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 来自下乡de味道 00:00 04:26 读柳词,清新婉约,文采风流,你也许不曾想过才华斐然的柳永,一生中竟然四次科考落弟,最后47岁时才凭恩科赐进士出身。 察柳政,九年三任地方小官,抚民清净,深得爱戴,却不得擢升,最后改任屯田员外郎,你可能会抱怨明珠暗投、龙困浅滩。 柳永出身儒宦家庭,一心追求仕途,想做文人雅士,却又不忘穿行花街柳巷,偷期缱绻;可真醉里眠花宿柳,心中又觉功名无望,心有戚然。 他这一生的矛盾,根源在于他所生活的社会,也在于他本人的气质特征。社会要求读书人应该追求功名利禄,他自是不能免俗;而与生俱来的浪漫气质和音乐天赋,却又让他沉迷于儿女情长,不可自拨。 一部《乐章集》,尽显了他一生周旋和穿梭于情感与功名之间的无奈。他执着于功名,渴望治国经邦,却终究怀才不遇、壮志难酬;他阅尽人间春色,可却终究情深缘浅,徒自伤感。 他拖着一条自封“白衣卿相”的世俗尾巴,一生流浪,葬无所踪。 ![]() 史书载柳永是福建崇安五夫里白水村人,如今白水已经成为一个历史,这个村改名为茶景村了,而历史积淀厚重的崇安也被改成了武夷山市。 茶景村还有当年崇安柳氏故居的遗址,故居早已荡然无存,但遗址上挺立着两株千年罗汉松,拨开树边积淀的泥土,还可以看见鹅卵石砌筑的地基和道路。 村中还有一条长达200余米的石砌路面,曾是五夫古镇的商人往返于浦城县石陂街圩市的古道,至今保存完好。这条古道,当年走过柳永,走过朱熹,走过崇安文化曾经的辉煌。 其实说柳永是崇安人,多少有点名义多于实质的感觉。他出生在山东,五岁时才被父亲送回崇安白水,呆了五年,九岁时又随父北迁汴京,从此一生不曾再回过福建。 不过这五年,对他一生是非常重要的,他写出了少年时期的成名之作《题中峰寺》,被誉为神童;更重要的是,这五年确定了他作为福建人的标签,考察其后来的人生,其实他一直也没有绕过这个标签的藩篱。 北宋是一个有意思的朝代,它的建立有点突然,甚至连开国皇帝赵匡胤有时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建了一个假的朝代。 作为开国皇帝,他缺乏刘邦的任性,也没有李世民的霸气,可能总是对自己江山的合法性缺乏自信吧,所以,他定下了重文轻武与南人不得为相的荒唐规矩。 重文轻武的结果是国家积贫积弱,一路南逃,先是到了临安,然后到了福州,最终跳进了海里。南人不得为相更是一个笑话,史载到南宋末年福建人担任宰相这一职务的多达51人。 不过,宋初福建人在朝庭的日子的确有些不好过。山西人司马光骂江西人王安石的恶语是“心术似福州”,寇准公开表示对福建人不满,说“南方下国人,不宜多士”。再加上“闽人语夷獠难晓”的先天不足,闽籍仕子肯定需要付出比北方人更多的努力。 柳永就是踩着这个梗来到汴京赶考的。对于他的第一次科考失败,多数人归因于宋真宗认为柳永“属辞浮糜”,但宋真宗的真实想法真的有点摸不清楚,他是宋朝第三个皇帝,基本勤政敬业,应该不会轻易忘记当年太祖皇帝“南人不得为相”的嘱咐。 偏见最可怕的地方,是它标榜正义滥杀无辜。年轻时我去广州考黄埔海关的公务员,笔试成绩名列前茅进入面试,考官第一个问题问我是哪里人,我回答说胡建人,考官们突然一片嘻笑,然后指着其中一位说“看你们福建人的普通话”,原来被指的那位考官是莆田人。 后来随着福建经济的发展,以及南宋迁都临安,福建人成为了大宋王朝想绕也绕不过去的重要政治力量,但在宋初的柳永,更多是用非凡的才华为后行者打下了前进的基石。 ![]() 工于文学的人,往往在政治上是很难成熟起来的。唐代的李白杜甫如此,宋代的柳永,以及柳永同一时代的苏轼也是一样。 他们政治上的不成熟,主要在于始终用一双过于感性的眼睛去理解十分理性的官场,于是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不合时宜。 柳永的文字清劲奇丽,通俗易懂,可谓文采风流、雅俗共赏,但这只是坊间百姓的选择,在当时主流社会的眼里却是一地的不合时宜。 宋真宗说,柳词属于靡靡之音,应该受到严厉谴责;文才与人品都一流的苏轼说柳词中有“不减唐人高处”的作品,言下之意却是多数柳词难免俗气;就算是柳永父亲挚友的范仲淹,也不满意柳词中的青楼习气,让他随军西出边塞。 试想北宋江山初建,国家统一,盛世太平,经济复兴,文化繁荣,朝廷最需要的是苏轼“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放气概,哪能容忍一心浅斟低唱戚戚惨惨的多情公子? 初次到汴京参加科考的柳永踌躇满志,自信定然魁甲登高第,可是现实太骨感,他初试便是落第。一方面他安慰自己“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一方面却不合时宜地用他最拿手方式表达了愤慨,他写下了《鹤冲天·黄金榜上》,发泄对科举的牢骚与不满。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如此闷骚的话在官场只能烂在肚子里的,柳永居然也用柔美动人的音律四处传唱,最后传到了宫中,惹得宋仁宗大为不满,直接导致了他第二次礼部考试的落弟。 苏轼一天饭后指着肚子问众人这里面藏着什么,他的侍妾朝云一语道破是“一肚子不合时宜”,苏学士哈哈大笑连声称是。 苏轼是明白人,他知道自己的毛病,虽然也许他心里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柳永的问题是他至死也不曾明白这个道理。 庆历三年(1043年)柳永已任睦州、余杭、泗州三地小官九年,且皆有政绩,没有按制担任,他又发出了“游宦成羁旅”的感叹,这的确不是一个在仕途上混的人应该说的话啊。一生矛盾的柳永一边感叹,一边也不忘拍马屁,又进献新词《醉蓬莱·渐亭皋叶下》,全诗得体,一片祥和升平,既奉承天子又无半点媚俗之态,无奈仁宗皇帝又死抠 “太液波翻”之“翻”字失当,终得投诉无果。 文人的性格各有不同,但多是一些非常执著的人。不管被流放到多么偏远的地方,苏轼一生都不改他的乐观;也不管一生经历多少构陷,柳永也永远不改他爱用词曲发泄不满的毛病。 他们一生的执著的,是对世界一种本真的感知,完全去除掩饰。对他们来说,不管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纯真,都从来不曾想过要去改变什么。 这就是一个文人与一个政治家的根本区别。 ![]() 周国平说,诗人的执著,在于始终保持一种审美的人生态度;诗人的超脱,在于没有狭獈的占有欲望。 苏轼与柳永都执著地保持了本真的审美态度,但柳永过于渴望功名,没有苏轼的超脱,所以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快乐的苏轼,一个悲苦的柳永。 顾城说,执者失之。我想当一个诗人的时候,我就失去了诗,我想当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失去了我自己。在你什么也不想要的时候,一切如期而来。 顾城的故事就是他自己诗歌的写照。为了诗他去了新西兰,他失去了诗;他只想当一个人时他杀害了妻子,也杀害了自己。 所以执著于功名的柳永,心有多高,路就有多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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