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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尔甫斯”金箔及其起源论争

 老洲子 2017-09-08
本来已经删除,但看到有网站提供付费下载,我决定再贴出来。

                                      “俄尔甫斯”金箔及其起源论争
                    
当我们谈论希腊人对死后生活的构想时,首先想到的是《奥德赛》中奥德修斯三次伸手拥抱母亲的鬼魂,她却如影子般消散;或是阿里斯托芬笔下为死人摆渡仍不忘索要钱财的克戎;同样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有柏拉图那里的灵魂审判与忘川之水。透过上述诗人和哲学家的记述,我们看到希腊灵魂观念的生成与发展,令我们感兴趣的则是,这种观念又是如何与普通人的日常宗教实践发生关联的?十九世纪以来“俄尔甫斯”金箔文本的陆续整理和翻译极大地推进了对这一问题的探究。

学界通常用“俄尔甫斯”金箔来指称于公元前五世纪到公元二世纪的墓穴中发现的金质薄片,其出土地点从色萨利(Thessaly)延续到西西里,遍及希腊世界的边缘地带。作为陪葬品,金箔常常被折叠起来放置在死者手旁或口中。其上刻有长短不一的铭文,多为六音步诗行(hexameters)。这一特殊的诗律表明它们可能是在仪式中用于演述(performance)的文本。就其内容而言,相当数量的金箔类似于亡魂在冥界的旅行指南。它们大致描述了地下之旅沿途的景致,并提醒鬼魂应当选择的路线、需规避的危险以及如何恰当地言行,以帮助他们最终获得冥界神哈德斯与帕塞福涅(Persephone)的优待。令人疑惑的是:隐藏于这些文本背后的是何种性质的宗教实践?对此研究界尚无统一的声音。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初一些代表性的学者试图将其归于俄尔甫斯教的体系。但随后发掘出的金箔却似乎指向了别的起源。同时,这一由传说中的诗人俄尔甫斯所创立的宗教是否真实存在原本就是一个争论不休的话题,因此,尽管当代研究者大多依照惯例将金箔冠以“俄尔甫斯”之名,但又常常出于谨慎特地加上引号。
 
自十九世纪上半叶第一片“俄尔甫斯”金箔在Petelia出土以来,1882年意大利古典学家Domenico Comparetti就在“Petelia金箔”(“The Petelia Gold Tablet”)一文中对它进行了初步的研究。许多重要的古代研究者,例如Wilamowitz、Diels、Dieterich、Rohde、Jane Harrison等人对其也有所关注。但一百年间,除去Zuntz在其名作《帕塞福涅》(Persephone. Oxford 1971)中的讨论以及Guthrie的英译,对金箔文本与相关宗教现象的系统考察并不多见。近10年来,随着Bernabé/Jiménez、Carratelli与Ghidini等人分别出版了各自的新校本与不同语种的译文,金箔日益成为古代宗教研究至为重要的课题。由Fritz Graf与Sarah Iles Johnston夫妇二人合著的《死后生活的仪式文本:俄尔甫斯与狄奥尼索斯金箔》(Ritual Texts for the Afterlife: Orpheus and the Bacchic Gold Tablets. Routledge 2007, 以下简称《仪式文本》)正是迎合了这一潮流。

作为英语世界关于金箔的第一部专著,此书不仅面向专业的研究者,同时也试图兼顾对希腊宗教感兴趣的普通读者。它包含两个部分:首先是对现存的所有金箔文本的重新校订与翻译,其后是对文本、神话背景、宗教语境以及研究史的详尽梳理与讨论。Graf与Johnston具体的分工如下:作为俄亥俄州立大学铭文研究项目的带头人,Graf负责金箔铭文的编辑工作,而以英语为母语的Johnston则将他校订过的原文译为英文。前者凭借对学术史的关注和对秘仪(Mysteria)的深入考察承担了第二章“金箔研究史”与第五章“狄奥尼索斯秘仪与金箔”的写作,三四两章“狄奥尼索斯神话”和“金箔背后的末世论”由后者执笔——这位《不得安宁的死者》(Restless Dead)一书的作者无疑非常熟悉希腊人的死亡观念。最后一章“俄尔甫斯、他的诗歌及神圣文本”由二人共同完成。在本书中,正如其标题所暗示的,Graf与Johnston将金箔与狄奥尼索斯秘仪相关联,他们试图证明:金箔文本所展现的冥界图景植根于“俄尔甫斯”在诗歌中讲述的人类起源神话,但这些被归在“俄尔甫斯”名下的诗歌其实源自狄奥尼索斯秘仪,持有金箔的墓主人乃是狄奥尼索斯秘仪的参与者,金箔折射出的也正是这一宗教运动关于死后生活的秘密教义。

本书收录的39则原文及其翻译为我们了解金箔的全貌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在每一则铭文的前面,均附有关于出土情况以及此前发表的若干版本的简短信息。尽管已有好几个校本在前,但G/J版的价值在于,它不仅涵盖了最新发表的金箔(与年代最近的Bernabé版相比,它补充了编号为28、33与*39的三则新材料),并且依据独特的校勘原则对文本进行重构。按照Graf自己的说法,这一重构拥有双重的目标:其一是“提供一个可供阅读的文本”,其二是“再现每一片金箔的原貌”(页1)。因此,他一方面大大缩减了校勘栏的信息,并尽量保证文义的畅通,另一方面又保留了金箔作者特殊的希腊语拼写,籍此展示其教育程度。此外,不同于Zuntz版和Bernabé版将金箔按照主题排序,G/J版完全依照金箔的地理分布来对它们进行排列,以彰显不同地域的宗教团体之间的差异。

根据其内容的不同,Johnston将金箔分为两类,第一类是备忘金箔(mnemonic tablets)。例如下面这则出土于Hipponion的铭文(编号1):

“这是记忆的功绩,当你死去,
下降到哈德斯的辉煌寓所。右方有一道泉,
旁边一株白色的柏树。
当亡魂降临此处,他们得以清凉。
不要靠近这泉水!
前方你将发现来自记忆之湖
奔涌向前的冰冷水流;那里有卫士看守。
他们将询问你,带着机智,
你在阴沉哈德斯的黑暗之中寻找何物。
告诉他们,‘我是大地与星空的孩子,
我焦渴难耐,濒于死亡;但请赶快
准许我饮用记忆之湖冰冷的水。’
他们将向冥界之王通报你的到来,
他们将允许你从记忆之湖中饮水。
而你,饮下湖水之后,将沿着那条神圣道路
与其他荣耀的入会者(mystai)和巴库斯信徒(bacchoi)同行。”(译文根据Johnston,下同)

这则金箔提醒死者:切勿饮用白色柏树下的泉水,应当忍住焦渴,继续前行,直至抵达由卫士看守的记忆之水。通过宣告自己特殊的出身——“我是大地与星空的孩子”,灵魂将被允许饮下记忆之水,从而最终与“其他荣耀的入会者和巴库斯信徒(巴库斯为狄奥尼索斯别名)”一同享有在冥界的优先地位。与备忘相对,另一类金箔的功能是代言(proxy tablets)。和前者提醒死者如何说话行事不同,它为沉默的死者发出声音。例如编号为31的简短铭文:

“致帕耳塞福涅,
Poseidippos,
虔诚的入会者。”

这位名叫Poseidippos的金箔主人问候冥后帕塞福涅,他强调自己是一名虔诚的入会者,显然这一点会令他获得帕塞福涅的青睐。与这里一样,其他金箔的拥有者也频频问候哈德斯与帕塞福涅。他们或宣称自己和神相同的神圣起源(“我来自你们的幸福种族”)或自称为秘仪参与者,并相信自己“已经飞离沉重的,艰难的循环”。而冥界因此为他们“预备了与其他有福者相同的奖赏”。在那里,他们“将成为神,而不再是有死之人”(第5、26号金箔)。

但是,这一观念并非古已有之。当我们上溯到早期诗歌,就会发现与之截然不同的死亡观。在《伊利亚特》中,人的降生与死亡尚表现为一种不可避免的自然过程:

“如同树叶,人类生长与枯萎。
风将老叶吹落于地,
林中又会萌发新叶,当春日来临。
人类也是一代新生,一代凋零。”(《伊利亚特》卷六146行以下)

在稍晚的《奥德赛》那里,对于死后生活的恐惧无疑变得强烈。奥德修斯招魂时亲眼目睹了鬼魂的可悲境遇:在哈德斯的永恒黑暗之中死者丧失了意识,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像生前那样行动。阿基琉斯作为死者之王虽然保留了言语行为的能力,但他依然哀叹冥界生活的凄惨,声称若能重返阳世,情愿受人驱使。那么如何才能改变必死的可怕命运?荷马和赫西俄德都提到,在大地边缘有一个叫做Elysion的地方,居住在那里的人们逃离了死亡,而赢得与神相似的永恒福乐。然而,只有少数英雄(例如宙斯的女婿墨涅拉奥斯)能够凭借与神的特殊关系被送往此地。这就意味着,对死亡的克服尽管可能,却由神的意志所决定,绝非普通人凭靠自身的努力可以达至。与这些早期诗歌相对,金箔暗示了一种关于死亡与不朽的新观念。我们看到,那些自称为入会者的墓主人不再试图逃离死亡。他们相信自己会在死后享有美好的生活,甚至还能跨越人与神的界限。这种新信仰诞生于什么样的宗教语境之中?

希腊宗教研究者通常将这一死亡观念的重大转变视为公元前6世纪秘仪兴起的结果。遍及希腊世界的形形色色的秘仪拥有如下共同特征:它们试图建立起由拣选出的成员组成的宗教共同体,要求参加者对仪式内容严格守密,同时给予他们关于死后生活的甜蜜希望。其中影响最为深远的是在厄琉西斯(Eleusis)举行的德墨忒(Demeter)和帕塞福涅的祭仪。根据作于公元前6世纪托名为“荷马”的德墨忒颂,这位女神在厄琉西斯建立起自己的秘仪之后,首先许诺给信徒死后的福乐:“看见这些事情(指秘仪)的人是有福的,而死前没有参与神圣事件和未能分享它们的人则不能拥有福乐,当他进入霉烂黑暗之地时”。

尽管存在争议,但许多学者相信,一场以俄尔甫斯为创始人的宗教性运动于公元前6世纪兴起,并很可能受到了厄琉西斯秘仪的影响。根据柏拉图对话录中的相关记述,他们重构出“俄尔甫斯派生活(orphikos bios)”的一些基本特征:例如将俄尔甫斯诗歌作为神圣文本用于仪式,崇拜狄奥尼索斯,拒绝血祭和肉食。此外,这些游走四方传播教义的“俄尔甫斯入会者(orpheotelestai)”还表现出对死后生活的强烈关切,并将入会仪式规定为死后是否获得幸福的关键。柏拉图在《理想国》(364e-365a)中充满鄙夷地谈到这些人:“【行乞的祭司和先知】在祭仪中使用【缪塞俄斯(Musaios)和俄尔甫斯的】书籍,并使得个人和城邦相信:献祭和娱乐既能为活着的人也能为死者免除和净化不义,这种所谓的入会仪式(teletai)为我们免除在冥界的诸恶,那些不献祭的人则会面对恐怖的事情。”

同样深刻改变了希腊人死亡观念,并被俄尔甫斯运动采纳的还有毕达哥拉斯学派的灵魂转世学说。这一公元前5世纪发源于意大利南部的学派宣称,生命与死亡处于不断的循环之中,只有当灵魂的污秽在仪式中被彻底净化,它才能摆脱这永无休止的轮回,获得宁静与幸福。

这些宗教性的运动构成了金箔的复杂背景。那么,与之相关的仪式实践究竟隶属于上述哪一类宗教运动?这个问题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论。在《仪式文本》的第二章中,Graf对此也有简略的回顾。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初的古典学界受到由Creuzer《古代民族的象征学与神话学》(Symbolik und Mythologie der alten Völker)所开启的“泛俄尔甫斯教”思潮的影响,因此当研究者在金箔中发现对于灵魂洁净的要求和入会者死后成神的观念时,往往将其与崇拜狄奥尼索斯的俄尔甫斯教联系起来。然而,Wilamowitz作为这一解释进路重要的反对者甚至拒绝承认这一宗教团体的存在。在他之后,学界开始重新审视金箔与希腊早期各种宗教性运动的关系。随着新出土材料的发表,Zuntz提出了毕达哥拉斯学派起源论。在他看来,第5号金箔中“我已经飞离了沉重的,艰难的循环”一句暗示了此学派的灵魂转世学说。他的观点很快便遭到考古发现的严峻挑战:Hipponion出土的第一号金箔明确提到“巴库斯信徒”。而其后于Pelinna出土的第26号金箔不仅提到狄奥尼索斯之名,并且其形状如同常春藤叶,在同一墓穴中人们还发现了一座酒神狂女(maenad)的小塑像。这一切都促使研究者回到将金箔与俄尔甫斯教相系的传统解释。

当代的金箔研究者当中,Bernabé与Jiménez是俄尔甫斯教解释坚定的捍卫者。他们试图从金箔的地理分布、秘仪氛围、对净化和正义的指涉以及相关图像材料等方面来证明其俄尔甫斯教起源,并支持金箔研究的开创者Comparetti所提出的假说,即铭文中的那些六音步诗行来自讲述地下之旅的俄尔甫斯诗歌。另一位金箔的重要研究者Radcliffe Edmonds却对此表示怀疑,因为铭文中从未出现俄尔甫斯的名字,也找不到与现存的所有俄尔甫斯诗歌相近的表述。

以Walter Burkert为首的另一些学者批判性地接受了Bernabé与Jiménez的立场。首先,他们承认金箔与俄尔甫斯运动的关联,尽管拒绝称后者为一种宗教。其次,他们认为俄尔甫斯运动与巴库斯秘仪虽然并非同一,但相互重叠,而金箔背后的宗教实践正属于二者重叠的这一部分。于此,他们为金箔加上“Bacchic”(巴库斯的)或“Orphic–Bacchic”(俄尔甫斯-巴库斯的)的限定语。在新版的《希腊宗教》(Griechische Religion)一书中,Burkert辩护说,铭文从未提及俄尔甫斯可能是源于其时代对于狄奥尼索斯崇拜的控制。此外,他指出,在Pherae发现的金箔上铭刻有Andrikepaidithyrson一词,其后一部分明确指向巴库斯信徒手持的神杖thyrsos,前一部分则无疑来自Erikepaios这一狄奥尼索斯在俄尔甫斯运动中的特殊称谓。

本书的两位作者均与Burkert有师生之谊。Graf在其指导下完成了关于厄琉西斯秘仪和俄尔甫斯诗歌的博士论文,而Johnston早年也曾于Burkert所在的苏黎世大学访学。他们不仅将《仪式文本》一书题献给Burkert,并且还特意将三人合影置于书前。在书中,我们也能感受到Burkert的强烈影响。与他一样,Graf与Johnston强调,由于金箔铭文中数次出现bacchoi以及thyrsoi等用语,可以确定它们与狄奥尼索斯秘仪的紧密关系。他们同时也相信,许多金箔铭文是对一部俄尔甫斯神圣文本(hieros logos)的摘录,因此将其称为俄尔甫斯金箔也并非全然错误。然而必须加以澄清的是:一方面,俄尔甫斯运动与巴库斯秘仪在古代并不存在严格的界限,而是有着相互融合的趋势。这一点既符合希罗多德与欧里庇德斯的叙述,也为Olbia新发现的骨片所证实:其上刻有“生命-死亡-生命”以及“狄奥尼索斯信徒 俄尔甫斯信徒(Dio[nysoi(?)] Orphikoi)”的铭文。另一方面,这并不意味着巴库斯秘仪与俄尔甫斯运动完全一致,因为后者在与不同的宗教运动融合之中分别产生了“俄尔甫斯-厄琉西斯”、“俄尔甫斯-毕达哥拉斯”以及“俄尔甫斯-巴库斯”等分支。而前者则包含了有别于俄尔甫斯-巴库斯这一派系的其他狄奥尼索斯崇拜者。Graf认为,柏拉图所引述的俄尔甫斯诗行“执酒神杖者多,巴库斯信徒则少”(《斐多》69c)正是指向这一区别。总之,无论是Burkert,还是Graf与Johnston都将金箔归于“俄尔甫斯-巴库斯”这一狄奥尼索斯崇拜的分支。

追随Comparetti至Bernabé/Jiménez一系的传统解释,Graf与Johnston断言,蕴含在俄尔甫斯文本之中的死亡与不朽的观念建立在一则Zagreus(狄奥尼索斯的另一别名)神话的基础之上,只有从这个神话出发,我们才能理解“金箔的拥有者相信自己在死后将遭遇什么,又为何如此”(页94)。他们认为,尽管金箔作者所摘录的俄尔甫斯神圣文本已经遗失,但依据6世纪新柏拉图主义者Olympiodorus的《斐多》注释,并结合其他来源,我们仍然可以重构出一个Zagreus神话的“完整版本”。根据这一版本,狄奥尼索斯Zagreus由宙斯与冥后帕塞福涅所生。赫拉出于忌妒,怂恿提坦神诱拐、肢解并吞噬了年幼的狄奥尼索斯。宙斯获知此事后用雷电击打提坦神,将其化为灰烬,又取回狄奥尼索斯残存的心脏,使其在Semele腹中重生。与此同时,从提坦的灰烬中诞生了人类。为了偿还祖先之罪,赢得更好的死后生活,人类就必须祭拜狄奥尼索斯与他饱尝丧子之痛的母亲帕塞福涅,因为后者乃是冥界的统治者,在某些场合甚至拥有超过哈德斯的权力。

按照Graf与Johnston的观点,这个神话解释了人类的凄惨境遇,同时也许诺给入会者死后的救赎。而那些被排斥在秘仪团体之外的人由于尚未洗清提坦的罪责,则不得不在冥界受苦,并且永陷灵魂转世的无尽循环。这一与人类起源相联系的末世论被俄尔甫斯祭司传播到整个希腊世界,而与之相关的俄尔甫斯神圣文本则被铭刻在金箔之上,作为入会者死后幸福的保证。Graf与Johnston猜测,金箔是在举行狄奥尼索斯秘仪入会仪式时由祭司赐予入会者,随后被其带入坟墓,也可能是由忧心其死后生活的亲属放置在墓中。

在这一整套解释体系中有若干环节受到质疑。限于篇幅,这里将不再一一展开,而只集中于对铭文与狄奥尼索斯秘仪之间指涉关系的批评。两位作者断言,金箔中若干表达,例如出现在第一篇铭文末尾的bacchoi一词均指向狄奥尼索斯秘仪,但Franco Ferrari等学者却指出,bacchoi可能拥有别的含义。根据Martin West的研究,这一用语在一些悲剧中就与阿波罗而非狄奥尼索斯相关。此外,既然铭文将bacchoi与mystai(入会者)并置,而mystai只是概称,并未指向某一特殊团体,那么,bacchoi也应该表示那些能够加入秘仪并获得狂喜体验的个体,而并不特指巴库斯信徒。

在Ferrari看来,Graf不仅固执地相信此类表达源自狄奥尼索斯秘仪,并且在对文本进行校订时也试图加入狄奥尼索斯元素。他以编号为28的铭文为例,原文为:pempe me pros mystô thiasous, echô orgia [...] / Dêmêtros Chthonias te lê kai Mêtros Orei[as]. 在第一行末尾破损处,Graf补充了Bacchou一词,Johnston则相应地将原文译为:“我拥有狄奥尼索斯的祭仪以及地母德墨忒(Demeter Chthonia)和山母的仪式”。Robert Parker和Stamatopoulou否定了这一读法,因为“如果这里添入一个神圣的名字,与第二行则不连贯”。他们补入idousa,原文变为:“我看见地母德墨忒和山母的仪式”。Ferrari本人则认为缺损的应当是semna一词:“我能够参加地母德墨忒和山母的仪式”。

面对批评,俄尔甫斯-巴库斯秘仪起源论者不甘示弱。在向Burkert致敬的《暴力与牺牲》(Gewalt und Opfer)一书中,Albert Henrichs一方面从语法上质疑“idousa”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引用埃斯库罗斯悲剧残篇中的类似表述来为Graf的读法作辩护。而翻开最新出版的金箔研究论文集《“俄尔甫斯”金箔与希腊宗教》(The “Orphic” Gold Tablets and Greek Religion. Cambridge 2011),Edmonds编辑的文本仍旧采用了idousa的读法。他始终认为,Graf等学者在铭文和俄尔甫斯-巴库斯秘仪之间建立的关联并非像他们所设想的那般牢固。

争论尚在继续。而持续进行的研究工作又将不断挑战此前关于金箔及其相关仪式的诸多假设。无论这些铭刻在金箔之上晦涩诗行是否指向俄尔甫斯-巴库斯秘仪,Graf与Johnston的《仪式文本》一书无疑都将加深我们对于希腊人死亡与不朽之观念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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