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潇潇,信步缓行在北京南城虎坊桥地区的街巷之中,探访当年文人们的履痕,很有穿越感。这里真不愧是文化史迹的荟萃之地——站在十字路口,西南方是湖广会馆;西北方那栋三层楼是京华印书局和京报馆旧址;往东北方向行百余米,则是纪晓岚的“阅微草堂”旧址。据史料载,民国时期,这里曾一度作为国剧学会的所在地。 “国剧”即京剧。由于早年间学戏多靠口传身授,唱腔、身段、勾脸、行头,都是原样照搬,所以即便贵为国剧,京剧的历史沿革、剧本创编、脸谱考证等,也同样无人研究。上世纪30年代,市面上突然出现《京剧之变迁》、《国剧身段谱》、《国剧脸谱图解》一类的小册子,作者齐如山(1875-1962),是昆弋腔的发源地河北高阳县人。在他的家乡,三村五乡的昆弋班,排着队在村口街边的戏台子上演出,据说连狗叫唤时,都有高腔的韵味。而齐家又素有爱戏传统,不仅喜欢唱,还藏有不少南北曲本。如此环境,造就了齐如山的爱戏如命。 早年间,齐如山游历欧洲,接触过西洋戏剧,1912年回国后再看中国戏,觉得在内容、表演、舞台上都过于简单。有一次他看梅兰芳的《汾河湾》,发现薛仁贵在窑外大段演唱时,梅兰芳扮演的柳迎春面朝里坐在窑内,两个角色没有任何交流。这不对——戏剧要求演员绝不能在台上歇着。当晚,齐如山便给梅兰芳写了3000字的长信,提出改进设想。 梅兰芳按照齐如山的意见改戏后再演,很受欢迎。此后,凡是梅兰芳的戏,齐如山必看,看过必寄一信,如此竟写了百十来封。梅兰芳很珍惜齐如山的中肯意见,将信装裱成册,请人题签:“文书堆案正如山”。 不断帮助梅兰芳编戏、排戏,齐如山很自然地萌生了研究戏剧的想法。开始觉得极容易,但“真没想到,敢情这比研究什么学问都难”。尽管国剧已有七八百年历史,但既无前人研究,也无文字记载。 既然书中没有答案,齐如山便搜寻档案、遍访名家。他有一个理论,要想问一个专门的技术,就要问该行的好角儿;若要问戏剧界全部的事,那就各行都得问。平时他总随身带着小本子,与人闲聊或到名角儿家做客时,随手记下服饰、盔帽、勾脸、音乐等信息,回家后再誊写到本上。 1929年,齐如山协助梅兰芳赴美演出成功,回国后便与梅兰芳商量创立国剧学会,专事戏剧研究。1931年11月,借助于梅兰芳、余叔岩等名角出资及各方捐款,国剧学会在“阅微草堂”成立。 研究学问,资料是基础。齐如山将搜寻国剧档案视为重要工作,他曾说:“搜罗材料的工作,也下过很大的工夫,费过许多的心思,因为不如此,那研究戏剧就有许多找不出根据来。” 为此,冷铺地摊是经常要逛的,他还去位于前门外精忠庙的梨园行办公地,阜成门外埋葬升平署太监的坟茔以及永定门外外地迁京戏班子的墓地,抄录碑文墓志中与戏剧有关的资料。他不单结交名角,连后台管水锅的师父都成了讨教的老师。凡能想到的地方都去了,能找到的人也都找了,那些零落各处的国剧档案,侥幸得以免遭散佚之难。 史料收集多了,除供研究外,齐如山也很愿意与读者分享。他先创刊以文字为主的《剧学月刊》,后又创办以图片为主的《国剧画报》,但因各种缘故,两刊相继停办。不久他又萌生了编纂《戏剧大辞典》的想法,后因人力不够,无奈搁浅。 1932年,梅兰芳迁居上海,余叔岩卧床不起,大家兴致索然,国剧学会只好停办。1936年初,齐如山融到一笔经费,马上着手恢复国剧学会,并在西城绒线胡同路北租房,创设陈列馆,将大小物器及档案资料摆出来展览,但“不幸得很,七七事变开始,当然一切都大不幸了。” 抗战期间,齐如山基本上过着隐士般的生活,停办陈列馆,将所有物品装箱打包,辗转找地方存放。抗战胜利后,当这些箱子再运回齐家时,不少重要物品已不知去向。而后,在朋友的劝说下,齐如山又恢复了国剧学会,并借用景山公园的观德殿,陈列了其中的一小部分,没想到观者如潮,极受欢迎。趁此良机,国剧学会本可以重整旗鼓,但随之而来的内战,让人的心思很难再安定下来。 毕其一生,齐如山利用国剧档案著书立说,完成了30多种戏剧专著。但那些费尽心力,千辛万苦聚拢起来的档案,却命途多舛,再遭散佚。笔者曾到“阅微草堂”询问,工作人员对这里曾经成立过的国剧学会不甚清楚,当然就更不知晓那些档案的最终归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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