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论雨伞道德

 木荣本森 2017-08-27
  作者:阿尔弗雷德·加德纳

  我正沿着海滨大道走着,忽然遇上了急促的阵雨,可是,我并没有撑开我的雨伞。实际情况是我不能打开那把伞。首先,那伞架根本就撑不开,再说,即使能撑开,我也不能真去举着那么个玩意儿,因为我不愿举着那么一把像伞不成伞的鬼东西在人前露面的心情。实际情况是,那根本不是我的伞。对于那位伞的主人我现在真十分盼望他能有机会读到这篇小文章。他拿走了我的丝绸雨伞。我便只好拿了他作为交换留下的这把布伞。我猜想他准也打着我的那把伞正得意洋洋地在海滨大道上溜达,他要是看到了手里捏着他的那把该死的破伞,浑身还给淋得透湿的这家伙,准不免会对他投以轻蔑的眼光。我敢说那流氓在看到这个破玩意儿的时候,一定忍不住暗笑了。“啊,”他高兴地自言自语说,“老伙计,那一回我对你可是不客气了。那玩意儿我可知道。你就是玩命儿也撑不开它。而且收起来鼓鼓囊囊像个大口袋。啊,你再瞧瞧这把……”

  可我让他去昧着良心自鸣得意吧。他正是那种我愿意叫他是缺乏雨伞良心的家伙。你明白我讲的是些什么样的人。他决不会把手伸进别人的口袋——即使有机会,他也不会伪造支票,或是撬开别人的钱箱。可是他却总爱跟人交换雨伞,或者借人的书总忘了归还,或者遇有机会便要跟铁路局开个小玩笑。实在说,他为人绝对诚实,决不让自己的诚实遭到严重怀疑。也许他只是随便一伸手从理发店的伞架上拿走了你的雨伞。他明白,不管怎么着,反正不可能抓到一把伞比他自己原来的更坏。他却有可能抓到一把稍好一些的。一直到走出很远以后,他也没正眼看看他手里的那把伞。然后,“我的天哪,我拿错了别人的伞,”他说,露出一脸吃惊的神色,因为他实在愿意感到自己是弄错了。“啊,你瞧瞧,现在再回去也是白跑。他肯定早走了。哎,好在我,把我的一把留给他了!”

  就这样,我们跟自己的良心捉着迷藏。光是不让别人抓住还不够;我们也决不愿让自己抓住了把柄。有许多人一向为人清白,在一般情况下,谁都认为他为人无懈可击,实际也都免不了有点缺乏雨伞道德。

  要说到书籍,谁还有什么道德可言?我记得几年前一位著名的牧师兼文学批评家去世了,他的藏书被公开拍卖。真是琳琅满目,全是些难得的珍本。他原是研究十七世纪文学的一位权威,那些书主要也全是有关那一时期作家的作品。其中大部分书上全都印有全国各地图书馆的图章。他把那些书借去后,一直也没有个适当 的机会把书还回去。它们于是便像法院的案例一样在他身边积累下来。而他可是一位神职人员,讲起道来说得头头是道,这一点我便可以作证。而且,您如果一定要逼着问我,我怕也得承认,硬要让一个人交出一本他真正心爱的书,的确也是一件难事。

  说真话,关于书籍,只有我认识的一位先生所奉行的一套原则是唯一稳妥可行的。有一天有个朋友找他借一部书。“实在抱歉,”他说,“我不能借给你。”“你没有吗?”他的朋友问他。“有的,我有那部书,”他说,“可是我早定下一条规矩决不把书借人。你瞧,借书的人是从不肯还书的。这一点凭我自己的经验我也完全知道。来,你跟我来瞧瞧。”他领着他到他自己的书房去。“你瞧,”他说,“总共有不下四千部。没有一本不是借来的。”可别借书给人,可别。在这个问题上即使最亲近的朋友您也别相信。这我知道,那套《吉尔·布拉斯》哪儿去了?嗯?还有那套《西尔维奥·柏利科》?还有……还去念叨那些书名有啥用呢……他知道。他知道。

  还有帽子。有人就专门跟别人换帽子。这可是不可原谅的。这可是越出了那诚实与不诚实难以区分的良心的模糊边缘了。谁也不可能戴上一顶别人的帽子会心里没数。可就有人这么干。我有一次在吸烟室把一顶丝绸帽子挂在帽钩上。等我去取的时候,帽子不见了。挂钩上也没有留下任何别的丝绸帽。弄得我只得光着头穿过皇宫大院和白厅再去另买一顶。我一直总纳闷儿,不知是什么样的一位先生手里拿着自己的帽子,头上却戴着我的帽子走了。

  当然,也可能拿走我的丝绸雨伞的那位先生的确是拿错了。也许他要是知道雨伞的主人是谁,他就会一再抱歉把雨伞送回来了。这种事过去也发生过。我这里可以举一个例子。我自己就拿错过别人的伞——常常拿错。我希望我可是不存心,可这谁又说得准呢?天知道,我现在仔细想想,那把丝绸雨伞也根本不是我的。那是我有时吃亏、有时占便宜的一连串交换活动中暂时留在我手中的一把。我毕生最难忘怀的一次换伞事件发生在一位阔佬的家里,那天我被邀去参加一次宴会,给一批政府官员作陪。那会儿是在夏天,天晴无雨,所以其后有好几天我都没有必要拿伞。接着忽然有一天,我们全家全都惊惶起来。在我们的伞架上发现了一把镶有金箍和金穗的雨伞,上面还刻有某位政治家的名字。在这之前,我们家从来就不称这种超级雨伞。面对着它的灿烂金光,我们是既感到自惭形秽,又感到恐惧不安——使我们自惭形秽的自然是它的豪华气派,但它的出现本身便使我们十分惊恐。我真感到我是在正伸手要偷盗不列颠帝国的时候被人当场抓住了。我马上匆匆给伞的主人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十分钦佩他的政治活动,我可从来没想到要偷盗他的雨伞;然后雇了一辆马车,拿着伞和信立即向最近的一家差役服务站赶去。

  他对这事的态度十分客气,在还回我的雨伞的时候,他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是呀,”他说,“在一位看上去十分高贵的先生拿着帽子硬往我头上戴,另一位看着很高贵的先生要给我穿大衣,第三位看着很高贵的先生往我手里塞雨伞,第四位看着很高贵的先生把我往马车里塞的时候,我压根儿也想不到手里捏着的是个什么。那一群高贵的仆人已弄得我晕头转向,不论他们塞给我个什么东西,我也不会拒绝的。”

  必须注意,这完全是因为伞上刻有名字才使这个局面最后没弄到不可收拾。这是对付那类缺乏雨伞良心的家伙的最好办法。我看到他,暗自高兴地斜眼偷看他换来的那把伞,忽然他看到了伞上的名字和地址,于是自认为一向为人正直的深刻信念便出面指导一切了。经过了今天的这番经历,我想我一定要在我的雨伞上刻上名字了。但绝不是立在墙角儿的那个鼓蓬蓬的玩意儿。谁能替我把它解脱掉我都不在乎。任何人愿意要它,快拿走得了。[阿尔费雷德·乔治·加德纳(1865-1946),英国新闻记者、散文家、传记作家。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