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雪拥蓝关 听说乡里要征地拆迁了，他不得不从城里赶回去一趟，虽然父亲在很早时就死在了外地，母亲也已经过世20年了，但祖宅里还存有一些母亲的遗物，他宁可自己亲手烧掉、埋掉，也不想让它们面对那无情的推土机。 自母亲过世后，他就没有回过乡里。一些老同学热情地招待了他，屁股坐惯了办公室的皮椅，这回盘腿坐在农家的土炕上，那感觉既新鲜又熟悉。一坛烧酒，如时光般醇厚，倒进碗里，漾漾的，都是沧桑与唏嘘！ 话题开始慢慢向记忆的深处延伸，从村头清凌凌的小河，说到了屋顶满是青蒿的校舍；再从一下雨便泥泞不堪的上学路，说到了那严慈相济的小学班主任。 他对罗老师总是怀有一份很复杂的情感，这都关及一件往事： 在一个天气特别冷的冬日，罗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同学们，咱们班里有一名同学的家里出了些状况，急需要帮助，大家愿不愿意帮他渡过难关呢？” 同学们一边回答着“愿意”，一边左顾右盼，交头接耳：“是谁家呀？” 罗老师微笑着说：“别瞎猜了，我和这名同学的家长有个约定，永远都不会说出去的，大家只就把家中富余的粮食或蔬菜拿来一些就可以。” 其实，那时候每个人的家里都不富裕，虽然他的父亲整年在外面做工，母亲也整日在地里忙活，但餐桌上，也总是寡淡得可怜。 但他回家后还是跟母亲说了这件事。 母亲轻轻抚了一下他的头，拿起大针穿起麻线，便进了里屋。第二天早上，他看见一个用他穿破的白衬衫缝制的小布袋已经摆在炕头，最重要的是，里面已经装满了小土豆！ 他感激地望了望正在灶边生火的母亲，拿出圆珠笔在布袋上写道：“对不起，土豆很小，但我晚上学习饿了的时候，妈妈总会在灶坑里给我烤几个，黑黑烫烫的，很好吃的！”他写完这句，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当他同大家一起把各自的袋子交给老师时，他觉得心隙里都是烤土豆的香气。 此后，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刻，罗老师都会动员大家帮助那位同学，大家也总会各自尽力——尽管很微薄！ 但那毕竟是在六十年代的后期，那场人所共知的运动风暴席卷而来，罗老师被几个带着红袖标的人揪上了批斗台，他清楚地记得“控诉书”上有这样一句：“骗取革命群众生活物质，并实施秘密转移。”但当被逼问转移到哪里时，罗老师从头至尾只有一句：“哪有什么转移，都被我自己吃了！” 当时他不想相信，却又只得相信，这使本来就生性敏感的他，越发看不懂这个世界…… 吃完饭，他和几个老同学来到了早已淹没在蔓草荒烟中的祖宅，砸碎了锈死的门锁进到屋中后，就将母亲的一口古旧的樟木箱往出抬，结果还没等抬出门，箱子就掉了底，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掉了出来，他惊奇地发现，原来里面都是些大大小小的旧袋子，而其中一个已经泛黄的白布袋上，有着用圆珠笔写成的，他无比熟悉的字迹…… 他正惊讶得不能呼吸，却发现箱子里还有一封信，打开一看，竟是母亲临终前写给他的…… 原来，就在那一年的冬天，外出做工的父亲无意中发表了“反动言论”而入狱，不久便含冤病死在狱中。母亲一个人苦苦地劳作，但仍喂不饱家中的几张嘴，她只得求助于他的班主任罗老师，罗老师不仅答应了母亲的请求，还主动要求跟她订立了一份要坚守一生的约定…… 他十分清楚这个约定对于自己的意义，从小就敏感且脆弱的他，当时绝对承受不了父亲锒铛入狱，生活靠人施舍的压力！ “我们的约定坚守了一辈子，你的呢？”他看到母亲在信中问道。 “我的……我的？”他捧着信碎碎念着……蓦然想起，母亲在身体每况愈下的那段时期，自己曾答应过母亲，只要还走得动，每年都要回来看看罗老师的。他也曾不解地问过母亲为什么，但母亲只是说，终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他很快就忘记了这个令他不解的约定，这一忘，20年都过去了…… 他不禁嚎啕大哭，要求同学们立刻领他去见罗老师，他要感谢，他要忏悔，他要践行那个从未曾在意过的约定！ 同学们默默地把他领到一处荒寂的山坳，在那里，只有一座孤伶的、低矮的坟茔…… |
|
|
来自： wyk1014 > 《哲理/故事/美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