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蕳｜每个人心中都有个桃花岛

(一)

我们的“静花缘”总于开张了！“静花缘”这个名，我一听，便心生欢喜。想到时光静好，岁月如歌，花花草草由人恋，执子之手长相守。

我是花盲，大千世界姹紫嫣红，我却总是张冠李戴。要是没有静绿，几乎是“睁眼瞎”一个。记得那回评海棠诗，我是完全就着文字 “瞎”评的。后来十分感慨地发了一个贴文:

“平生未曾见过海棠花，倒批了一堆海棠诗，请多指教。”

这可急坏了热心的朋友们，纷纷回复:

“下次春天来北京，恭王府等几个院子有极好的海棠。”

“中关村北大街上，从北大东门至清华西门，清华附中一带，马路中间的隔离带，就是海棠花。”

好吧，我打开回忆之窗，拼命地想啊想，似乎见过，似乎又未曾见，像青春朦胧的回忆，似花还似非花……

静绿闻讯，旋即发了几天的海棠花，狠狠地“扫”了我的盲。

真是个可人儿。

于是，我开始粘着静绿，去猜花名，猜不到，就杜撰一个。静绿总是笑着夸: “这个名儿不错呵”，让人暖暖的。

据说，静绿有个长篇小说<致青春>， 我嚷着要看， 她却故作神秘， 不让我瞧。好吧， 那就跟着静绿的花草专栏吧， 让俺也回青葱岁月一遭。

(二)

我对花卉的初次记忆，源于江南。

江南，照例是柳如烟的。然而我记得更多的是牵牛花，家门前的篱笆上，到处都是。牵牵绊绊的。每次上学前，总要数一数，今天开了几朵? 哪种颜色又开了? 好像有红的、粉的，印象最深的却是蓝的。历代诗歌里，我不晓得谁咏过蓝牵牛?【荷香：牵牛花，日语里又叫“朝颜”，中文还有个别名，叫“勤娘子”。都好听。】我也不晓得，我家用来做篱笆的井柳花，是否就是木槿花? 反正我好像从未看它开过花，或许开过，但不记得了。记得的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西施姑娘就是用井柳叶洗头发的，所以才这么美。

这个说法流传了好多年，村里的姑娘都知道。所以一到七夕，人人都鼓捣着那井柳叶，做法很繁复，总之最后一道工序是榨出一盆绿油油的井柳水来，凉浸浸的，滋润着少女们的美丽梦。

看来我是把西施和织女串了，管她呢，只要是美女就好。

这个，静绿都给考一考。【荷香：是“槿柳”吧。槿柳就是木槿，江浙一带常用它来做篱笆。洗发的传说与西施有关是对的。传说范蠡见西施用一种树叶洗发，就问她为何用此？西施说国难当头，不敢奢侈。西施经常用槿柳叶洗头，头发乌黑浓密。后来七月七范蠡与西施泛舟五湖隐居，人们为了纪念西施，当地的女孩都会在七夕这天用槿柳叶洗发，称之为“洗发节”。秉蕳是不是也用它洗过发啊？】

(三)

满青山啼红了杜鹃，江南又怎么少得了杜鹃花?

关于杜鹃啼血这样的典故，我们是不知道的，我们叫它映山红。

确实是映得满山彤红，灼灼燃烧着，让你的热情不由得不鼓起来。【荷香：小时候住在山里，春来满山都是映山红。可惜当时没彩照，年纪又小，早没了记忆。现在只能面对黑白照片上的花花世界，想象那满山满谷的火红。】

于是，体育课的时候，人都不见了，全都上山采花去了。

下一堂统统迟到，但我们知道那个温柔的英语老师好说话，一到便塞一捧到她手上，于是她笑吟吟地不再训斥我们了。

不知道谁说出来的，映山红可以吃。可怜这些花儿遭罪了，大伙纷纷放嘴里嚼，直到长辈告诫，吃花蕊是会流鼻血的，这才止住了“嚼花”之劫，但我一直想，兴许这是大人们杜撰出来吓唬我们的。

不止是杜鹃花，我们那时，不知咋得馋得慌，只要能塞进嘴里的花草，就吃。【荷香：我们也吃的，榆钱，槐花，一串红，都好吃哦。】

有种草，叫“茅针”，绿色的杆，一剥出来是毛茸茸的，偏又真的好吃，也说不出淡淡的是啥味儿，大伙便斗谁吃得快吃得多。静绿谈到文斗武斗，俺倒觉得咱这个斗法更有趣，至少斗赢的那个肚子不会饿。

花草到底不饱，俺最喜欢的是吃谷谷红，一种红色的小野果，简直是人间珍味。吃一把唇就红了，比红楼的胭脂高明多了。只是采这种果要花很大力气，因为多半长在荆棘上，要吃饱就得扎破小脚丫，也只得望洋兴叹了。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采薇而食乃吾家常便饭也! 一笑。荷香曾经提议其中一个版面叫 “素约采薇” ，倒对上号了。

(四)

我们的学校依山傍水，山叫象山，水叫白马湖。这象、马是否有寓意，倒不得而知。【素约：四象卫一马。白马湖又另有个传说呢。】

学校的门口，应该是有株鐡树吧。据说鐡树千年才开花，我不信，天天跑到树下去看，硬是没有开上花。看到花的亲们发个上来吧? 为这俺遗憾了多少年啊。【荷香：铁树现在开花也是常见的了吧。印象里看到过好几次铁树开花。】

最有信用的，除了映山红，还有望子花，还有梅花……然而俺最记得的还是油菜花。【荷香：所以现在这么有才华！笑。】

校园后面，一大片一大片都是的。夕阳西下，执一书，沿着白马湖迤逦而去，人便在花丛中了。呵呵，有多少诗做不出来。【荷香：确实是美景。】

但是，最令我觊觎的，是系在歪脖子老树下的那条船，哦，应该叫兰舟。【荷香：可是李清照上的那条？】

啥时偷出去溜溜啊? 我坐在老树上，无心读书，偷偷思量。

有这样心思的居然不只我一个人，主要是这“兰舟”搁了近一个月了，都无人认领。

有一天，计划付诸实行，不知谁带的头，就把“兰舟”给 “开”走了。 (很来才知道那个朋友是认识船家的，偷乎哉? 不偷也!)

晕哪?! 我们这伙人，原来没一个会划船! 简直不可思议! 江南人啊，乘乌蓬船长大的。俺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倒也算了，其他的同伴，居然也是手足无措。李清照那个什么云中锦书啊，什么独上兰舟啊，这时统统没用! 船只在湖中心打转! 【荷香：一群才女，划起船来抵不上一个李清照哦！】

什么方法都想上了，七嘴八舌的，七手八脚的，乱成一团。两岸有浓郁的豆花香，稻花香，油菜花香，管他什么香，有的赶紧把篙往湖里戳，有的胡抓一把树枝，这么细的树枝管什么用? 眼看着要掉湖里了。

幸亏悠悠地来了一个老农，见状大惊，吆喝我们别动，然后指点我们谁人执篙，谁人划桨，如何使力，其他人如何站立。慌里慌张的，小船真的不倾了，虽然还是打着转，但每打一个转，都向前进一个船身的距离。

终于到了目的地，“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然而我们是采菱去的。

别怪我又把季节串了? 花盲果盲不讲究这些。

不串又如何显出咱花草专栏的重要呢?

总之，我一辈子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菱。

这时候，应该有个伴奏，采红菱吧。【荷香：吃货表示，这篇很喜欢。有好多好吃的！】

(五)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然而，生命就是在不断地迁徙。从这个城，到那个城。

站在象山上，俯视白马湖, 看到波心荡, 冷月无声, 我知道, 别离的时刻到了。

我从白马湖迁到了月亮湖。

月亮湖旁边是芙蓉峰, 上面有没有芙蓉, 不得而知, 我印象中的芙蓉应该是在水里的。 (不然屈原为什么一提起 “搴芙蓉兮木末”就黯然神伤呢。)

与芙蓉峰遥遥相对的,是桃花岛。

桃花岛是我自封的。学校的后面, 高高低低的山丘上, 起起伏伏地全是桃花。一望无迹, 场面壮观。我从没见到这么多深深浅浅的红, 大红, 浅红, 深红, 粉红…….【荷香：“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林妹妹眼中的桃花景与你这景很相似啊。】像青春的舞蹈, 灼灼地。原谅我词穷,除了灼灼我无法形容。每当教学生朗诵文章 “那梅雨潭的绿啊!” 我就想接一句 “那桃花岛的红啊!”

那时闹着学吉它, 只会单弦,一个人抱着个吉它, 看着满眼的红色, 看着夕阳缓缓地从桃林那边掠过, 弹了一遍又一遍, 什么都不想, 只在曲中, 只在曲中。【荷香：美如画！一片桃花林，一抹斜阳，一位妙龄女孩，一把吉他，琴声悠扬......】

然而, 光弹曲子是不够的，桃林太寂寞了。

有个龙泉的亲戚，送了我们一对宝剑, 我把一支留在家里, 另一支居然带到学校来了。

不自量力地报了个剑班, 不弹琴了, 改行耍剑了!

如果说，古人的心中都有个桃花源, 那么今人的心中都有个桃花岛吧。我固执地认为：黄蓉在桃花岛耍的必然就是桃花剑。 (别翻书跟我说原文哦!)　后来, 网上有个测试, 问如果你是金庸笔下的人物, 你会是谁? 我得到的结果居然是小龙女, 直接就把我气晕过去了! 【荷香：蕳女侠醉舞桃花剑～】

直到最近，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热播，从不追剧的我忍不去也去瞟了几眼，仿佛被人抢去了心头好似的。然而，电视的布景再美，又怎及得上那青春的肆狂呢？

下回如果让我编剧，必须在咱们那儿拍，嗯，说定了。【荷香：桃花因青春而灿烂，青春因桃花而多彩。】

林妹妹有首桃花行，下回也写一首，嗯，也说定了。（这是俺自投罗网来了，坏笑。）【荷香：三击掌，一言为定！笑。】

(六)

对桃花的痴恋，一直延续到北京，未名湖。

未名湖，从左边绕过去，是半篇滕王阁序；从右边绕回来，又是半篇滕王阁序。【荷香：这句写得妙！】绕了整整一圈，我挑了红楼旁那棵柳树半遮地长椅上坐下，独赏湖心亭那株桃花。【荷香：相看两不厌，美人与桃花。】

不去想什么什么桃花的意象，桃花的典故，桃花的诗词，只是隔着湖，隔着水，与它对视。

湖心亭总有一些崑曲传来，那时我想：如果能隔着湖，听美人唱　＂裊晴丝，吹来闲庭院＂，该是人生至乐吧！【荷香：是啊，细细的曲音隔水传来，断续飘渺，如听仙乐。】

就这样，我与这株桃花静对了一个春天。

不忍看她谢，我掉头离去，急急地奔进了夏天。

(七)

从未名湖回来，往挂着红灯笼的那个门走，过了桥，再往左拐，沿着柳树一直向前，经过长廊，就到勺园了。

勺园是我住的地方。

勺园的勺字没有草花头,不栽芍药，有的是满湖的荷花。

我的窗口恰巧向着荷花池，不用出门，便可直接赏荷。【荷香：极好！春赏荷叶夏赏花，秋来还可听琵琶。】

我和荷花的缘估计是那时候结上的。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然而，后来我发现，其实在湖畔，在长廊，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我。【荷香：我看到了，可美了！】

看风景的人也成了别人的风景。

一枕荷香入梦来。

荷叶层层叠叠，湖水轻轻漾着，淡淡地，微醺的。

有一次，我在长廊倚坐着，有个外国女孩盈盈地走过来，问我: “你在看什么啊?”

“红楼梦 (确实是红楼梦，绝非杜撰) ”

就这样相识了，女孩有个中文名叫白雪，为我唱西班牙歌谣，曼妙动听，那音符，如大珠小珠，在荷塘上空飘蘯。

(八)

什剎海可以赏荷，那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写论文如面壁思过，白首穷经，遥遥无期。我想到了两个妙法:

一个是追夕阳，一个是去赏花。

第一个很简单，太阳快下山了，就赶紧推出自行车，朝着那个方向赶，赶啊赶，横冲直撞，满头大汗。以至于以后每次听到那首歌: “我看到每天的夕阳都会有变化”, 就深有同感。【荷香：这招可是向夸父学的？】

第二个就要看花缘了，而那时候我们的学校，离什剎海比较近。

喜欢雨中赏荷，就坐在人家的屋檐下，品茗也好，品咖啡也好，那时，窒塞的灵感就会爆发。【荷香：握手！我也极爱雨中荷。爱荷，缘于一次雨中遇荷，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以前的网名就叫“雨中荷”呢。送你一朵用鼠标涂的雨中荷吧，想你会喜欢。】

那时爱好已从现代文学转到古典，平平仄仄，嘀嘀答答，一字一句，一唱一和，居然一首一首地凑好了。

我真得感谢荷花。

(九)

所以，今年暑假，刚过去的八月，我去了一趟北京。除了见师友外，就直奔什剎海看荷花。

朋友说: 都八月了, 哪有荷花?

我也不自信，因为以前都是六月就回南国的，从没在这个时节赏过荷花。

但我莫名地坚执:一定要去，要去！看不到荷花看荷叶！看不了荷叶就看荷叶水！

一到什剎海，我感动地要哭了！

从没有看到过这么一大片生机盎然的荷花，满湖满池，无穷无尽，漫堤拂舟，高高低低，或舞或歌。仿似青春的交响曲，从白马湖，从桃花岛，一直奏响着，轰轰烈烈地滚滚而来……

映日荷花别样红？何止啊，是满湖碧色一城花！

朋友忽然指着一个莲蓬说：你看，这个总共有十九个点？

我讶然：有什么讲究么？

答：每一个莲蓬的点数都是不一样的！

哦，难道这就是莲心？

这个问题不能问杨万里，必须问不远万里而来的小荷。【荷香：哈哈，莲花见到你，心花怒放，多长了几个莲心出来。】

快来快来数一数

(十)

荷花大会的第二天，我见到了荷香！

我见到了荷香！

我见到了荷香！

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是怎样的命定的缘分呀？！两个相隔万里的人，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两个在人生旅途中东奔西跑的人，居然在这一刻，在荷花荷叶莲心莲蓬的牵引下，相遇了。【荷香：荷花缘。】

相对亦无言。

是啊，岁月无声，然而花有信，人有情，我们总会相知、相遇、相守　────

是谓——

静。花。缘。

秉蕳识于丁酉年。荷季　

（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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