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人口每天都很密集，来来往往，几家欢乐几家愁。其实在这里真正密集的，最是亲情。每个病人都牵扯着自己亲人的心，甚至成了他们生活的重心。每张病床上，都密集着诸多故事，个中冷暖，如饮水自知。 记得父亲住院时，同病房有四个人。一个42岁，一个70，都是脑出血。还有一个40岁，是脑梗阻。 42岁那个，夫妻俩开水果店多年，有一定积蓄。自生病，妻子就闭店守护在丈夫床前，寸步不离，悉心照料已经俩月。每天除儿子晚上替换她休息会儿之外，她一直在忙，给丈夫翻身喂饭洗漱按摩说话，未得片刻消停。仅有一次，她因外出办事，丈夫姐姐替她半晌，回后她却一直唠叨后悔，嫌她姐对丈夫照顾不周。她经常跟人打听哪有能治丈夫病的特效药，然后不惜重金购回，即便大家对药效都表示怀疑，她也宁愿相信宁愿尝试。她对丈夫的宠爱盈在眼中写在脸上浸在言语中动作上。她偶尔会跟人聊起，说丈夫以前如何如何宠她，俩人在一起20年了甚至都没红过脸。这对夫妻的爱情让人羡慕，她对丈夫的情意让人感动。  40岁那个男人，几年前出车祸，脑壳破碎，医生和男人的父母家人全部放弃治疗。只有女人却大哭着给医生下跪，百般恳求，说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不能放弃，花再多冤枉钱，自己心甘情愿。最后男人居然得救，及至完全康复。事隔多年，男人又因脑梗住院，贤惠的女人对丈夫无微不至的照顾，如同呵护孩子般的柔声细语和微笑哄劝，让人感动。临床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村女子。腰椎间盘突出，严重到了无法走路，去厕所都得背着。可只有下床才能看出她是病人。夫妻俩在病床上分头躺着，女的一脸灿烂，和大家笑呵呵地聊天，丈夫用脚不停地给她按摩麻木的腿。女人说话爽朗，如四月田野上吹过的清风。讲自己当年如何拼命下地干活，现在地卖了，等病好了就不用再干活了。谈到生活，没有半句怨言。女人粗壮，也不好看，可是灿烂的笑容让人温暖，淳朴的话语让人踏实，纯净的心地让人感动。男人个矮，不爱说话，可是为妻子按摩病腿，洗头，背去厕所的付出，和安静的陪伴，让人感觉伟岸。明天女人就做手术了，今晚，他们依然安静明朗，笑容灿烂。男人淡淡的一句'不管花多少钱都得治，花钱再多，只要能好，都值'，抵过万语千言。女人乐呵呵一句'好了也不用咋干活了，地都卖罢了，就剩一点地种花生，等好了正好回去收，不过，这也累不着'，让人感动。 70岁那个独居的农村老人，相对要凄惨很多。晚上犯病时无人在侧，早晨才被人发现，送到医院脑出血已经很严重了。紧急抢救后，住在了父亲邻侧。四个儿子，每天替换着照顾，没见有儿媳妇来。意识昏迷的老人衰弱可怜，儿子们笨手笨脚，照顾得很粗疏。在儿子眼中我却看不到应有的着急和心疼。  还有我的父母。自父亲脑出血以来，母亲便成了父亲的生命支柱。原本病怏怏，整日被父亲牵挂的母亲居然出奇地精力充沛了起来，每天都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病床前的父亲成了她世界的全部。在医院陪护，晚上有几次，我一觉醒来，都看到母亲在默默地给睡着的父亲按摩患肢，或者在给父亲沏奶粉、喂水。照顾父亲，成了母亲活着的意义。重病在床的父亲意识清醒后，曾对母亲说：我得了这病比被人砍一刀还要厉害，跟跳进黄河一样可怕。差点就走了。母亲说：“你想走也走不了，我拽着你哩。”父亲说：“要不是你拽着我，我就走了。”母亲在父亲病床前，看不出半点烦恼，乐乐呵呵地照顾父亲，可是那天我跟她一起回家跟父亲做鱼汤，刚进家，母亲就放声大哭，声泪俱下：“咳！你爸活得才不值呢，受一辈子累，整天为这个为那个，从来不为自己，这刚熬出来点门儿，又得个这病。咳，我咋觉得你爸活得不值哎……从你爸得这个病，我是啥神也不信了，我可不信好人得好报了，信啥都是假的，就信命吧！”“不管你爸恢复成啥样，我都愿意伺候他，不能走了我推着他也是好哩。”如今父亲已病六年，虽生活基本自理，却也行动不便。他的日子，日复一日单调而刻板地重复着。每天沿大厅走的圈数是固定的，休息时所坐的凳子及其位置是固定的，开饭的时间及其饭量、餐具、餐桌是固定的，吃饭时他要看的电视节目是固定的，几点洗脚几点睡觉是固定的。他将母亲的手机放自己桌上说这样就可以看到时间。他会在母亲没有按时做好饭时闹点情绪，会在母亲隐退在他视线外半小时后开始不安。而母亲的生活，也注定被他圈定。六年来，母亲放弃了一切父亲无法参与的活动，将自己生活的基调圈定为对父亲的陪伴看护和倾心照顾。行动不便的父亲似乎成了母亲的孩子，吃饭穿衣洗漱睡躺量血压端茶送药……母亲的照顾无微不至。父亲体面的整洁和红润的肤色，常让我们对母亲满怀感恩感动。 树叶一样稠密的日子缓缓翻过， 看似素淡的情感默默累积着，一方病难时方知情已厚重如山，恩爱夫妻已成左右手，谁人可以替换？健康时，与其贪恋繁华万千，不如好好怜惜眼前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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