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斯河 天还早,我就从昏梦中醒来,躺了一会,再也睡不着了。来到窗前,只见满天乌云,湖畔山雨欲来;该是拍照的好机会,可我却有些忧郁,又闷闷地回到了床边。 收拾了一下,匆匆吃过饭,我们就出发了。从宾馆向北开一个街口左转,进入十街(10 Avenue),朝西缓行,穿过市区,直接就上了泛加高速公路(TransCanada Highway)。 天还很暗,头上罩着黑压压的乌云,心里阴沉沉的。不一会,突然下雨了,还下得很大,已看不清远方。听说下雨天河边的动物都不出动,红鲑鱼游回来的就多,但我还是高兴不起来——记忆中,有些不愉快的事,大都发生在阴雨天。 大约行了40分钟,经过小镇斯基克拉斯(Squilas),从斯基克拉斯.安格尔蒙特路(Squilas Anglemont Road)左转离开1号公路,上桥北行,在霍尔丁路(Holding Road)左转,再开几分钟,就进入了观鱼景点——罗德里克.黑格-布朗省立公园(Roderick Haig-Brown Provincial Park)。 流经公园内的亚当斯河发源于莫纳西山脉(Monashee Mountains),河的名字来源于当地部落首领的教名Adam,河流分为上,下两段——上亚当斯河从莫纳西山脉向南流去,最后注入亚当斯湖(Adams Lake);下亚当斯河则从亚当斯湖流进苏士瓦湖(Shuswap Lake)西端,红鲑鱼洄游产卵区就在整个的下亚当斯河河段。
当天气温暖时,岸边密集的树木,临水的灌木丛可为河水遮阴祛热,保持水的清凉;这对红鲑鱼非常重要,因为在高于摄氏18度的水温中,她们根本无法生存。这些树木的枯根浸泡在水中,腐烂后成为水中昆虫的食物,间接地饲养了小鱼儿。在植被丰富的河岸下,有些地段已被长年累月冲刷的河水蚀空,和上面的树木一道,成为小鱼儿躲避飞禽袭击的天然屏障。
亚当斯河产卵区处于两大湖中间,河上游的亚当斯湖是一个冷水湖,湖区原始自然,大部分湖边是陡峭的岩石和碎石遍地的湖滩。亚当斯湖水很深,最深处接近500米,在它的上游有很多之流,如亚当斯河,莫米奇河(Momich
River)和布什河(Bush
Creek)等。
亚当斯湖上游连绵起伏的山脉,众多的支流,加上充足的降雨和降雪,给湖里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泉水和溪流,也保证了湖下游亚当斯河水位的稳定。
亚当斯河下游的苏士瓦湖是一个巨大的湖泊,被生物学家称为幼鱼托儿所;其中含有高浓度的微型蜉蝣生物,保证了小鱼迁移后有充足的食物。 直到进入公园,我还不敢相信,观赏红鲑鱼之旅,此刻终于成行了。我稍平静了一下自己,脑海中又浮现出多天前的情景。 “今年的红鲑鱼洄游,非常壮观,听说是1913年以来洄游量最大的一次! “不去了,我会难过的——眼看着活蹦乱跳的鱼儿,成群的死去”,他不忍地说。
我当时想想也是,一丝凄然,竟不由得隐隐地涌起,就不打算去了。但过了几天,就稍稍淡些了。后来的那些日子,同事们,朋友们谈论的话题主要有一个——Salmon,我不时地被感染,有时,也身不由己的加入。到最后,好奇还是压倒了恻隐,终于约了另外两个朋友一起来到了这里。
在国外,当地人常谈起salmon,同胞们管它叫三文鱼;这是比较近似的音译,其实,它并不仅仅指一种鱼。准确地讲,salmon应该译成鲑鱼,就是我们家乡俗称的大马哈。它主要包括具有溯河洄游特点——淡水出生,海洋中长大,最后回流到原出生水域的鱼类。 三文鱼喜栖冷水,主要生活在北大西洋,北太平洋和沿岸的河流中。在太平洋海域,东岸的三文鱼居住于美国的阿拉斯加和加利福尼亚,加拿大的不列颠哥伦比亚(British Columbia,简称卑诗省),西海岸的日本,我国的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俄罗斯的远东鄂霍次克海沿岸,直到白令海峡,都有三文鱼的分布。世界上只有加拿大,美国和大西洋沿岸的挪威等几个地区可以看到三文鱼洄游奇观,但无论鱼群的规模还是壮观程度,亚当斯河都是北美最佳的观赏景点。 一般来说,大西洋出产的鲑鱼很多都是人工饲养的,太平洋出产的鲑鱼大多是野生捕捞的。国内早期进口的三文鱼主要来自挪威,近两年也从加拿大进口。鲜三文鱼在国内比较珍贵,价格也不菲。 三文鱼可以用来制药,提取制作脑白金和深海鱼油,因其含有丰富的omega-3不饱和脂肪酸和其它多种营养成分。在日常生活中,一般就是食用,尤其在西餐中,是一道主菜,有很多种做法——烤,熏,鱼排,生鱼片等。温哥华有一家专做三文鱼的餐馆,好像叫鲑鱼屋(The Salmon House),很是红火。还记得哈尔滨华梅西餐厅的几道名菜,其中的华梅鱼籽酱、俄式马哈鱼,都是来自三文鱼。
其中的奇努克也称为王鲑或春鲑。三文鱼中只有sockeye是红色,就被称为红鲑,是洄游后改变的,因此,红鲑鱼的洄游非常壮观。其实在大海中红鲑身披亮银色,那是为了保护自己。
大西洋中只有一种鲑鱼,而太平洋中则有五种(红鲑,马苏大马哈,奇努克,银鲑和细鳞鲑)。除了远行路线和洄游时间不同外,其生命轨迹基本相同。 让我们穿越时空隧道,回溯到四年前,2006年10月的一天。在亚当斯河,无数产下的红鲑鱼受精卵(spawn),被父母隐藏在黑暗的大卵石中间,或是埋在沙砾中掘出的洞穴;万幸的话,不被觅食鱼籽的天敌——美洲河鸟(American Dipper),西部海鸥(mew),青鱼(herring),绿头鸭(mallards),秋沙鸭(mergansers),鹊鸭(golden-eyes)等发现,经过一冬的自然发育,在2007年的春天,一旦达到足够的积温,小生命就破卵而出,被孵化成鱼苗(alevin)。 她们出生的时候,没有一点喜庆的气氛,刚来到这个世界,就失去了父母的庇护,自己还不敢游出避难所,只能靠流水中的溶氧和室中仅有的幼虫维生。熬过一个月左右,直到长成鱼秧(fry),才跑到外面的大河中进食,呼吸更多的氧气,以利于成长。在河中,她们主要以蜉蝣(Mayflies),石蝇(Stoneflies)和石蛾(Caddisflies)等水栖昆虫为食,有时也吃死去的母体,缺少食物的日子,就游到近岸,拾取从岸边树枝上落入水中的昆虫。 一年转眼就过去了,来到了2008年的春季,小红鲑又长大了很多,湖里的食物倒还有,但已经不太适应她们这么大的鱼了。为了寻找更丰富的食物,突然有一天,她们一起离开了平静的湖水,踏上南下迁徙的旅程,奔向深不可测的大海。 她们先从苏士瓦湖进入汤姆森河(Thompson River),漂流到利顿(Lytton),然后汇入菲沙河(Fraser River,也称弗雷泽河),继续下行,游过了霍普(Hope)后,在水产丰饶、水流充沛、长达160公里的苔草三角洲(Delta Eelgrass Beds)进食,休息。调整一结束,红鲑鱼就顺流而下,进入北美大陆和温哥华岛之间的乔治亚海峡(Georg Strait)。 小红鲑这时还比较小,没有体力远程逆流,所以只能顺流漂入大海,这也是父母将他们的出生地选择在亚当斯河——远离出海口上游的主要原因。在鱼群顺流的游程中,鱼儿都集中在河流中间,除非主流中的食物少,她们偶尔沿着岸边漂游,寻觅从岸上掉入水中的昆虫。这样漂流的速度快,节省体力,也减少了被捕捉的危险。 出乎人们的意料,三文鱼的群游和候鸟的迁移恰恰相反——她们冬天不住在南方,却愿意在寒冷的北方过冬——因为太喜欢冷水了。一进入太平洋,红鲑就沿不列颠哥伦比亚海岸北上,游过一千多公里,有的鱼群甚至远游到阿留申群岛(Aleutian Islands),来到阿拉斯加海的越冬地。等到了2009年春季,水温升高时,为了觅食,红鲑鱼才游向南方,那里有丰盛的食物——小鱼,鱿鱼和其它蜉蝣动物都在等着她们。一个夏天后,红鲑鱼的体重迅速增加,而冬天却很少,就像树木的成长一样。秋天来了,她们又返回到北方的越冬地,下一年依此循环往返,亘古不变。 2010年的秋天来了,幸存的鱼儿在这生活两年多了,她们在海洋里长大了,也长成了,就开始想回家了——红鲑鱼又要踏上征途,而这一次的远行,将到达她们生命的终点,也回到她们生命的起点。 她们先从太平洋的深处奔行3000-5000公里,有的鱼群要绕过夏洛特皇后群岛,游回到不列颠哥伦比亚海岸,集结在接近菲沙河口的乔治亚海峡,等待海水涨潮时,成群结队地涌入菲沙河;然后日夜兼程,逆流而上,完成数千公里跨越的最后一段,也是洄游最艰难的路程,谱写出生命中最悲壮的迁移史诗。 红鲑鱼有令人惊奇的导航能力。生下来后,第一次迁移的大方向就已存在鱼儿的基因中,按照这个方向迁移,她们用天空中太阳的位置和地球磁场的引导,就能准确地定位出苏士瓦湖的出口和入海口的具体位置。令人羡慕的是,红鲑体内有一个生物钟,能确定下游航程中每天的具体时间,并根据这个时间太阳在天空中的位置,为自己所在的地点定位;太阳在天空中移动时(15度/小时),鱼儿也相应地调整其在水中下游的角度,这样就总能保持一个朝向出海口的游向。 进入大海后,红鲑鱼能够记住游过的路线,并在大脑中形成一种自己的地图。洄游时,她们按此地图就能寻找到原来入海时的河流。游入淡水河流后,鱼儿利用比我们人类强得多的嗅觉,很容易就能找到她们出生的水域,然后在那里产卵。
在红鲑鱼游过的沿河流域,早有无数只凶猛的秃鹰,伏在岸边的树上;一旦发现中意的目标,立刻腾空而起,俯冲扑向可怜的鱼儿。雨林中的狼常年以鹿为生,偶尔也吃点青草和浆果什么的,为了寻觅猎物,它们每天可以不停地奔跑几百公里。可每到秋天,无论它们多么忙,都能停下来,放下手头的一切,来到河边捕鱼散心——这的风景不错,比露易斯湖美多了。鹿肉油腻腻的,青草又太淡,红鲑鱼太鲜美了;不用小心地寻踪,不要费力地追赶,也不会被鹿角戳坏和鹿蹄踢伤。 得知红鲑鱼回来了,黑熊也大摇大摆地走出深林,步入河水浅的地方,或守在需要爬升的陡滩,肆意捕杀筋疲力尽的鱼儿。它们吃鱼还很挑剔,每头熊的口味也不同,有光吃头的,也有专吃尾的,有抠鱼脑的,还有扒皮的。最残忍的熊专门捕捉怀孕的母红鲑,挖肚取卵。在黑熊刚捕杀过的河岸上,血污流淌,鱼尸遍地,剩下的鱼头,还恐怖地睁着眼睛。 据生态学家提供的信息,菲沙河沿岸的巨熊雨林(great bear rainforest)中,竟有两百多种动物食用三文鱼,其它生物,甚至一些植物,都从三文鱼身上间接获益。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某种程度上,两岸茂盛的热带雨林就是生长在三文鱼闪亮的背上。 鱼儿终于到家了——躲过了道道围追堵截,避过了天敌的无情追杀,遭遇了万死千伤,不屈的红鲑鱼,终于游回了母亲河;在2010年复活节的前日,此时,我们也来到了三文鱼的故乡——亚当斯河。 把车停好,我们匆匆赶往河边,行走在林间小径,耳边就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一看到视野开阔的亚当斯河,心突然翻飞了——下游水面一片绯红,波澜壮阔的鱼群,铺满了整个河道,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涌来,场面异常壮观。 我赶紧奔跑到河边,站在河岸的灌木丛中,向远行归来的英雄们注目致敬。我感觉敬畏,也很惊奇——尽管去过很多地方,却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大红鱼,铺天盖地,比水还多,并且整群地向上游移动;河里的鱼,看起来鱼背紧靠鱼背,连缝都很小,像是在水面架起了走向对岸的彩色浮桥,也似铺设了通往远天的红地毯。 在主河的旁边,还有几条支流,河水清浅,水流舒缓。走到里面一看,观鱼的人更多,人群中还有CBC,CNN的记者在摄像拍照;因为这看得更清楚,可以近在咫尺地观赏活蹦乱跳的鱼儿。有些鱼还在摇头摆尾地戏水,偶尔哗地一个急转身,优美地翻起层层浪花。有些鱼太累了,就停在流势缓慢的水中休息,看起来一动不动,连水底的剪影都像是雕刻在河床上似的。 跟河里的鱼群不同,这里的鱼,都在成双结对地伴游,形影不离,似热恋中的情侣——一边漫游,一边倾诉温情的话语,顿时,浅浅的溪水成了爱的无边海洋。 漫游的鱼儿,一旦发现了中意的场所,母鱼就用鱼尾清扫碎石,借河底水流的冲击,在下面挖出一个洞;然后在里面产卵,产下的鱼卵沉于水底,粘附于石块之上。而在周围巡游警戒的公鱼,此时也配合地来到母鱼身边,与其身体摩擦几下后,将精子排在洞中,鱼卵与精子相遇后就成为受精卵,将来才能孵出鱼苗。生完孩子后,一点也不娇气的母鱼再用卵石将洞盖上,在走完轮回之路前,为子女们筑起了栖身隐藏的巢穴。
红鲑鱼再不想迁移了,夫妻就徘徊守候在孩子们的巢穴旁,保护鱼子不被天敌们吃掉;她们实在游不动了,一路的惊恐,日夜的挣扎,早已筋疲力尽,奄奄一息;鱼儿也走不了了,此刻,已无路可走,山和水都到了尽头。红鲑鱼静静地躺下了,在冰冷的河滩上,在万花落尽,枯叶覆盖的溪水边。 沿着河流向下游走,我已无心再看风景,河滩边铺满了死鱼,腥臭难耐,都是在上游被河水冲下来的。有些已经支离破碎,死状惨不忍睹,看样子过些天了,有些才刚刚死去,只是身体又变回了在海里时的白色。雨水与河水已将岸边冲刷干净,脚下的卵石也了无血痕。 岸边的草木已有些枯黄,四季又开始了新的循环。河底的鱼卵正在萌动,春天孵化出来后,洄游的血脉会代代相传,生生不息;本不该难过的,为大自然的草木枯荣,为生命的生死轮回,但我的心还是隐隐作痛——为苦难的红鲑鱼,千百年来,就这样流泪地走过。 雨停了,风息了,只有止不住的亚当斯河水,呜咽地述说着不尽的苦难;雾散了,天晴了,鱼儿的血和泪已枯尽,但却漂浮在雨后湿润的空气中;太阳也隐隐地出来了,昏黄的光线从云层中透出,柔弱地披在红鲑鱼身上,为沉重的河滩抹上了最后一丝凄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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