中的“苟利国家”四字,就出自《礼记·儒行》。《礼记》当中励志的词语最多。范仲淹《岳阳楼记》中的“微斯人,吾谁与归”,显然脱胎于《礼记·檀弓上》“死者如可作也,吾谁与归”?

王锷:您这个想法我听到我很开心。

吕先生:我也有同感。再举个例子,自古至今,读书人都很欣赏范仲淹《岳阳楼记》中的这两句话:“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微斯人,吾谁与归?”他这个“微斯人,吾谁与归?”肯定是从《檀弓下》“死者如可作也,吾谁与归”学来的。所以,这就慢慢扯到了“为什么《礼记》越来越吃香”这个话题上。我认为,《礼记》越来越吃香,靠的是它的内功,不是揠苗助长。在中国历史上,作为知识分子的榜样,范仲淹是可以的了,林则徐也是可以的了。这两个人肯定都是受到《礼记》影响的。范仲淹是新科进士,曾经得到皇帝赏赐的《儒行》,不必说了。清代朱彬的《礼记训纂》,就是林则徐写的序啊!

王锷:对。我读《礼记》,就越来越觉得《儒行》篇蛮有意思。结果再后来因为做《五礼通考》的原因,就要看《宋史》的《礼乐志》啊,包括相关的本纪的一些内容。发现宋代新考中的进士,他去拜见皇帝的时候,临出门皇帝都会送给他们一册《儒行》篇,单刻的。皇帝送他这个显然不是随便送的,而且这个时间很长,持续很多年。

吕先生:对,大概是从宋太宗时开始,包括范仲淹中进士的时候,也是有这种待遇的。

王锷:对,送《儒行》篇。有一次在山东大学跟刘晓东老师聊天,我也向他请教这个问题,刘老师跟您的回答是一样的,说是《儒行》篇。完了他反过来问我,我说我也是一样的,也是《儒行》篇。所以我觉得大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种认识,也是蛮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吕先生:你说的是。《礼记》中的有些篇,说不客气话,就是有点杂乱无章。清代学者姚际恒,杭世骏的《续礼记集说》收了他说的这番话。说咱们现行的《孝经》啊,很不够意思。他说真正令人感动的《孝经》啊,可以从《礼记》里辑出一篇来。比如说《内则》啊,《少仪》啊,等等,都是有血有肉的,非常现实。比现行《孝经》中的那些“天子孝”“诸侯孝”“大夫孝”啊,有意思多了。

王锷:我现在给学生们上课,要上《礼记》。有一个作业,要他们把《儒行》篇全部背诵。他们这里面有会背的,你觉得有道理吗?

吕先生:那好啊!有道理!我回来给我的学生也说说,说南京师大有这样的作法。

王锷:有些东西背一背对他们会发生作用。

吕先生:是,我小时候曾经也背过一些东西。现在我背东西的功夫就太差劲了,像刚才林则徐的诗,我都忘掉背不出来了。

王锷:我们的学生,我上《论语》课也是两个作业。第一个作业,把《论语》的前十篇,全部背会。背会一篇给十分,背会十篇,给一百分。第二个作业,把《论语》的经文,从头到尾用繁体字抄一遍。抄完以后,哪个字不认识,标上音。哪个字意思不能理解,加上注释。这两个作业合起来两百分,占你期末考试成绩的百分之三十。我执行了十年,甚有效果!

吕先生:我感觉这是让学生扎扎实实练基本功。

王锷:有一次咱们开经学会,应该是在厦门那次。新加坡国立大学的梁秉赋,他是搞谶纬的,另外还有台湾的几位学者,讲到《论语》,我就说了我这种做法,他们说回去以后要推广,觉得很有用。

吕先生:你这个方法我也觉得很好。

王锷:这样的话可以让他脑子里背点东西。另外的繁体字抄着写写,你不就认识繁体字了嘛?你不写不抄,永远也不认识。所以刚才和吕先生说,让你们背《儒行》,吕先生同意我的做法,我很高兴,可见我说的是有道理的。


9

上古本《礼记正义》

王锷:您讲了上学的经历,包括做《周礼》《礼记》的一些想法,其实这几年呢,《十三经注疏》的整理备受学界关注,尤其是上海古籍出版的《十三经注疏》整理本,学界关注很多。但是关于整理的过程,学界了解得很少。吕先生您是亲自参与,请您能谈谈上古本《十三经注疏》整理的背景及大致的过程。

吕先生: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十三经注疏》,我能够参与,可以说是三生有幸。有这个动议,是在1991年。是两家合作。一家是上海古籍出版社,社长是魏同贤,责编是金良年。一家是西北大学,主编张岂之先生,是西北大学的校长;副主编是西北大学周天游,后来担任陕西博物馆馆长。他们四个人是操盘手,考虑大局。金良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他的硕士指导教师是胡道静先生。应该说是古籍整理科班出身,很多具体的计划,譬如说,校点凡例,都是出自他手。据说,后来调到上海书店当领导去了。整理《十三经注疏》,需要十三个整理者。一经一个。福建师范大学张善文负责《周易注疏》,西北大学黄怀信(后调至曲阜师大)负责《尚书注疏》,华东师大朱杰人负责《毛诗注疏》,北京师大(后调至清华大学)彭林负责《周礼注疏》,在下负责《礼记注疏》……群贤毕至,除了我来自小地方新乡外,大多数来自北京、上海、西安。1992年元月,在西北大学召开了第一次全体会议,明确分工,讨论整理方案。

这次会议,让人感到眼睛一亮的东西是什么呢?就是很明白地说了:我们不抱阮刻本的大腿。我们自出机杼,我们走我们自己的路。底本的选择,不是从阮元那里来。还有通校本啊,参校本啊,都是走自己的路。上海古籍出版社能想到这一点,我感觉,这说明他们社里面真是有高人。这就意味着,继阮刻本《十三经注疏》之后,将开创《十三经注疏》版本的新纪元。从1992年到今天,20多年过去了,上海古籍出版社这一套《十三经注疏》,尽管还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但它的这个特色,两岸的出版物还没有一家超过它的。

这一套《十三经注疏》,从校点上来说,可议之处很多。具体到某一经,又有差别,不可一概而论。这和具体点校某一经的点校者的学养有关系。拿我来说,当时我脑子里想搞的是训诂学,所以,当主事者征求我的意见时,说:“吕老师,《十三经注疏》,你愿意搞哪一经呢?”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做《尔雅注疏》吧。”主事者说:“吕老师,《尔雅注疏》,已经确定由华东师大王世伟先生做,你做《礼记注疏》行不行?”我心想,这也没什么行不行的,就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从那一刻起,我思想上就已经有了精神准备,这是个很难啃的很生疏的东西,准备打硬仗就是了。一句话,当小学生,从头学起。

从1992年至2016年,中间是24年。这24年当中,大部分时间是和“礼”打交道,特别是《礼记》。我对《礼记》的理解和认识也逐渐提高,先是小学生水平,继而是中学生水平,现在可能是大学生水平。由我整理的《礼记正义》,1996年5月4日交的稿。这个日子我记住了,因为彭林先生的《周礼注疏》也是那一天交稿,我们不期而遇。但《礼记正义》整理稿在出版社躺了12年,直到2008年方才出版。出版以后,承蒙您(指王锷先生)腾出时间写了《三种<礼记正义>整理本平议》一文,将台湾的一种,北大的一种,上古社的一种,将这三种从六个方面进行比较,认为上古社的那种是比较好的。这等于说是给上古社扬了名,友仁也分享一些光荣。实际上,我校点的这本《礼记正义》错误还是很多的,只不过我当时水平低,还认识不到。

这个事情往下扯,那就是古人说的“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这话确实有道理!你读一遍,你的认识会更深入一些;你读第二遍,只要你是有心人,就会进入一个更高的层次。我读《礼记正义》,也是这样,好像是冥冥之中有神在护佑,给我提供一遍又一遍地细读《礼记正义》的机会。譬如说,1992年,主事者说:吕老师,《礼记正义》你来校点吧;1996年,贵州人民出版社说:吕老师,你来给我们做《礼记全译》吧。2006年,华东师大出版社说:吕老师,你来给我们做《礼记讲读》吧。到了2011年,北大《儒藏》编纂中心又约我:吕老师,《儒藏》精华编中的《礼记正义》还由你来做吧。真是个幸运儿!每读一遍,我的理解和认识都会有所提高。

2011年这一次的提高,是一种认识的飞跃,它首先促使我写出《礼记研究四题》一书(2014年中华书局出版),继而促使我以“孔颖达《五经正义》中注和疏的关系研究”为题申报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很侥幸,2014年申报成功。

课题申报成功之后,我不敢丝毫怠慢。今年是2016年,这将近三年的时间,全力以赴地投入课题研究。《五经正义》中的注疏关系,我一经一经地依次研究。每结束一经的研究,我内心的喜悦就增加一分,我的信心也增加一分。为什么?因为它证明了我的预测。我的预测是以2011年《礼记正义》研究结果为基础的。当时的研究成果有:第一,“疏不破注”这个传统说法是不实之词;第二,孔疏“专主一家”这个传统说法是不实之词;第三,《礼记正义》中的注是指什么?传统认识狭隘,等等。这些预测,验之整个《五经正义》,合若符契。总而言之,《五经正义》这部大书,它的义例被我破解了。一千三百多年来(从唐高宗永徽四年颁布于世算起),无人能言之者。小子何幸,能破解之。我不能忘记,时代遇我之厚,师友们为我提供一次又一次细读《礼记正义》的机会,都在客观上给了我大力支持。否则,就难说了。

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卷十六《秦三十六郡考》:“读古人书,须识其义例。”他在《潜研堂文集》卷十一《答问八》又说:“读古人书,先须寻其义例。”他如此强调义例,可知义例很重要。我认为,义例是读懂一部书的钥匙。不明一书义理,就不能真正读懂该书。这条规律,不仅适用于普通的读书人,也适用于那些令人仰止的大师级学者。举例来说,钱大昕是人所共仰的学者,但智者千虑,亦有一失。由于钱大昕不知《五经正义》之义例,他也说了错话。试看《潜研堂文集》卷九《答问六》:“唐初删定《五经正义》,分修既非一手,如南郊祀感生帝,此郑康成说,而王肃极诋之。《礼记疏》是郑而非王,《春秋疏》又是王而非郑,使后人何所适从乎?”钱大昕把“《礼记疏》是郑而非王,《春秋疏》又是王而非郑”的原因归咎于“分修既非一手”。这个原因他找错了。为什么?他不知道孔颖达《五经正义》有一条“各从其家而为之说”之例。《左传》僖公三十三年:“烝、尝、禘于庙。”孔疏:“郑玄解《礼》,三年一祫,五年一禘。杜解《左传》,都不言‘祫’者,以《左传》无‘祫’语,则祫禘正是一祭。故杜以审禘昭穆谓之为禘,明其更无祫也。古礼多亡,未知孰是。且使《礼》《传》各从其家而为之说耳。”所谓“各从其家而为之说”,就是不强作解人,在疏通《礼记》郑注时,就采用郑玄之说;在疏通《左传》杜注时,就采用杜注之说。再看《左传》桓公五年孔疏:“郑玄注书,多用?纬。言天神有六,地祇有二。其夏正郊天,祭其所感之帝焉。唯郑玄立此为义,而先儒悉不然。故王肃作《圣证论》,引群书以证之。言郊则圜丘,圜丘即郊,天体唯一,安得有六天也。晋武帝,王肃之外孙也。泰始之初,定南北郊,祭一地一天,用王肃之义。杜君身处晋朝,共遵王说。”也是贯彻其“各从其家而为之说”。这是在两经之间。在一经之内,譬如说,在《毛诗正义》中,注家有两个,一是毛传,一是郑笺,好比有两个婆婆。两个婆婆吵架的地方很多,孔疏也是采用“各从其家而为之说”。例如,《卫风·伐檀》:“胡取禾三百亿兮。”毛传:“万万曰亿。”郑笺云:“十万曰亿。”孔疏:“万万曰亿,今数然也。以时事言之,故今《九章算术》皆以万万为亿。笺以《诗》《书》古人之言,故古今数言之。知古亿十万者,以田方百里,于今数为九百万亩。而《王制》云‘方百里为田九十亿亩’,是亿为十万也。《诗》内诸言‘亿’者,毛、郑各从其家。”

我写有《试说孔颖达五经正义的九条“例”》一文,载《儒家典籍与思想研究》第八辑(2016年),知网上可以看到。建议诸位看一看,看看我说的是否确有道理。


10

《儒藏》本《礼记正义》

王锷:很精彩!后来《儒藏》又邀请你整理《礼记正义》,《儒藏》的《礼记正义》和上古本的《礼记正义》有什么差别?

吕先生:我觉得《儒藏》本《礼记正义》比着上古本《礼记正义》,它又上了一个台阶。二者的差别有三。第一,底本不同。上古本用的底本虽然也是南宋刊八行本,但那个八行本是中国书店1985年的潘宗周影印本,这个本子有不动声色的擅自改动的情况,这就不真实了,是个缺点。而《儒藏》本《礼记正义》采用的的底本,就改用国家图书馆《再造善本》里面的南宋刊八行本。所以,从底本比较来说,《儒藏》本的底本更好,更原始。遗憾的是,乔秀岩先生引进的日藏南宋刊八行本那时虽然已经到了北京大学,只是由于尚未出版,所以未能使用。这个遗憾的弥补,是靠着使用了日本学者常盘井贤十撰写的《宋本礼记疏校勘记》(此书承蒙中国人民大学刁小龙先生寄赠),因为常盤的《校勘記》使用了日藏八行本。

王锷:足利本。

吕先生:对,就是足利本。这个本子,现在你大概也有了吧。

王锷:我有的。

吕先生: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影印南宋越刊八行本礼记正义》实在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其中,桥本秀美之功甚伟)。一页之中,上边是日本的八行本,下面是中国的八行本,上下比照,异同尽收眼底。

第二点不同,就是对阮元《礼记注疏校勘记》的认识。当我九十年代初做上古版《礼记正义》的时候,我那时候的水平是一个小学生的水平,差得很远。其中一个表现就是对阮元《十三经注疏校勘记》的认知片面。当时只知道阮刻本的南昌府学本校勘记,不知道阮元还有文选楼本《十三经注疏校勘记》。也就是说,阮元的《十三经注疏校勘记》有两个版本系统,一个是文选楼版本系统,由文选楼又衍生出《清经解》本。阮元认可的是文选楼本系统。再一个就是我们经常看的中华书局影印的阮刻本《十三经注疏》(附校勘记),它的源头是南昌府学本《十三经注疏》。文选楼本系统只有校勘记,没有经文、注文、疏文。因为大家要看经文、注文、疏文,所以多使用中华书局影印的阮刻《十三经注疏》(附校勘记)。这两个版本系统的差别很大,数量不一样,质量也不一样。我希望将来有个人把它的不一样细细地写一篇博士论文,现在我没这个条件。因为现在有些东西我搞不到。两个版本系统,当年我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整理《儒藏》本《礼记正义》时,我已经知其二了。所以说,这也是二者的一个差别。

第三,当年我的学养不够,标点、校勘错误相当多。这一次校点《儒藏》本《礼记正义》这些毛病可以说基本上都得到了改正。这次在马鞍山会议上,华中师大的董恩林先生还来跟我说上海古籍出版社校点本《礼记正义》现在买不到了,让我给他想办法。我就说你别买上海本了,北大《儒藏》本年底就出来了,买北大本吧。但是上古本呢,它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它的版面设计很好。好在哪里?散朗醒目,容易查找。拿孔疏来说,上古本是一段完了,另外起行,低二格,再另起一段。很醒目,很舒朗。其他版本则不然。这是它版刻上的一个大优点。对于持有上古本《礼记正义》的读者来说,我首先要说一声“对不起”,为此书的标点、校勘诸多失误道歉。我写有《校点本<礼记正义>诸多失误的自我批评》一文,载《儒家典籍与思想研究》第六辑(2014年),敬请诸位根据《自我批评》一文进行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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