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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9月，一场血战在上海北边的宝山县城打响。数千日军在战机和战舰的支援下，对据守宝山的数百中国军人发动猛攻，用现在的话讲，是海陆空立体作战，妄图借助优势火力和兵力，尽快夺占宝山。 奉命镇守宝山的是当时国军第98师293旅583团3营姚子青部六百余人。自9月3日起，至9月7日止，我军将士血洒战场，全体牺牲，但成功地牵制住日军多支部队多达数日，同时毙敌428人，击伤约748人（根据日军战报）。
时间距离这场血战已经过去80年，战场的硝烟早于消散，但关于那场血战里的人和事却无法被人遗忘，面临敌人的炮击和枪弹，姚子青如何做出誓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定的？他会不会在念及妻儿时有那么一丝不舍？当敌人的刺刀就在眼前时，他是如何挺身向前的？这一切一切，旁观者都会因为历史史料的缺失而无从得知。但将历史的碎片一点一点拼接起来，多少会让没有亲历其境的人们厘清那场血战的脉络，感受血与火的残酷，体会危难之际普通人抉择的艰难。 青年才俊赴国难 姚子青，1909年出生于平远县大柘区墩背乡一户农民家庭。虽家境清贫，父母仍想尽办法供其读书。姚子青在平远中学读书期间，成绩就突出。后于1926年考入黄埔军校第六期开始学习，从此踏上了军武救国的革命征程。 姚子青在学习期间，上海爆发了“一·二八”事变（即第一次淞沪战役）。他听到中国军队英勇杀敌，把日军打得丢盔弃甲时，高兴得手舞足蹈，激愤地对同学说：“以后日寇如果再敢侵犯，我也要像这次一样把他杀得胆寒！” 毕业后的1930年11月，姚子青任国民革命军陆军第11师步兵33旅暂编第1团第1营第3连上尉连长，后提升为副营长，由陆军52师154旅第1团第3营到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高等教育班第一期步兵炮队学习。 从姚子青军校求学和部队任职的履历，可以看出他接受了良好的步兵指挥及炮兵作战的军事教育，这为其在日后的征战历程中，打下了坚实的军政素质基础。姚平时戴一副近视眼镜，显得文弱儒雅，颇有一点书生的味道，但打起仗来却是异常勇猛。曾任北伐军排长，此后屡立战功，一路升迁。 1933年，姚子青从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毕业。1937年，任国民革命军第18军98师293旅583团第3营中校营长，驻防汉口。 1937年7月7日，日寇发动“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当年8月13日，第二次淞沪战役打响，侵华日军在上海再次挑起战端，拟在上海郊区的宝山登陆，从北侧迂回占领上海。 值此危急时刻，98师奉命由汉口东进上海，姚子青亦率部开赴抗日前线，守卫宝山县吴淞口、炮台湾。 姚子青离开汉口时兴奋地说：“现在倭贼入寇中华，我们军人报国正是时候了，倘若我在战场上以马革裹尸，那麽我终生的愿望就实现了。” 为了专心杀敌，姚子青派人把养子送回平远老家﹔将妻子林素珍和刚9个月的女儿留住在汉口。临行前，姚子青嘱别夫人“此去倘能生还，固属万幸，如有不测，亦勿悲戚，但好好抚养儿女，孝奉翁姑”。一个月后，姚子青便与家人生死相隔，其养子姚鸿逵对父亲的回忆停留在自己六岁那年。 敌寇重兵围宝山 1937年8月下旬，闷热的上海，中日两军已经在此拉开架势。一方面日军上海派遣军的两个师团，一个在小川沙口登陆完成，攻占了罗店，一个在吴淞镇以南刚刚登陆。而中国军队集中三个最精锐的师围攻日海军陆战队未果，此时面对源源不断赶到的日军援军，只能暂停围攻市区，腾出兵力面对登陆场上的日军。 当时日军在罗店吴淞镇南方各有一个小登陆场，为了使两个登陆场连成一片，日军指挥官松井石根决心不等第3师团登陆完毕，即将两个登陆场完全打通。然而之前在吴淞镇南方张华浜附近登陆的第3师团的两个联队已经损失惨重，步兵第6联队长仓永辰治被击毙，第68联队联队长鹰森孝重伤。于是松井石根计划让损失较小的第68联队在吴淞镇北方再次登陆，建立一个新的登陆场，攻略吴淞炮台，并配合在小川沙口附近登陆的第11师团，在宝山城附近完成会师，打通吴淞、罗店两个登陆场。 基于以上想法，松井石根于8月29日晚11时签发《上海派遣军作命甲第八号》，这是日军首次下达关于攻略宝山的作战命令，内容如下： 一、藤田部队（第3师团）以31日午前10时为期，以步兵两个大队于吴淞镇东北侧进行敌前渡河，前出至吴淞镇西方地区。 二、该部以有力之步炮兵协助藤田部队右翼之攻势，前出至杨行镇、月浦镇一线，藤田部队主力于午前十时开始攻击前进。 为协助藤田部队吴淞镇附近之攻略，第11师团应派遣一部迅速扫荡吴淞炮台、宝山、狮子林炮台之敌。随后归还原建制。 三、以上攻击期间应派遣一部警备川沙镇上陆地点。 8月31日，日本海军第三舰队第八战队：由良号轻巡洋舰、名取号轻巡洋舰、第三水雷战队：北上号轻巡洋舰、第1水雷队、第21水雷队、第23驱逐队，共计10艘军舰开始对吴淞炮台、吴淞镇进行猛烈的炮击。 吴淞镇和吴淞炮台的守军是吉章简麾下的上海保安总团，这支部队之前参加过对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围攻，又在舰炮攻击中损失惨重，于是顾祝同于8月31日命令驻广福镇、刘家行的第6师会同教导总队炮兵两个连立即开赴吴淞镇，堵截准备登陆的日军。 鉴于吴淞危急，第三战区要求第6师将宝山城交给第98师防守98师师长夏楚中一方面要防止日军从罗店南下，一方面还要确保围攻罗店的兵力，只能抽出作为预备队的第583团3营，命令该营于8月31日从第6师手中接过防务。 接令后，姚子青带领全营官兵迅速赶赴宝山。宝山县城很小，穿城不过千米，方圆不足10里：城墙低矮，可以攀越，护城河水浅，可以涉渡。战争爆发后，县府迁往月浦，百姓多半逃避他乡，十室九空，如此孤城，无险可守。然而姚子青明白：守住宝山，可使登陆狮子林和炮台湾的日军难以联成一线，无法对我军形成包围；守住宝山可使敌军无从进退，我军也可以赢得战场主动，让总部有时问调兵遣将从容增援。姚子青随即对全营官兵作了动员，然后带领连排长等进行战地勘察，他们均认为城墙矮小，不易防守，战场必须摆在城外。于是命令各连突击挖战壕、筑工事，星夜作业。 此时日军第68联队强行登陆，在野战炮、榴弹炮、军舰舰炮的支援下，进行登陆，随即与第6师和上海保安总团展开了激战，终因为寡不敌众，吴淞炮台守军全体殉国。9月2日下午，吴淞炮台落入步兵第68联队第1大队之手。至此，日军对宝山的包围圈也已形成。 姚子青在当日在与旅部的联络中通报：敌人在长江口和黄埔江面集结了很多军舰，敌机也连日低飞侦察，进攻看来迫在眉睫。293旅旅长方靖接报后派副旅长龚传文于黄昏后进城查看城防情况及兵力配备，并下达了4项指令：1、尽快加强工事及修筑防空隐蔽部；2、维护通讯联络，派遣通信兵随时查线；3、储备粮食和弹药；4、全营官兵与宝山共存亡，没有命令不得离开，实行连坐法。 龚副旅长进城后，跟姚子青查看了防御情况，很是满意，但也对兵力不足表示担忧。他建议姚子青将县城的东、北和南门封死，仅留西门进出，以便集中兵力进行防御。 之后，日军第68联队一边扫荡吴淞镇附近，一边向宝山进军。松井石根之所以进攻宝山县城，是因为宝山是第3师团西方旋回作战外侧的重要据点，如果占领宝山对第3师团之后的作战更加便捷。 但是连日激战，第68联队伤亡巨大，根本无力进攻宝山。第3师团长藤田进要求部队对宝山县内中国守军进行劝降。对于这种消极的做法，松井石根十分气愤。日军第68联队之所以这样做，第一是休整部队，等待补充；第二则是等待重炮部队。 9月1日-3日，日军战机和舰炮对宝山县城发动连续攻击，坦克也掩护步兵发起冲击。宝山西门外大街和城垣告急。这里是姚子青所部与后方部队的联络通路。姚子青指挥若定，趁着敌人立足未稳，发动反冲击击退日军。 眼见西门防御严密，日军转而进攻其他的城门，企图强行突破，姚子青派出一支小分队，从敌人的侧翼包抄，将之击溃。
全力抗敌身成仁 9月4日，日军第11师团天谷支队（步兵第12联队、山炮兵第11联队第3大队）约5千人，奉命协助第3师团进攻宝山县城。同时第11师团第43联队（欠一个大队）配属山炮兵第11联队第8中队在占领狮子林炮台后，向宝山城北部进军，希望能与第68联队、天谷支队合围宝山城内的中国守军。 当天下午，日军第68联队在野战炮兵第3联队24门改三八式75毫米野战炮、8门九一式105毫米榴弹炮的掩护下对宝山城进行强攻。在敌猛烈的炮火打击下，宝山县城本就低矮的城防不堪重负，多个防御要点出现了塌陷的情况，但城内的中国军队凭借残存的城墙拼死抵抗，导致日军进攻连续受挫。 日方档案《步兵第六十八联队第一大队吴淞镇、吴淞炮台和宝山城战斗详报》写道：“午后4时起开始炮兵压制射击。午后4时30分炮兵延伸射击的同时，开始攻击，在掩体中的敌人突然向我集中射击，加上受到来自第2大队正面之敌的猛烈射击，攻击进展不如意…” 至4日晚，姚子青所部阵亡100余人，他指挥部下将这些将士的遗体掩埋，并脱帽告别。其后，姚子青致电旅部：“抱誓与敌皆亡之旨，固守城垣，一息尚存，奋斗到底。” 到了9月5日，为了加强日军攻城能力，派遣军直属炮兵攻城重炮兵第5大队（12门150毫米攻城臼炮）、野战重炮兵第10联队一个中队（4门150毫米榴弹炮）配属给第68联队。同时，海军第三舰队数艘驱逐舰的127毫米主炮对宝山县猛烈炮击，海军航空兵不断派出攻击机、轰炸机轰炸宝山县城。但就是这样，日军仍无法攻入宝山县城。 然而当日下午五点，浅间义雄大佐率领的第43联队突破了沙龙口、四塘桥附近的98师阵地，同北上的突破了第6师在金家宅附近阵地的天谷支队会师成功。至此，98师主力同姚子青营的联系被切断，第6师残部撤入泗塘河西岸，宝山城至此被日军三个联队完全包围。然而在日军切割中国军队防线之时，第6师17旅一部突围不及，撤入宝山城内，会同姚子青营共同防御宝山。所以宝山城守军并不只是姚子青营一个营，还有17旅一部。 为了尽早攻占宝山县，日军第68联队与天谷支队协商于6日对宝山实施火攻。当天晚上，第68联队以一个中队、重机枪2挺、大队炮、工兵各1个小队组成突击部队，由工兵第3联队突击队携带火焰喷射器、炸药于6日对宝山城实施强攻。 6日当天，日军野战炮兵第3联队、炮兵攻城重炮兵第5大队、野战重炮兵第10联队一个中队、山炮兵第11联队第3大队对宝山实施炮击，面对日军强大的炮兵力量，宝山城内的中国军队伤亡巨大，但在营长姚子青的指挥下，中国军人拼死反击。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实力悬殊、以弱抗强的阵地战。日军有坦克大炮，有空中袭来的轰炸机，有停泊于江面的军舰。而姚子青的部队只有步枪、手榴弹和机枪等轻武器，火炮也只是小口径的迫击炮而已。以血肉之躯抗衡海陆空联合的立体打击，艰辛和牺牲是可想而知的。 6日上午9点，日军突击队在战车第5大队一个中队10多辆八九式中型坦克的支援下强攻宝山，工兵趁机爆破城墙东南角，随后鹰森孝命令第68联队组建敢死队进行突破，突击队在城垣破损处架起梯子强行登城，敢死队配属的工兵用火焰喷射器对城墙上的守军进行压制，敢死队用云梯攀爬城墙，然而中国军人则用手榴弹拼死抵抗，双方展开了一个半小时激烈的肉搏战，之后，宝山南门守军全部战死，南门失守。 同时，在宝山西门外的天谷支队也开始发起了攻城，根据日军资料，双方在西门爆发了激烈的白刃战。此时第43联队也已经赶到宝山城北，宝山守军面临日军三个联队的围攻，南门西门相继失守，姚子青率领部队在宝山城内开始进行巷战。激战至下午3时，姚子青在宝山城内向98师师长夏楚中发报：“敌军舰三十余艘排列于城东门江面，飞机十余架轰击各城门，战车向我城门冲击，职决遵命死守。”夏楚中师长立即复电：“宝山城系关全局，战至一兵一卒亦必须固守，吾辈成功成仁，成无二致。该营应以宝山城为归宿地，建立不世之奇功，并应准备充分巷战，万一城垣被陷，亦当与敌偕亡于城中也。”此时夏楚中也已经知道，目前国军主力正在围攻罗店的第11师团，已经抽不出多余兵力来解救宝山城的孤军。姚子青以一营之力，牵制了日军三个联队的兵力。只能牺牲该营换取在罗店胜利。姚子青营长收到电文后，明白突围无望，且不可能有援兵赶到，于是在当晚23时发出了最后一封诀别电文：“职受主义之熏陶，敢不尽死以报国恩，誓本与敌偕亡之旨，固守城垣，一息尚存，奋斗到底！”随后宝山城与月浦的第98师司令部联系中断。 此后《第18军司令部机密作战日志》中关于宝山城的内容戛然而止，只有奉姚子青营长命令拼死突出重围的3营9连魏建臣的证言，在9月7日上午最后的激战中，姚子青营长和任之连长在宝山东门力战殉国，至此宝山守军全部殉国。 三天后，一对老年夫妇从宝山废墟中逃了出来，向当时的《救亡日报》记者泣诉说：城破时，我们在隐蔽处看到姚营长率领20多个士兵向防空洞方向退去，恰有一枚炸弹在他跟前爆炸，弹片击中姚营长腹部，肠子都淌出来了，那20多个士兵全被日本强盗封死在防空洞里。 1937年9月7日，姚子青营长完成在最后诀别电文中的誓言。
不是结束的结束 9月初壮烈的宝山保卫战以姚子青营所部的全部殉国而告终，然而日军也因此付出了极其沉重的代价。笔者根据日方资料统计如下： 宝山附近战斗日军死伤一览表（8月31日至9月7日）
《步兵第十二联队战斗要报》并未给出负伤人数，根据《饭沼守日记》1937年9月11日记载，天谷支队截止9月10日共计战死128人，战伤335人，其死伤比大约为1:2.61，推算第12联队在宝山之战中战伤人数约为100人。根据《步兵第四十三联队第三中队阵中日志》记载，该中队在8月31日至9月7日的战斗中战死22人，战伤32人，其死伤比约为1:1.5，推算第43联队在宝山之战中战伤人数约为153人。 综上日军三个步兵联队在围绕宝山展开的八天战斗中共计付出了战死428人，战伤约748人的巨大代价。算上日军围攻宝山的三个步兵联队，以及进行支援的日本海军及空军部队，日军的总人数应该已经接近2万余人，配合各种重炮、军舰以及战机，其作战的总实力已经远远超过姚子青和其所部六百余人。而姚部仅能借助宝山县城那低矮的城墙，数百支步枪和十余挺机枪及几门迫击炮，扛出了日军两万余人的数日饱和攻击，姚子青营以一人牺牲换来日军两名死伤，这个伤亡比例在整个抗战史上是一个彪悍的数据。姚子青营不愧是英雄营，而姚子青不愧是“战神”！ 此战这样悬殊的实力对比，在整个抗战期间，也是不多见的。是役，姚子青及其所率近600名中国军人舍身成仁，以血肉之躯向世人证明，侵略中国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侵略者们需要好好掂量掂量，以免做了赔本的买卖。 姚子青牺牲时，年仅28岁，正值青春壮年，他也有妻子儿女，如果不是战争，他一样可以绕膝天伦。但国难当头，姚子青选择了一条注定布满艰辛的戎马之路，从进入黄埔军校那天起，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听闻战友杀敌，他也是跃跃欲试，期盼自己也能早日手刃侵略者，这是何等快意恩仇的执念！一旦自己真正站在危机四伏的宝山城头，他的脑子里只有怎样多杀几个鬼子，才算不枉此生，搁在当下，这样舍生取义的无畏精神也是值得现在的年轻人多多思量的。 （请把手机横放，更好观看大图） 作者：肖宁、吴京昴、江紫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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