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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根

 圆角望 2017-08-25

唐朝诗人贾岛有诗: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云有根么?

关于云根,古人三说,无不透着诗人气质的萌:之一,云“触石而出”,故石为云根;之二,云生于深山,云起之处自是云根;之三,僧寺,即云根,僧人四方游历,就叫“云游”嘛。

可是,云聚云散,云舒云卷,无踪无常,都像无根的事。细想,何止是云呀,这世上,可有哪一种东西能够永恒呢:若它流动,它会流走,若它存在,它会干涸,若它生长,它会凋零。

云,不过多出来一点悠悠逸世之味。

史载,王阳明与朋友同游南镇,友人指着岩中花树问道:“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王阳明回答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然而,能分心凝视“自开自落”之美的人,实在很少;那一种纯明的心性,原本人人都有,只是被尘世的烟火遮蔽熏染,渐不知所踪。

很喜欢台湾一作家在《寂寞》散文中写的云,那时,她蛰居山庄三十天,每天记录落日下山的分秒,以及日落时与山楞碰触的点的移动。她看远处山头的一朵流云一点点飘过来,飘进窗口,进入客厅,把自己包裹;然后流向每个房间,分成小朵,从窗口飘出,再回归山峦。那白云不经邀约,如故友来访;完了,招呼也不打一个,径直飘走,真如幻境。这正是她所翻译《紫杜鹃》中那句诗的例证:吾来看汝,汝自开落,缘起同一。

而我一介凡人,迟钝之心很难翩然云游;老天厚顾,一朵秋日的蓬松大白云,曾那么倏忽飘进眼睛。那时我在老家南山上攀爬,至半山腰,一回头,见对面山峰平缓处,白云布下了一大片暗影。那片影子,竟在缓缓地飘移!循着它往上看,就看到了那蓬硕大的云,雪白,松散,闲逸。衬着山的青,天的蓝,有一种特殊的优雅。它让我痴痴沉醉。过不多久,它消失了,山间黯绿的投影也一并消逝。真正是,云聚云散瞬忽之间。只剩一片天空,在那空旷着。它曾生出那么漂亮的云,是不是只有我看到了呢?不会的。但也许只有我,对那蓬白云念念不忘。它的前世,是河水,江水,是屋檐下小水坑的雨水,植物经脉里流淌的汁水,春晓花蕊里的露水,如今,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云的形象,它已投影在我心……

我听说过白云亲舍这个词,此典故出自《旧唐书·狄仁杰传》:“仁杰赴并州登太行山,南望见白云孤飞,谓左右曰:‘吾亲所居,在此云下。’瞻望伫立久之,云移乃行。”

吾亲在云下。喔。那缥缈之云,顿时便有了温厚情味;白云在,至亲在,人啊,无论天涯海角,都被头顶上那白云一般的亲情看护着、牵念着。

那云,岂能无根?我也曾看到老者,寂然独坐在冬日微醺的阳光下,脸上的沟壑里,息着阳光的碎影。这个老人,我知道的,一生走南闯北,做过不少大事,如今,其间浮沉悲欢,一并忘却。他与人闲谈,往昔一字不提,如老僧安然入定。

坐看云起,也便是这般忘却荣辱、与岁月两两安好的境界吧。云舒云卷,皆是禅理。世间千重光阴与世相,云,不过刹那。

你我,也不过光阴中的一刹那。既是刹那,何贪永恒?你恰好来,我恰好在,刹那与刹那的交会,像云根,便是最牢稳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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