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入:2014年12月2日 ——吴铭生先生话往事(八)
吴铭生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湖南省会的长沙进行了大规模基本建设,在取土工程中发现很多战国、两汉古墓群,出土了大量文物,引起了全国文物考古界的关注。尤其是1954年在市区左家公山清理的一座战国楚墓(编号54长左M15),出土了毛笔、铜砝码、兵器、漆器等珍贵文物,意义重大,扬名海外。那时的我,正在省文物工作队从事考古工作,有幸也是这座战国楚墓的发掘工作人员和见证人,对当时的现场情况非常了解。如今,虽事隔几十年,仍记忆犹新,回想往事,历历在目。为了让后代了解当年战国楚墓毛笔出土的经过情况,我在耄耋之年特将往事记录如下,留下永久的回忆。 墓在何方 墓葬位于长沙市南区南大十字路附近的左家公山,这是一座南北狭长的红土山丘,周围都辟为菜土,山头表土曾几次取去做砖,切去的深度约3米有余。1954年6月,原省立第十一中学在此修建校舍,在土方工程中发现此墓,但墓口、墓道及墓室的红色网纹土层均已被挖掉,而底层所填的白膏泥已暴露。当时省文物工作队派我和罗敦静、罗少牧同志率技工任全生、何炳初等前往现场发掘此墓。为了防止现场被破坏,晚上由郭雄、罗少牧和我三人值班看守,当晚我等就在墓坑上铺几块木板,上面用雨布搭起人字棚,坐着守夜。次日,工作队副队长戴亚东调来技工增加力量,先将已暴露的白膏泥层清理后,喜出望外地发现一座保存完整且文物丰富的战国木椁墓。这次重大发现惊动了市民,围观的群众非常拥挤。为了保护文物和利于现场开展工作,我们一方面采取了防卫措施,由派出所派人维持秩序,另一方面夜以继日的加班清理,历时三天两晚才告结束。曾记得晚间工作时,工地没有电灯照明,只好用三盏煤汽灯来代替,工作条件十分简陋,工作难度可想而知。这次发掘得到领导的高度重视和支持,当时的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副主任陈浴新老先生,虽然年过花甲,却不辞辛劳亲临现场与我们共同工作,还在南门口石三胜饭庄为工作人员开便餐,解决工地吃饭的问题。此外,省文化局局长胡真、省委宣传部部长唐麟、省委统战部部长谢华、省文教委员会主任程星龄等领导,都相继亲临现场指导工作,尤其是在夜晚开椁清理文物时,胡真与谢华两位领导到工地具体指挥。他们这种对文物高度重视的工作精神,使在场的工作人员大受鼓舞,同时使这次发掘取得成功。 这座墓葬形制为土坑竖穴,有斜坡墓道。墓室的回填土:上层为红色网纹土,经过夯筑;下层在葬具的四周铺填白膏泥。白膏泥系做瓷器的高岭土,这种土组织细密,粘性大,将葬具封闭,可以起到减少水分的渗入和隔绝空气的作用,因此棺椁大都赖以保存,如果铺垫很厚,遗体都可以保全,长沙马王堆西汉女尸墓,即是典型的墓例。 这座墓的葬具为两重(周代礼制“士再重”),一棺一椁,全系套榫结构,在外椁两端底部横垫两方枕木,椁长2.69米、宽1.13米。棺长1.95米,宽0.58米,用三道绳索捆住,围绕七匝,绳似丝质,二股搓成,粗细均匀。棺内底垫有笭床,纹饰为透雕对称式几何纹。笭床长1.75米,宽0.3米,虽无髹漆和彩绘,仍然朴素美观。在笭床之上,再铺放一床竹席,其人字形纹的编织技术,可与现在的媲美。墓主遗体仰卧在竹席上面。 这座墓的遗体出土时,全身用簿层的丝帛包裹,裸体,残存腐化肌肉。其葬式特殊:身仰卧,面朝上,上肢平放在腹部,两腿交叉,左腿在上,形成一种“交腿葬”。此种葬式与考古发现的仰身葬、俯身葬和屈肢葬均不同,疑是南楚一种独特葬俗的反映。骨架经湖南医学院解剖科鉴定,除牙齿脱落一颗外,余保存完整,在生理结构上与现代人无异,身高1.579米,年龄约50余岁,男性。惊奇的发现是:头骨内的脑髓还存在,其中两大脑半球保存约2/3,两小脑半球近全部分。最不可思议的是,头骨内的视觉神经仍有保存,这确是一种奇迹。保存下来的脑髓,当时由湖南医学院解剖科副教授王志曾作为课题研究,他做了很多工作。不幸的是,他于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研究工作被迫中断,之后,王又壮志未酬身先逝。八十年代,我在省博物馆考古部任职时,该院派员找我索取脑髓照片,准备整理王的遗作在院刊上发表,以示纪念。 竹管藏瑰宝——毛笔 我们清理随葬物时工作非常慎重认真,当时由我作记录和照相,罗敦静负责绘图,罗少牧协助。随葬物编号共60件,均放置在棺椁之间所隔成的“头箱”和“边箱”内。“头箱”内放有陶鼎、陶敦、陶鐎壶、漆耳杯等;“边箱”内放有陶圆壶、陶盘、陶匜、漆奁、皮甲、木俑、木戟、木盾、竹弓、铜矢、铜剑等,此外在棺内死者的头部,发现一件木簪。随葬的陶器都是明器,火候底。兵器除矢和剑外,也都是为随葬而用竹木制成的明器。铜剑出土时,是装在木椟内,剑长62厘米,柄上所缠的丝带保存较好,格上嵌绿松石,剑鞘完好如新。这件剑不仅装饰华丽,而且异常犀利,似能断发。箭装在矢箙内,矢长70厘米,杆上着彩绘,末端尚有残羽,镞呈三角形,穿透力很强。皮甲上半身是用小方块皮革缀联而成的,下半身却是丝织物,质软以利作战。漆奁内盛置一面铜镜,镜纽上系丝带,可供悬挂。漆耳杯四件,用丝帛包裹,绘有朱色龙、凤、鸟形纹饰,色泽艳丽。在“头箱”内出土一件竹笥,笥内装有天平、砝码、木梳、竹管(内藏毛笔)、小竹筒、竹片、铜削等。天平保存很完整,木杆长27厘米,中间置丝线提纽,两端各系一铜盘。砝码大小共九个,其中最大的重四市两,此外的依次递减,重量各相差一半,制作非常规范,是当时称量金币的科学衡器。毛笔由于装在竹管内,在现场清理时我等并未发现,平面图上编号只注明是“竹管”,后由蔡季襄先生在室内整理时发现,这件珍贵文物才重见天日。蔡在建国前是我省著名的古董商,对古董见识广,而且饱读诗书,颇有学识。建国后,在省文物工作队从事文物保养工作,他认真负责,工作细致,平时与我们年轻人相处甚好,受到大家的尊重。那次,他在室内整理这座墓葬文物时,看到上述的竹管有不少泥土,就用棉花沾水仔细洗净,意外发现竹管两端是空的,窥见管内藏有一小木杆,于是用修钟表的镊子向内拨动夹出,原来是一支完好的毛笔。当时喜出望外,大家都非常高兴,不约而同的称赞蔡公工作认真细致,抢救了一件国宝,为湖南文物考古界立了大功。这个重大的发现,传媒界争相报导,震惊海内外,引起各界的关注。出土的毛笔,杆长18.5厘米,径0.4厘米,毛长2.5厘米,全长21厘米。此笔经长沙市五一路制笔行业“老三和”老技师的鉴定,认为是用上好的兔箭毛制作而成的,但制作方法与现代的有所不同,它是将笔毛围在杆的一端,然而用细小的丝线绕缠,外面施漆胶固而成,竹管即是当时的笔筒。 这支珍贵的毛笔的发现,引起了学术界的高度重视,认为在研究楚文化乃至中国的文化史都具有莫大的价值,是一件弥足珍贵的国宝(已为原中国历史博物馆收藏)。然而,由于这座墓葬的年代和墓主的族属,是战国晚期的楚墓,因此涉及我国世代相传秦蒙恬造笔史实的争议。此事,学术界目前尚无定论,有待考古新发现进行研究。 图一 左家公山战国楚墓发掘现场,蹲立者为参与发掘工作的吴铭生 图二 毛笔和竹管 图三 天平和砝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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