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梭罗200年诞辰|重读《瓦尔登湖》,去星空垂钓

 真友书屋 2017-08-17


梭罗

 诞辰200周年

假如人们能过宇宙法则规定的简朴生活,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焦虑来扰乱内心的宁静。

 

——亨利·戴维·梭罗

(Henry David Thoreau)


1845年,梭罗在距离康科德两英里的瓦尔登湖畔隐居两年,远离尘嚣,自耕自食,在自然的安谧中体验简朴和接近自然的诗意生活。并以此为题材写成了长篇散文《瓦尔登湖》。


《瓦尔登湖》代表了一种追求完美的原生态生活方式,一种生活方式,一个人与自然的浪漫史,一种对理想的执着追求,一个具体化的自然的概念,还有人类永恒不变的希望接近自然并与自然融合的愿望。


如今人们热衷于谈诗与远方,梭罗为我们留下了《瓦尔登湖》这样一本杰作,用至为深刻又至为简易的文字告诉了我们,什么叫作远方,什么叫作诗意。


7月12日,是梭罗的200年诞辰。今年,中华书局出版了李家真老师新译的《瓦尔登湖》,今天我们就摘取他写的代译序。重读《瓦尔登湖》,依然可以找得到诗人在那小小湖畔留下的一片星空。




  去星空垂钓  

文 | 李家真


英国作家道格拉斯·亚当斯(Douglas Adams, 1952 - 2001)著有妙趣横生的科幻小说《银河系漫游指南》(The Hitchhiker's Guide to the Galaxy, 1979),这本书一开篇就说:“银河系西旋臂的尽头是一片悖时倒运、无人知晓的穷乡僻壤,当中有一颗微不足道、无人问津的黄色太阳。绕着太阳旋转的,是一颗完全不值一提的蓝绿色小行星……”


千真万确,宇宙如此浩茫无际,我们栖居的这颗“蓝绿色小行星”,只能说是“完全不值一提”。这颗完全不值一提的小行星容纳了一二百个国家,其中一国分成了四五十个州,其中一州有一个名唤“康科德”的小镇,小镇南郊,有一个名唤“瓦尔登”的小池塘。用现实时空的标准来衡量,瓦尔登湖只能说是小之又小,更加不值一提,然而,湖边曾经徜徉着一位伟大的诗人,拥有超越时空的才情与哲思,这位诗人的生花妙笔,使这个不值一提的小小水凼,变成了一片举世仰望的璀璨星空。


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 1817 - 1862)的《瓦尔登湖》(Walden, 1854),和他在书中深情赞美的瓦尔登湖一样,清澄纯净,深沉隽永,宜冬宜夏,宜晴宜雨,宜远望宜近观,宜细读宜浅品,宜于千秋万世,以之为涤荡俗尘、洗濯精神的凭借。这是一本简单的书,也是一本深邃的书,是一本素朴的书,也是一本绚烂的书。这本书里有一个寓言,寓言的主角是一位力求完美的艺术家。这位艺术家花费了亿万年的时间来制作一根手杖,使得手杖最终成为了“梵天一切造物之中最美的一件”。显而易见,这位艺术家挣脱了时空的藩篱,因为对于他和他的作品来说,“时间的流逝仅仅是一种幻觉”。我们不妨把这个寓言看作梭罗的的夫子自道,而他的《瓦尔登湖》,便是与这根手杖一样的艺术瑰宝。


《瓦尔登湖》

(美)亨利·大卫·梭罗  著 李家真 译

中华书局

2017年03月 



以现实事功而论,梭罗的短暂人生只能说是建树无多,以致友人爱默生在他的葬礼上发出了这样的嗟叹:“他没能成为整个美国的设计师,倒成了采果队伍的领队。捣碎豆子,诚然有助于有朝一日捣碎帝国,可要是年复一年,捣杵之下始终只是豆子,那便如何!”(见本书所附爱默生《梭罗小传》)


身为超验主义哲学(Transcendentalism)的领军人物,爱默生这番话一点儿也不“超验”,倒有几分神似于《红楼梦》里薛宝钗对贾宝玉的劝诫,虽然说存心忠厚,毕竟是流于俗见,落了下乘。梭罗的素淡人生,诚可谓“大成若缺”。他说他想做一只报晓的雄鸡,唤街坊起身迎接黎明,倘若街坊们耳朵太背,或者是睡得太死,并不是雄鸡的伤悲,更不是雄鸡的过失。


梭罗在瓦尔登湖畔居住的小屋复制品


迻译《瓦尔登湖》的过程中,我每每为梭罗的真知灼见与奇思妙想衷心赞叹,在我译过乃至读过的所有书籍之中,没有几本曾使我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译这本书所用的时间,远远超出了我自己的预计,这一方面是因为梭罗的文字往往意蕴悠长,确实需要着意推敲,更重要的原因则是朝夕浸润,受到了书中诗意的感染。做任何事情都应该从容自得,用心体会其中的乐趣与教益,当下便是最宝贵的时刻,干吗要急不可耐,铆足了劲儿冲向不可知的未来?


译书不过是读书的一种方法,而读书诚如梭罗所说,“必须跟作者一样殚精竭虑,一样专心致志”。照我自己的感觉,倒不是所有的书都值得这么读,当然,只瞧得起经典著作的梭罗多半会出言反驳,不值得这么读的书,读它作甚?


《瓦尔登湖》的初版封面


今天的人们喜欢谈论诗意和远方,大概是因为物质和物欲汹汹迫人,同时压缩了地理的空间和心灵的疆域,使得远方和诗意再无容身之地。美国第二任总统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 1735 - 1826)曾说,“我必须研习政治和战争,好让我的子孙有机会研习数学和哲学”(I must study politics and war that my sons may have liberty to study mathematics and philosophy),意思是先辈在物质层面的筚路蓝缕,是为了给后人的精神追求提供便利,就像梭罗说的那样,“给高雅艺术腾出一点儿时间”。


只可惜,物质的发展似乎并没有带来精神的自由,反倒造成了更加严重的奴役和压迫。以物质而论,当今时代远比梭罗的时代发达,远比梭罗的时代丰富,但人们似乎并没有“仓廪实则知礼节”,反倒是更深地陷进了物质的泥沼,更加疏离于自然的怀抱和生命的本真。幸好,梭罗为我们留下了这样一本杰作,用至为深刻又至为简易的文字告诉了我们,什么叫做远方,什么叫做诗意。



不过,读者们切勿把《瓦尔登湖》当作一本人生指南,汲汲于从中求取人生的答案。梭罗在书中说,“我这本书或许格外适合寒门学子,其他读者则不妨各取所需。我相信谁也不会罔顾绽线之虞,硬要套上尺码太小的衣服,因为衣服必须合体,穿起来才会舒适。”


这本书当然远不只是适合“寒门学子”,但梭罗无意充任我们的人生导师,只是以思想的斧凿打穿现实的铜墙铁壁,为我们提供了一扇窗子,一个凭窗望远的机会。诗意与远方不在别处,只在认真探索的旅途之中,正如书中所说:“其实我绝不希望任何人袭用我的生活方式……我只是希望,每个人都能认真审慎地寻找并践行自己的道路,不去走父母或邻人的老路”,因为“从一个圆心可以画出多少条半径,生活的道路就有多少条。所有的改变想来都是奇迹,但这样的奇迹时时刻刻都在发生”。



译到本书末篇“春”的时候,北国的春天恰好来临,窗外春云浅淡,柳绵飞舞,花香阵阵,鸟语载途。我以为,梭罗用礼赞春天的文字收摄全书,是因为宇宙与自然充满生机,人生也充满希望,只要我们朝夕惕厉,终归有超拔升华的可能。东坡先生曾经慨叹:“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行香子·述怀》)他说的“作个闲人”,自然不是教大家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而是说人生旅途不只有喧嚣弥漫的红尘,还有琴酒溪云,还有更值得悉心品味的东西。梭罗在《瓦尔登湖》中说,“我想饮更深的水,想去繁星铺底的天河垂钓”,大致也是同样的意思。


既是如此,我们不妨追随前贤的脚步,从心底抽出诗意的钓丝,投向迢遥浩瀚的广宇,去钓取无数光年之外,那些微光闪闪、亘古不灭的游鱼。

 



爱默生《梭罗小传》摘录


……


梭罗于一八一七年七月十二日出生于马萨诸塞州的康科德,一八三七年毕业于哈佛大学,其时尚未在文坛崭露头角。他在文学上主张弃旧从新,对各种学校不屑一顾,很少感谢学校对他的培养,只不过以实言之,学校教育给了他不小的助益。


走出大学校门之后,他和兄长一起去一家私立学校执教,不久便放弃了教职。他父亲以制造铅笔为业,于是他一度投身于这门生意,自信能做出一种品质更佳的新型铅笔。做过几次实验之后,他去了波士顿,向一些化学家和艺术家展示了自己的成果,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家乡,因为那些人都为他开具了书面证明,称他的铅笔品质卓越,跟伦敦制造的最佳产品不相上下。朋友们都向他道贺,恭喜他从此打开了致富之门,可他却告诉朋友们,他再也不做铅笔了,“干吗还要做呢?我绝不重复已经做过的事情。”


这么着,他再次投入永不停息的漫步,投入各式各样的研究,对大自然的了解与日俱增。不过,他从未把“动物学”和“植物学”挂在嘴边,因为他虽然锐意探究自然事实,但却对学术细节和书本科学不感兴趣。


此时的梭罗刚刚走出校门,风华正茂,力壮身强,而他的伙伴全都在忙于择业,急于投入获利丰厚的行当,可想而知,他也得考虑同样的问题,得拿出世上罕有的决心,才能弃绝所有那些惯常的道路,让自己保持孤独的自由,不惜辜负家人朋友的正常期望。让这份决心更显难能可贵的是,他拥有无比正直的人品,一丝不苟地奉行着“独立靠自己争取”的准则,还要求所有的人负起同样的责任。


尽管如此,他的决心从未动摇,实在是一个天生的叛逆者。他拒绝为任何狭隘的手艺或职业牺牲自己求知笃行的远大抱负,转而投身于一项比那些行当恢宏得多的事业,也就是生活的艺术。要说他藐视并拒斥旁人的意见,那也只是因为他淡泊外物,更在意自身的知行合一。他从不虚度时日,从不放纵自我,需要挣钱的时候,他宁愿从事一些合他心意的体力劳动,承接制造小船、修筑篱笆、种植嫁接、勘测土地之类的短期活计,不愿意长年累月受雇于人。他吃苦耐劳,清心寡欲,娴于木艺,精于算术,完全可以在世界上任何地方立足。跟其他人相比,他只需花费较少的时间便可满足自己的物质需求,由此便常得闲暇,从容度日。


他拥有以数学知识为辅翼的天生测量本领,惯于为他感兴趣的事物测定体量和距离——比如树木的径围,河湖的深广、山岳的高度,以及他喜爱的山峰之间的直线距离——而且对康科德周围的土地十分熟悉,由此便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土地勘测员的行当。这行当对他大有裨益,引领他不断走进与世隔绝的陌生土地,为他的自然研究提供了帮助。他勘测的技能和精度赢得了人们的交口称赞,只要他自己愿意,便不愁没有活干。



他选择的致富之道是清心寡欲,辅以自力更生。外出旅行的时候,他只会为一个理由乘坐火车,那就是跨越与当前目的无关的大片乡野。他徒步完成了千百里的路程,途中也不投店,而是花钱去农夫或渔民家里借宿,这样更省钱,更合他的心意,而且更方便他了解他感兴趣的那些人情世故。



有一种植物学家们熟知的野花,跟我们夏天里看到的“长生草”同为鼠麹草属植物,长在蒂罗尔山区最为险绝的危崖上,长在连臆羚都不敢踏足的地方。眩惑于花儿的美丽,或是臣服于心头的爱火(因为瑞士姑娘对这种花无比珍视),猎人会攀上悬崖去采这种花,有时便不幸滚落山脚,人死了还把花攥在手里。植物学家把它命名为“火绒鼠麴草”,瑞士人却管它叫“雪绒花”,意思是“高贵的纯洁”。


我觉得,梭罗毕生都在追寻这种花,这种花也理当属于梭罗。他从事的研究体量宏大,需要极长的寿命才能完成,可惜他遽然辞世,实在让我们难以承受。美国还不知道,充其量也只知道一点点,她失去了一个多么伟大的儿子。对于他如此高贵的灵魂来说,这似乎是一种伤害,因为他事业未竟便匆匆离去,衣钵也无人能够继承,又似乎是一种辱没,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向同时代人展现自身的真正价值,他的灵魂便离开了自然世界。不过,至少他自己已经心满意足。他的灵魂只为最高贵的友伴而生,而他已在短短一生中穷尽了这个世界的可能,无论他此去何往,只要是真善美存在的处所,他总会找到自己的家园。




延伸 阅读

《荒野行吟 : 美国自然文学之旅》

孙重人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7年3月


孙重人除了深圳出版发行集团采供营销中心总经理的身份,同时还是一位资深旅行家。他曾多次走进中国西部横断山脉和青藏高原,探寻自然与
人文的奥秘。这几年,他的足迹愈加深远,一口气穿越了美国十几个州,沿着梭罗等美国自然文学作家的足迹横跨草原,漫步森林,找寻着自然与文学的关系。


这本旅行随笔,既有从爱默生、梭罗、惠特曼、霍桑到利奥波德、巴勒斯、蕾切尔·卡森的思考与悟语,也有从《瓦尔登湖》《福谷传奇》《沙乡年鉴》到《一平方英寸的寂静》《低吟的荒野》《寂静的春天》《海豚湾》给予世人的启示。作者多年深入阅读,多国实地考察,立足美国又不唯美国,引领读者重新认识大自然,关注生态与环境问题。



《生命的未来》

(美) 爱德华 · 威尔逊 著 杨玉龄 译

中信出版社·新思文化
 2016-5


美国南部海岸平原,象牙喙啄木鸟日渐凋零,归于静寂无声;哥斯达黎加的金蟾蜍,原是两栖类动物界的传奇,如今已消失了生存的踪迹;天性害羞、最难繁育的苏门答腊犀牛,不知不觉在骤然衰减……甚至,许多珍稀动植物距离灭绝仅需100个心跳。种种令人难过的细节,各式各样的物种消灭模式,无不说明正是人类的贪欲、无知与不经意,迫使着全球生物踏上最后的毁灭之路。


整本书从致梭罗的一封信开始,从地球上的不同生命、物种的发现、生物入侵带来的压力以及生物多样性的价值等多个方面,仔细地讨论了这个问题。


被灭绝的本是可被拯救的,威尔逊对生命的未来并未绝望。他坚信人类对自然的生命之爱,列举大量政府、民间组织与科技通力合作的成功案例,勾勒出一个可持续的未来。他以对生命的真挚热爱与极大敬意,完成这部面向大众的科普名作,出版后赢得公众与学术界的一片赞誉,NATURE杂志更是辟专栏倾情推荐,国际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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