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喜欢什么,总能泄露时代的秘密。
一
老家书橱中,收藏有1996年整年的《科幻世界》。那一年《科幻世界》封底,永远只有两则广告。
一则是关于刀枪剑戟和武功秘籍。藏在拐杖中的唐刀,缠在腰间的软剑,铁砂掌,点穴术,名称通玄的内家心法,满纸刀光剑影,草莽气扑面而来。
另一则是天狼望远镜广告。一个小男孩在书房中,用小巧的天文望远镜对准星空。那是更遥远的江湖,有关星辰的故事,尤为瑰丽壮观。
每次读完科幻故事,看到最后的广告,总感觉被两个世界所召唤,掩卷神游,情难自己。
那个年代的绿皮火车很慢,慢到会误认为世界很大,在名山古刹和乡村老宅内,还隐居着寂寞高手,守护江湖传承。
那个年代的星空离得也近。中国大部分城市都能看见明朗的星空,银河璀璨,触手可及。
其实,一个时代的年轻人喜爱什么,往往会泄露那个年代独有的气质。
八十年代如诗歌般潦草结束,残留的自由和浪漫,从朝堂涌向江湖和星海。
登月竞赛和太空争霸,留下天文余韵;金庸小说和港台电影,催动武侠热潮。 那些迷恋仙鹤神针的年轻人,那些捕捉彗星轨迹的年轻人,大多都相信世界之外,还有世界。
亲历那个时代的年轻人,多被这两种爱好影响。
马云偏爱武侠。他曾找过张纪中,希望能扮演风清扬,阿里的办公室,以桃花岛光明顶等名字命名。他练过太极,见过王林,公开表示过对未知领域的好奇之心。
创业早期,马云游走江湖,唇舌就是他的刀剑。
马化腾则痴迷天文。少年时一个春夜,他全校第一个观察到哈雷彗星,并写下观测报告,投寄北京,获得观测比赛三等奖,以及40元奖金。
那是马化腾赚得第一笔钱。他从初中至今,只订过一本杂志,就是《天文爱好者》。
南海海港,夜晚繁星如织,长大后的马化腾说,“互联网是不是很像一个不确定的、正在爆炸的星系?”
那个时代轮廓潦草,鼻息粗重,但年轻人的偏爱,终归带着一点理想主义气息。
二
那一点理想主义,很快就风流云散。
1996年之后,一切陡然加速。商业大潮汹涌来袭,财富成为评判价值的主流标准。
物竞天择,时不待我,那来精力仰望星空和研究山野村夫的肉搏技艺?
现实世界规则愈发严苛,年轻人开始在网络中寻求喘息。
达尔文思潮泛起,那便以嬉皮士回应。
千禧年前后,《大话西游》意外走红,并衍生无厘头文化。
《大话西游》拍摄时,周星驰不过三十出头。 他在银川街头欢快骑车。朱茵坐在自行车后座,将容颜深藏时光之中。
那时的周星驰,对爱情宿命一无所知,更无从预测未来的无厘头教主称号。
事实上,很长时间内周星驰都不理解什么叫无厘头。
《大话西游》热议后,他还找吴孟达抱怨,“我们是无厘头吗?我们拍戏那么认真,为什么别人都说我们是无厘头啊?”
他更像是在懵懂中,契合了时代,并成为那一代年轻人的情绪出口。
唐僧不再宝相庄严而是唠唠叨叨,猴子定住仙女也不再只知偷桃,西行再好不如山寨逍遥……所有的规则,都可以被调侃和颠覆。
有人把大话剧本抄了400多遍,那段经典表白被配上全国各地方言,互联网早期的个人主页,一半以上的配音,都是《一生所爱》或者《only you》。
电影中的笑料,早已被咀嚼至无味,但年轻人依旧乐此不疲,如同诉说一个时代的接头暗号。
2000年春天,23岁的今何在,在金庸客栈论坛上,写了个帖子,名为《悟空传》。
故事开头,唐僧的唠叨,被徒弟们集体无视。猴子、猪和沙弥,表情阴郁,各怀心事。
所有的戏谬和愤懑,最终化为诉求:天不能遮眼,地不能埋心,神佛烟消云散,众生皆知我意。 这个时代年轻人的偏爱,已少了理想主义气息,但尚有表达诉求的勇气。
三
神佛怎会烟消云散。
十七年后,《悟空传》被搬上大银幕,许多中年人涌入影院,希望能回望一眼青春。
然而,当年的呐喊声,早在光阴中化作呢喃。银幕上光影凌乱,散场后一片狼藉。
时代轰鸣向前,更功利的世界已经到来。人人疲于奔命,我们偏爱的娱乐,多是用来对抗焦虑。
曾经的向往和诉求,被迫栖身于碎片化时间。一怒拔剑的江湖梦,变成掌中的王者峡谷,无厘头精神尚存,只是浓缩到几十秒的内涵视频中。
我们的娱乐诉求越来越多元,但娱乐出口却越来越简单。 在高节奏之下,所有的过程都被精简,所有的意义都被剥离,这个时代诞生的娱乐,只想简单粗暴地提供多巴胺。 少有人思考快乐背后的意义。这些年,我们出产的好电影寥寥无几,而且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有大师迹象的年轻作家。
在硅谷,新技术正指向一个喜忧参半的未来。 科学家正在研究将电极植入人脑,或许在未来,手机上的APP就可以决定你想要的快乐类型和时长。
然而,这真的是我们是我们想要的快乐么?当快乐没有了意义,终归只是宣泄。
我想念1996年那个午后。
《科幻世界》上说,电视没新号时显示的雪花,其实有1%来自宇宙大爆炸时的辐射。
我打开电视,雪花沙沙作响,小房间仿佛就是宇宙的中心。
摩登时刻: 我们没有假装在生活,但或许在假装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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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浮生非梦 > 《当代社会、生活感悟,摩登中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