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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知道，《水浒传》的梁山好汉生活在传说中的江湖。这个江湖是后世武侠爱好者们津津乐道的江湖，也是市井百姓喜闻但其实不乐见的江湖。这个江湖盛行的是最原生态的丛林法则，强人出没强者为王，但也经常将忠孝仁义挂在嘴边。与这个江湖相对应的，即是体制，表面上相对阳光、相对规范的世界。这两个世界都存在于天地之中，体制是江湖人的尊贵庙堂，江湖是体制人的避难之所，它们截然不同，然而却从未远离。
这一回我们先来看看《水浒传》所描绘的江湖。 当武松在孟州道和卖人肉的张青夫妇不打不相识以后，三人就“说些江湖上好汉的勾当，却是杀人放火的事”，当时押送武松的公人是“惊得呆了，只是下拜”。 押送罪犯的公人，相比普通百姓也算见过不少世面，然而他们都吓呆了，可见这其中的江湖是多么的凶险。 所谓的江湖，闯荡的都是“好汉”，干的都是“杀人放火”的事。这就是《水浒传》关于江湖的定义，只是后面还有两句潜台词。 一、杀人放火为了什么？小则为了一身衣饭，多则为了一世富贵，为了钱粮，不惜违法乱纪。 二、既然都是好汉，都是不怕死敢杀人的好汉，那么自然可能惺惺相惜，武松和张青夫妇有这种相惜的情分，其他的好汉之间也是如此。这种情分就是他们的“义”。 所以，说白了这个江湖就是各种各样的黑社会！下面我们就来全景透视一下，这个江湖到底有多险，黑社会到底有多黑。 初级江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吃肉喝酒是绿林好汉的标志性口号，这对于言必称减肥的现代人简直不可思议，但在古人确实如此。孔子曾经曰过，七十岁以上的人可以吃肉，因为农业产量低，粮食还不够人吃，更不要说用来养猪吃肉。同样道理，没有多余的粮食酿酒，所以美酒和吃肉一样值得穷苦百姓无限神往。《水浒传》大抵开了江湖小说的先河，英雄好汉大凡坐到店里，开口就是五斤牛肉，十斤好酒，说故事的人传得过瘾，听故事的人也听得过瘾——口腹之欲不过是最初级的江湖乐趣，要是吃喝都满足不了，谁愿意当强盗，谁愿意加入黑社会？所以，最初吴用邀请三阮兄弟一同劫取生辰纲时，就是用“成瓮吃酒，大块吃肉”的好日子引诱他们。阮小七直言，这样的日子“学得他们过一日也好”，这正是许多好汉上梁山的由头。 并且，这其中还有一个特殊的趣味，那就是“牛肉”。吃肉本来就是不容易的，要吃牛肉更加不容易。因为牛是农耕社会的超级劳动力，所以古代官方根本不允许无故杀牛。据说南北朝时曾有一名高官，因为在家里杀了一只牛，被告发，结果罢官为民。即便宋朝这么有钱的朝代，牛仍然是百畜之首，能参与作战的马只能排第二。要想吃牛肉，只能等牛死了，经过官方批准，牛肉才能勉强上市。 终归一句，老百姓要想吃牛肉是非常不易的，《水浒传》的同源小说《金瓶梅》里，纵使西门家有通天财富，但基本上没有吃牛肉的情况。所以《水浒传》的好汉，动辄吃牛肉，本身就有着强烈的犯禁意味。 如四十九回说顾大嫂家里“杀牛开赌”，敢在自己家开赌，那绝不是简单的人物，同样，自己家杀牛也是强盗之类的人才敢干的事（史进在家里杀过牛，但被鲁提辖打死的“反面人物”镇关西却不杀牛）。又或者如前文所述的张青夫妇的黑店，拿着过往客人杀了，切肉就当牛肉卖——肥的做黄牛，瘦的做水牛。或许市场上确实没有那么多牛肉，而好汉们日常店里吃的正是…… 中级江湖：大秤分金，小秤分银。 要想在江湖上无所顾忌地喝酒吃肉，关键得口袋有钱。武侠小说里的大侠动辄掏出几十两银子，读者常开玩笑地追问，各门各派的大侠到底靠什么谋生，难道都是劫富济贫，顺便像某字会一样抽取点手续费？ 当然，大侠们都忙着惩奸除恶，作者也从不屑这些江湖小事。《水浒传》则不同，好汉们对钱的渴望和需求贯穿了整部小说，只是和官方宣传的不一样，梁山好汉从来不会劫富济贫，譬如： 三十回杀张都监全家，银器全带走；三十五回杀清风寨刘高全家，财宝马匹牛羊带走；四十一回杀黄文炳全家，劫走家财；四十九回杀毛太公全家，财宝好马带走；还有祝家庄、曾头市、高唐州、青州、化州、大名府等等，全都是杀人放火，抢掠一空。 唯独只有在祝家庄、青州、大名府三个地方，给百姓一些“粮米救济”，这还是因为许多百姓房子在战火中烧毁了！（另外，古代运量成本非常高，因为运粮的人、拉车的牲口都要吃饭，所以古代战争后勤运粮成本常常高达6、7比1，也就是说，从州府抢到的粮食700斤，到梁山就剩100斤。所以还真不如散掉大部分，轻车熟路带走100斤） 显然，劫富济贫从不存在。只是梁山好汉看起来还是很正义，因为所有的这些都聪明地藏在一个特殊的“背景”——智取生辰纲之下，而生辰纲者，不义之财也。 因为不义，所以你可以取，我也可以取，因为不济贫，所以大秤分金、小称分银。生辰纲是大家分了，事实上几乎所有的山头打家劫舍的战利品都是领导拿大头，喽啰拿零头。正所谓回报与风险相当，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江湖生意和官场贪污没有两样，都寄望于一劳永逸，一次冒险换得一世富贵。 高级江湖：杀人如麻，无所不为。 如果说吃牛肉喝大酒还只是江湖上的初级勾当，那杀人越货就是江湖的极致了。尽管梁山扛着“替天行道”的大旗，打劫的多是不义之财，花的都是本该在贪官污吏餐桌上的“民脂民膏”，然而，许多好汉那些细读之下令人瞠目结舌的原始出身，却让我们看清了江湖的真面目。 张青夫妇在十字坡开黑店卖人肉，草菅人命是平常事，鲁智深、武松都差点为其所害，而催命判官李立也是黑店老板，宋江差点为其所害； 张横张顺兄弟在浔阳江上杀人越货还美其名曰“做私商”，而张顺后来也在扬子江中遇到自己的“同行”； 同样是打劫路人，然而清风山上的燕顺等人竟然拿活人心肝下酒，宋江也差点成其腹中亡魂…… 可怕的是，面对这些黑道手段，梁山好汉要么以怨报怨，要么冰释前嫌，但却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更有甚者，且不说前文那些为了复仇或者其他政治原因，杀人全家“一门良贱”，小孩奴婢都不放过，就是江州劫法场、攻打大名府之类，死在梁山好汉屠刀之下的平民百姓也不可胜数——梁山好汉们，满口“忠义”的宋江，同样“处之泰然”。 有许多现代的研究学者，从人道主义出发，强烈地鄙薄和批判此间的杀人行为，对此我觉得应该这么看： 作者在描述一个江湖的故事，在这个江湖里，吃肉喝酒是基本追求，富贵荣华是高级目标，而杀人越货、快意恩仇不过是一条基于江湖上最基础的游戏规则——成王败寇、弱肉强食而已。更何况，这样的杀人、吃人，在数千年的中国历史何处不见，仕途和王冠又有哪个不是鲜血铸成？ 终极江湖：党同伐异，组织至上。 谁都明白一根筷子易折一把筷子难断的道理，在家靠父母，在江湖自然靠兄弟，结党营私、党同伐异是好汉们生存、发展的必由之路。梁山的历史进程充分体现了这一点。 最初，晁盖诸人劫取生辰纲走漏风声，宋江其实和晁盖没有太多交情，甚至晁盖的死党吴用都不曾见过宋江，可宋江还是为了报信不惜违法乱纪。或许对于宋江来说，江湖上的兄弟情分就是他人生最大的资本； 后来，为了让晁盖上山，林冲不惜火并王伦。王伦虽然心胸狭窄，但毕竟对林冲有恩，无论如何也罪不至死，但江湖组织的秩序只能用血来建立； 再后来，为了救吟反诗的宋江，模仿笔迹、伪造印章造假信，梁山连骗带唬地拉了萧让、金大坚上山；为了给宋江治病，梁山不惜杀人嫁祸逼安道全上山；为了破连环马，梁山不惜盗宝、嫁祸逼徐宁上山；为了钱、人才、甚至名望，梁山用尽下流无耻的手段，不惜害死无辜妇孺，逼迫秦明、李应、朱仝、卢俊义等人上山…… 梁山就这样滚雪球般地发展壮大，成为了一个拥有108个头领数万喽啰的大型组织，于是为了满足日益增长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巨额开销，梁山只好变被动为主动，以偷鸡、盗马之类不成理由的理由，挑起了与祝家庄、曾头市的黑道火拼，甚至一次次攻打州县，掠夺官库。“梁山”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在没有把皇帝拉下马的把握和想法之前，为了有一个安稳的“前途”，在梁山一次次单挑官军大获全胜赢得政治资本后，梁山首脑们开启了招安投诚的“转型”之路，尽管个别好汉与朝廷、体制有着血海深仇，然而最终还是摈除杂念万众一心地团结在宋江老大的身边，接受了招安的命运。 在好汉们的眼里，对国家的忠，有时候得用曲线表现；对父母的孝，无路可去也只好落草为寇，辱没先人姓氏；对别人的仁，为了自己的目的和利益，宁教我负天下人；对朋友的义，无非是沆瀣一气，党同伐异……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身在江湖，就希望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 这才是《水浒传》里真正的江湖，一个无法无天的世界。无论身在何方，所有的好汉、强人，都蔑视法律、蔑视道德、没有任何敬畏之心，甚至不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世俗伦理。他们构建了一个与社会常规体制格格不入却又无比鲜活、无比暗黑的世界，当人们对统治、对体制感到失望、绝望，对生活感到无助、自怜，于是就向往起这样的暴力、血腥的江湖，向往起《水浒传》这样的寓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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