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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逢七夕，朋友赠我一枝白色百合花，入夜，我将其插入瓶中，置于卧室。 拈灭台灯，室暗黑浓，此时俨然静卧的我忽闻百合花香，此香如一首清芬沁人的小令走入暗夜，泠然有韵。我忽然想起李清照的《醉花荫》，“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闲愁如酒，秋半微凉，帘动风香，人如黄花，佳节福地，有暗香盈袖，如薄雾浓云的思念反倒成就了最有兴味的情怀，不着意处最是动人心魂，这是古代知性女子内心一段天然芳馨。赵明诚接此短笺后，闭门三日，苦死冥想，以为唱和，此时的赵明诚夫妇已将两地相思和离局之苦，抛于身侧，专心属意诗词，这是香道的人生，亦是诗酒生涯，此事无关风月，不分男女，不论老少，不薄今厚古，有了一颗诗禅之心，十万里烟霞尽在袖底眉端，三生三世的因缘都是好因缘，于庸常琐碎的生活之上，启开一扇雕花之窗，映明月窈窕之冰魄，现“疏影横斜水清浅”的恬淡之境，这亦是平淡岁月里汤汤流漾的清欢。 赵明诚被贬黜，李清照随夫回故里青州，离开车水马龙的长安城，安身于穷乡僻壤，乡居的简净和寂寞，令这个学富五车、才动京城的殊女子并未减损一分一毫的生活意趣，冬季每逢大雪，李清照必定踏雪寻诗，这是一种真性情，亦是一种人生至境，不以位高为喜，不以采薇为悲，是颜回乐处，更是禅心佳地。“清丽其词，端庄其品，归去来兮，真堪携隐。”这是赵明诚发自肺腑的知音之叹。李清照一颗诗心是柔软的，柔软到将生活的涓滴潺缓成宋家词坛的清丽绝响，虽一生沉浮无定，颠沛流离，背乡去国，痛失琴瑟爱侣，为生存计再嫁又所遇非人，这一切并没有令诗人黯然沉寂下去，诗心夜夜，浅吟低唱，口香噙玉，灵魂染香，一裙钗簪环之女子以其轻巧尖新的《漱玉词》，生生将人生的荆榛之路踩踏成摇曳生姿的诗词流香的蹊径。
一个人年龄的增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岁月的累积渐然令我们变得冰冷，失掉了“赌书泼茶”的温暖，和踏雪寻梅的兴味，只在身上写满名声的符咒，披上一道道物欲的枷锁，灵魂黯然失色，不再散发香味。 近日，在飞驰的汽车上，我独自一人，总是旋开《忆故人》的古琴曲，那么舒缓的调子，有飞泉流泻，有无语凝涩，有春来花开满谷，有松壑风鸣低徊......车行之时，不觉得自己此身在一同飞驰，更不觉知生命在随车轮飞度而流逝，只随着琴曲开了一扇又一扇的时光之窗，是恰同学少年的浅嫩春语，是倚门回首的青梅之嗅，还是高山流水的知音之叹？似乎都不是，这个婉转悠慢的回忆里没有他人，只有自己，是一眨眼就融于黑夜的傍晚的天光，是遣惓萦徊的湿了又湿的梅雨季，是那些不再随春风而绿的寸寸流年，是一点点暗淡下去的曾经生生不息的生命的泉流，眼睁睁看着箭一般飞驰的岁月而无奈且落魄，跌入无边的黑暗里去，所以才忽然忆起生命里的点点亮意，才忽而流恋生命里那些无用却芳香的歌赋琴曲...... 当一个大巴车司机懒怠告诉乘客发车时间，一个医生不温不火冷漠得拿起听诊器，一个大学教师为职称而写一些无关痛痒的文字，一个政府官员整日为了应付上级检查而弄虚作假，一个幼儿园教师为了出勤率而给孩子吃药片，一个法师为了金钱而诵读咒语大作佛事.......虽然太阳还是东升西落，虽然三五之日月亮还是会圆，可是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凉，只为口腹计，一个曾经鲜活的灵魂暗淡下去，再也散不出如兰的香气。 犹记得读《维摩诘所说经》时，我内心最契悟的一章，是舍利佛近午之时，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这一班来探望维摩诘的要在哪里吃饭。维摩诘凭神通力得知其意，随令自己化身菩萨到众香佛国化缘，求佛施饭。上方界分，过四十二恒河沙佛土，有国名众香，佛号香积，今现在。其国香气，比于十方诸佛世界人天之香，最为第一。其界一切，皆以香作楼阁，经行香地，苑园皆香。 尔时，维摩诘问众香菩萨：香积如来以何说法？菩萨曰：我土如来无文字说，但以众香令诸天人得入律行。菩萨各各坐香树下，闻斯妙香，即获一切德藏三昧。得是三昧者，菩萨所有功德皆悉具足。 上方之界的众香国，以香做楼阁，经行香地，苑园皆香，宴坐树下，闻香即得一切功德，可见香并不是可有可无，虚无飘渺的，如能闻香开悟，甚而自心无尘，一念芳香，即可入众香国土。 世间也有一种修行是闻香净心，一卷诗，一幅字，一瓯茶，一幅丹青，抑或只是一句话，都可散发出灵魂的香味，她的香正如大自然的一朵小花，一茎芳草，一抔泥土都有它本然的青味。一个有真正有香味的灵魂，必定可以穿越千年的时空，穿越年年岁岁的花红柳绿，于秋水无尘里现一天盈盈不语的星象。 叶灵犀专栏《禅溪》展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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