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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孙中医情 行医游访路(二)

 山东军 2017-08-23

祖孙中医情 行医游访路(二)

第二节:化险为夷救义子

贵州山区的医疗条件是极差的,很多小病由于缺医少药,很快就拖成重症。如果是小孩,则极容易夭折,我的大姑妈就是十几岁的时候身上长恶疮无药医治而去世。因此自爷爷业医以来,格外重视儿科跟妇科。

经过一番跋涉,还未进寨便见寨民远远相迎,邀请我们到家里歇脚吃饭。许多与我父亲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子,都管爷爷叫干爹,干爹来了,全家人高兴激动得不得了,搬椅子,上茶叶,洗腊肉,刷灶台……这些中国家庭待客招呼的基本礼仪,在农村却显得格外亲切。时为小孩的我,极易察觉病家言语表情中包含的欣喜,用心交流的语言倍加动听——这份礼遇在其他地方不曾遇到。

爷爷的干儿子们大多自小体弱多病,伤风感冒乃家常便饭,疮疡痘症慢惊夜啼不一而足,屡遭险境又被爷爷从鬼门关里拉出来,做爹妈的生怕以后再有个闪失,于是就求爷爷把儿收做义子,以期今后能有神医相助,健康成长。爷爷也从不拒绝,将干儿子视若己出。逢年过节来家里拜望爷爷的“孩子们”,甚至够摆满四张八仙桌。

我跟着爷爷走方时,这些早年收的干儿子已是身强力壮的中青年,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一边喊着干爹,一边拉扯着手边的孩子,教着喊爷爷,然后等爷爷喝过茶水,歇停会儿又迫不及待诉说最近孩子的情况。

“干爹呀,俺这娃儿最近老是晚上惊叫,害怕,还出很多汗,白天也吃不了多少饭,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嘞……您给瞅瞅!”

爷爷放过手边的茶杯,连连说道,“好,好,过来我看看。”于是把小孩抱到身前,先把手掌翻开,轻轻抚过小孩的食指指腹,仔细看了看,然后说道,“没什么大问题,小孩子家要讲卫生,让妈妈来把手擦擦干净就会好啦!”

祖孙中医情 行医游访路(二)

等孩子他娘端来热水擦手的时候,爷爷迅速的从药箱里拿出一根三棱针,捏住小孩的耳尖,以极短的时间刺了一下,只见两滴鲜血迅速的冒出来,孩子还没察觉,爷爷接着说“嗯,手擦好了耳朵也洗洗,擦的干干净净的今晚准能睡个好觉。”当爹的在一旁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我们小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啊。”

小孩子脏腑娇嫩,所藏之神魂意志魄都极易受到惊吓,如果白天跟小伙伴玩的时候,不慎吓了一跳,夜晚就会神惊不归,如果开方的话可以用平肝潜阳,镇静安神的思路去治疗,但爷爷却选择了极其简便的放血疗法。肾与三焦别通而开窍于耳,在这里放血可以泻三焦内心肝两经有余之邪火,同时有助于心肾相交,神潜而夜安。

至于看食指,则是为了判断小儿受邪深浅,倘若食指指腹处有青筋出现,红代表风热,紫代表风寒。自第一指结往指端延伸,依次叫做风关、气关、命关,延伸越长,表示邪由表入里越深,由此可知病情轻重,及时选择合适的治疗方案。

有的小孩经常夜里盗汗,虽然胃口不差,却日渐消瘦,做爹妈的很着急。恰逢春夏之交,爷爷就指着漫山遍野的苦蒿说:“早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的时候,割一些来用开水漂过,然后同糯米一起蒸煮,让孩子吃几天这苦蒿饭,就好了。”

这样的办法还真灵验,打那以后,那家人每年都会给我们家送几十斤糯米过来,连连称谢道自家的孩子从此再没盗汗,身子也越来越肥健。

说起这里面的原理还真是寓意深刻,因为小孩子喜欢打闹嬉戏,出了一身汗之后正乐在兴头上,自己是不会知道回家换衣服的,于是汗湿沾衣,郁闭气机,体内的余热没有办法完全透出,到了夜晚,人睡则阳入而交于阴,但此时的体内已经残存了不少湿热,这就会导致两阳交蒸,协体内津液外出而成汗。中医讲汗血同源,这样的小孩经常夜里盗汗实际上损伤的是津液与人体的精华,自然也就变得消瘦。只要游荡于三焦油膜中的邪热不除,不管吃再多的营养品也长不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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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爷爷让病家去采割清晨露珠束裹的苦蒿,正是要借助夜晚子丑寅三时,天寒气降收敛之功,凝聚苦蒿的清凉之性,有助于去清小孩子体内三焦上下的湿热邪火,配合糯米一起吃,则是因为小孩已经久汗伤阴,倘两者结合,一方面用苦寒的野蒿来燥湿泻火;一方面用甘粘的糯米来滋阴养营,是以火去而汗自收,精足而体自壮。

有的病家,坐落在山之阴面,屋后的山泉顺势流淌而下,常年不断,于是屋主在前院开凿出一方池塘,养些鱼与荷花,池塘周围种上十几株桃与柳。春天路过,花草辉映,既可近享莺雀齐鸣,又可远眺良田肥水,俨然是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

可是一进门院就有一股寒潭阴冷之气袭来,爷爷就让我把衣服扣好,叮嘱不可随意乱跑。紧接着房主人迎面走来,急切的说道“大夫您可来了,这娃最近老是叫肚子疼,特别是早晨起来和晌午过后,我们做大人的刚开始还以为是孩子顽皮闹着玩,可时间长了就感觉不对劲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爷爷也不着急,在庭院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径直穿过厅堂朝房屋内室走去,原来这家人的房屋是依傍着山壁而搭建,后屋是卧室,房檐直接搭噶在岩壁上,春夏之季,础润而雨,好一股潮湿阴冷之气一推开门便扑鼻而来。

退出内室之后,爷爷又抱过小孩,撩起衣服看了看肚子,只见大腹部有好几条青筋隐现,延伸至肚脐。看罢爷爷说道“你们家的布局得换以后,后屋太潮了,得把灶房迁过来,内室必须搬到左边的厢房,只有朝南才能吸收更多的光照。”

屋主两口子相互看了看,感到不可思议,“大夫,俺娃这病,跟风水也有关系?”

爷爷只顾吸着嘴里的烟,也不抬头,说道“那不然?难道你们两口子没有觉得膝盖踝骨关节疼痛?”

“啊?这您也知道!”男的一惊。

“是的,是的,他这毛病也有好多年了,俺两口子一直以为是地里的活干太重,磨坏了关节,没太在意,原来这都跟俺家的坐向有关呀。”

“嗯……”爷爷慢慢抬起头看了看夫妻俩,又把头转向屋外的,目光扫过一片果林的时候,停留在几棵柚子树上,“去摘两个柚子,在炭火上烤热,白天用来给娃在肚子上滚几次就好了,晚上用花椒煮水给娃泡泡脚,做几次就好了。”

说完,爷爷又补充道“但坐向一定要改!”

“是是是”,夫妻俩连忙点头“那大夫,到时候搬灶房的时候还得请您来打理一下啊!”

农村非常重视灶神,所谓“打理”,指的是迁动厨房的时候,需要爷爷来帮忙祭祀一下。爷爷既学过祖师爷的道法,自然责无旁贷,一边收拾着药箱领着我准备往外走,一边点头答应道“可以的,准备两只鸡和一些糯米。”

其实小孩子腹痛是常有的事,原因却各不相同,爷爷之所以能用如此简单的两三招就为小病人去疾愈痛,关键还在于辨证精当。因为中医认为肝经循行会经过股沟、少腹等部位,而大腹部又是脾经所主,肝气血不疏势必会牵制于脾,所以肝经受寒之后就会引起腹部冷痛。这用现代医学语言来说,就是肝受寒以后导致肠系膜静脉的血回流受阻,腹肌失养,因而拘挛疼痛。我们一进那家人的住所就感到阴寒之气袭人,所以爷爷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人久受寒侵,再加上小儿的腹部有许多青筋隐现也是重要的证据。

爷爷让病家用柚子壳滚肚皮和花椒泡脚,都是就地取材,能让病家马上实施的治疗方法,并不是什么秘方,然而道也者,须臾不可离也,这些方法不正暗合着中医的理法吗。

也不是所有的儿科病在爷爷这里都能几下子就治好的,有一次我们就遇到一个极其病危的小孩。

那年我8岁,是天气异常燥热的一个盛夏,我们走了一上午的山路,来到一所极其偏僻的住户,周围的田地荒废着,杂草丛生,很久无人修剪,房屋看起来也破败不堪,离最近的村邻也有几百米远。在农村,往往是这种衰落无势的家庭,会有意无意地被排挤到一个村落的边缘。

祖孙中医情 行医游访路(二)

我们走进这家门,就闻到一股腐肉的腥臭味,厅堂地上铺着的凉席中,蜷缩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孩子瘦骨嶙峋,身上没有一点肉,看见我们走进来,却连抬眼皮的力气也没有。他的大腿上有一块巴掌大的疮口,边不停的盘转着许多苍蝇,疮口明显是化脓之后又流干了脓液,可以看见糜烂的筋膜下,白色的股骨头。

也许是悲伤过度,那家人见我们走来,完全忘记了倒水招呼,仍旧坐在门槛边,含着眼泪语气沉重的问爷爷,“大夫,您看着孩子还有救吗,如果您说不行,我们晚上就包好找个地儿把他给埋了吧。”

话音还没落地,爷爷眼睛一瞪,大声呵斥道,“怎么没救!”

说罢并不理会当爹妈的,赶紧解开药箱,取出大黄和黄连,并在庭院找来一块较为锋利的石头,开始舂捣手里的药,一边吩咐我去周围找一种叫紫花地丁的小草回来。

紫花地丁这味药我当时就认识,是在乡间小路上爷爷教我的,因为爷爷说这味药很像耕田的犁头,它能像犁一样深入皮肤的表面,将那些疮脓挖出来,所以能够消毒排脓,这种取类比象的识药方法让我一下子就记住了这味药。

等我摘回紫花地丁后,爷爷把三种药在搅拌在一起,捣碎调匀敷在了那个男孩的腿上,又把男孩抱起,放到内屋的床上,当爹妈的也跟着走了进来,从旁拿出笔和纸,爷爷写下“黄芪六钱,当归一钱,煎好猪油调服”。转过头说道,“他骨骼很粗壮,命大,我收他做干儿子好了,不会有事的。”

孩子的爹妈仍旧是站在旁边愣着,似乎没有听见爷爷讲了什么,可我分明看见,那个男孩在爷爷把他从地上抱到床上的时候,留下了泪水,当听到爷爷说他命大,不会有事,就像自己的命运被重判,转过头来一直望着爷爷,眼睛里充满了生的希望和感激!

临走时,爷爷把药箱里所有的大黄和黄连都给了那家人,并吩咐,当归、黄芪很便宜,一定要去买,如果大黄、黄连没有了,可以自己到山里摘蒲公英、栀子花和金银花来替换。可是那对夫妇仍旧是将信将疑,连谢谢也没说,更没有挽留我们吃了饭再走。因为那个年代钱币也很稀缺,爷爷治病很少收钱,能在病家换口饭吃,到是惯例,但那天我们却没有能在这人家吃着饭,饿着肚子走了很长的路才回到家。

三个月以后,他们全家人带着很多土豆之类的农产品来到我家,那个男孩虽消瘦,但精神已经很好,这次来是为正式拜望干爹。我的印象里,他是爷爷唯一主动收的干儿子。

他叫杨斌,比我大不了一轮。

10多年后,爷爷已经八十多岁了,西医诊所遍布乡镇各处,很少有人再来找他看病,他变得非常孤独,整天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不出去。在一个下雪的冬天,杨斌突然来到我们家,带了很多的鸡蛋来看望爷爷,我们都没有认出他来,但是爷爷一眼认出了他——当年自己主动收的干儿子。

那天很冷,爷爷躺在床上,杨斌坐在爷爷的床沿,一直陪着他说话。杨斌那会儿大概也有三十几岁了,他详细的告诉爷爷自己这些年都在外地做了些什么,大概是病好了以后,他就去了省城贵阳务工,一直在工地上帮忙,因为赚钱不多,过年过节很少回来……他们围着火炉足足唠了一整天的嗑,看得出那会儿爷爷是真高兴。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倾听爷爷内心的那份孤独。

两年后,90岁高龄的爷爷去世了,虽说是无疾而终,却不可否认是带着哀愁抑郁而走。没有人通知杨斌,因为他实际上和我们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和我的父母也没什交往,但他却连夜从贵阳赶回来,还把在学校里上学的女儿带着,父女俩整整在我们家守夜三天。爷爷安葬以后,怕我们家杂事太多,更不愿我们操心,他们又静悄悄地离去。

爷爷的干儿子很多,大部分都是像杨斌这样从鬼门关里捡回来的,他们成年以后都健健康康,有的一辈子在乡下务农,有的像杨斌这样外出务工,也有的靠着敦厚的人品,当上了我们县的副县长,更有的凭着勤劳的双手过上富人的生活。

应该说大部分爷爷认过的干儿子,都是知恩图报的,他们中年时期,即便工作很忙,也会托家里的父母来看望爷爷,爷爷去世时,那些年纪不算很大的干儿子,也都参与了葬礼。

每当想到这些,我都很自责,因为在爷爷的晚年,我们全家对不住他的地方实在太多,这在后面的文章中,我会详细述说。

在《与天下人同亲》里,南一鹏说自己的父亲南怀瑾先生把天下的学生都当做自己的子女一样关爱,把自己的子女视作天下的学生一样教导。南老的确是一位非常令我敬仰的长者,我无意用自己的爷爷跟国学大师对比,但我想,我对他们的敬仰之情是一样的。也正是这种对医道精神的向往,把我对爷爷的感情拉到一种超越亲情的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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