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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说的鸡头莲不是苏州的特产，是我故乡浅水洼野生的鸡头莲，也叫芡实。小时候最喜欢去大姑妈家，因为她家门口的池塘，长满了鸡头莲。大姑妈是我父亲的堂姐，走路一瘸一拐，喜欢抽烟，养了七个孩子的乡下女人。在我的印象里，大姑妈从来没有清闲过，只有做活时，累了停下来，点燃一只香烟，坐下来，忽闪着大眼睛，不慌不忙地抽着，抽完一只香烟继续干活。大姑妈其实很漂亮，双眼皮，大眼睛。不协调的是，说话音调又粗又高又冲，有点凶。 我家离她家只有三四里路，我和妹妹们经常有事没事地去她家走亲戚。她再忙，都能烧一桌像样的乡下菜招待我们。她家门口正对着一个大池塘，仲夏池塘 加载中... 内容加载失败，点击此处重试 加载全文
里碧荷、绿菱蔓、鸡头莲，各种水生植物疯长。鸡头莲最霸气繁盛，一张张宽大的叶子舒展开，漂浮在水面，随着涟漪微微地游动。一只只开着紫花的鸡头果从叶与叶的缝隙间钻出来，像优雅的紫色睡莲，又像欲要打鸣的雄鸡头，故得此名吧。 
我和妹妹们坐在门口枣树下给姑妈剝玉米棒，心跑到水塘，抬眼就看见很多小孩在够鸡头果呢。正羡慕着，表妹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张绿荷叶，装着几只刺刺的鸡头果。还没有来得及放下，姑妈看见了，操起身边的笤帚就打表妹，凶狠的骂着：“下次再去够鸡头果，我把你腿打断……“表妹扔下鸡头果撒腿跑，解释着：“我弄给表姐吃的……”我看着姑妈拖着笤帚一瘸一拐地追表妹，我使劲地剝玉米棒，再也不敢去想够鸡头果的事了。姑妈追表妹围着村子转一圈，累得气喘吁吁回来，还不忘把那几只鸡头米扔进猪圈。然后她坐下来，慢慢地抽烟，忽闪着一双深不见底的大眼睛，一言不发。她把烟头对着地面拧灭，找来镰刀，长竹杆，竹篮子，把镰刀认真绑在竹杆稍，扛起来，一瘸一拐走向水塘，一个人够鸡头果和鸡头茎。那顿饭我吃到了清炒鸡头茎梗。满身带刺的鸡头茎梗，剝红薯梗一样剝去皮，水嫩新鲜，青绿里裹着淡紫，很诱人。燃麦秸烧地锅爆炒，吃起来脆嫩爽口，似莲藕的味道，但比莲藕好吃。 吃罢饭，姑妈叫我们一起剝鸡头果。刺猬一样的鸡头果，用脚一踩，就把鸡头豆从花萼处挤出来，有时力大，整个果壳炸开了，也就四分五裂全跑出来，仙女散花般可爱。这时的鸡豆穿着黄里透紫的外衣，像个深闺淑女，要用手一粒粒的把这层柔软的衣服脱掉，终于见到了浑圆如珠的鸡头豆。这要从鸡头豆壳的颜色来判断鸡头豆的成熟度。熟透的鸡头豆墨绿色，半熟的咖啡色，没熟透的是土黄色。我们一般喜欢吃半熟的，壳软好剝。熟透的壳坚硬，要用牙齿咬破才能剝米。鸡头米的壳涩苦，舌头刚碰到，那苦味立刻在唇齿蔓延，苦到心，苦到肉，苦到血液里。就那么一瞬间极苦的味，还在无厘头的怨怎么这样苦啊，再一舔舔舌头，丝丝的甜味袭来，有着泉水的甘甜微凉，先苦后甜的感觉真好。如果再抿一滴清水，那满口清凉的甘甜泛滥，决堤般灌入身心，这涌来的甜丝丝甘泉之感，美妙极了！ 剝掉壳，珍珠般圆润清丽的生鸡头米仁，入口，清香鲜嫩。李时珍描述鸡头米：“累累如珠玑，状如鱼目，煮食如芋。”这样描写食用鸡头米的感觉似乎很婉约优雅呢。 大家齐心协力把色彩丰富的鸡头豆，从丑陋的鸡头果肉团里清理出来，交给姑妈，清洗干净，放在大锅里清煮。煮熟了，姑妈给我们打包带回家慢慢地吃。回家几天，鸡头豆刚好吃完，姑妈捎信来，她又为我们煮好了一锅新鲜的鸡头豆。其实我家屋后的池塘，也有铺天盖地的鸡头莲，我和妹妹采回到家，母亲没有闲功夫给我们煮，我们自己也不敢末经母亲允许煮，那个年代的孩子都很听话，逆来顺受。我们也兴高采烈地打捞，剝成鸡头豆，晒干，母亲拿去中药店卖，换来零钱给我们买铅笔和纸。而姑妈七个孩子，喂一窝猪，放一群羊，养鸡养鸭，还有很多田地，她怎么有空给我们打捞鸡头果，煮鸡头豆呢。 自从我听说，她村上两个孩子打捞鸡头果淹死之后，才懂得姑妈为什么打表妹不让她够鸡头果。 
鸡头莲的叶子、茎、果，长满了吓人的刺，给人野蛮、粗犷之印象。当你走近，用心认识，看着它紫色的花，文静地开在针芒的叶上，这植物有了书香气，有了柔情。就像我的姑妈，冷冷的面孔，浓情蜜意的心。这植物，我一直以为，只有贫穷落后的村庄里人们认识，它就像没有见过世面的农村孩子，丑陋、老土、粗糙。其实不然，很多古人写下了很多关于鸡头米的诗句，比如：“风翻芡盘卷，万嘴争低昂。”曹雪芹也知道这植物，《红楼梦》里写到：袭人听说，端过来两个小桶丝盒子来，先揭开，里面装的是红菱和鸡头两样鲜果。由此鸡头莲在我心里越来越多情，越来越有故事。《本草纲目》一书中也有记载：“芡实固精，明耳目。是抗病防衰老的佳品。”没想到，故乡浅水洼张牙舞爪的野鸡头莲，如今是最绿色、最健康、最营养的美食，变成了稀罕物。吃法多种多样，可我还是最喜欢清水煮鸡头米。
在这风轻云淡的秋日，煮一锅芡实汤。水，透明，轻灵，鸡头米一粒粒沉在清水里，瓷白似玉，清清白白，神采俊秀，只有清水才滋润出鸡头米的玲珑细腻。吃起来，细嚼慢咽，爽滑软糯，唇齿间草木清香缠绵绕肺。吃出它在水里生长的自然温润秀美；吃出了故乡水土的芳香；吃出了我浓郁的思念。窗外的绿叶黄了，我流泪了。哎，大姑妈门前的水塘填平了，大姑妈，你在天堂安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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