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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岁的情感专家黄豆感慨说：“我们家就像我的床一样，表面看上去漂漂亮亮，其实里面乱七八糟。”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 132 个故事 一 二十三岁那年，刚刚结婚的我随着丈夫来到他工作的城市。我当过老师，一所学校同意接收我，教育局也通过了，人事局却迟迟不开会。我在家很无聊，非常渴望工作。 一天下午，我看电视的时候发现本地电视台新推出了一个“图文信息”频道，除了宣传一些风土文物，还播放招聘、求职信息。我受到启发，弄了个招生信息，放到那个频道播放。 招生信息播出来没几天，我接到了好几个电话。一些家长希望我能上门辅导他们的孩子，可丈夫不允许，他同意我找几个孩子来家学习，以打发无聊的时光。 就这样，我认识了黄豆和她的姐姐黄奔科。 黄豆姐妹俩的家离我的住处非常近，就在我们宿舍楼的斜对面。透过窗户就可以看见她们家，那是一栋五层楼的大别墅。 别墅一楼似乎是车库，卷闸门打开时，可以看见里面有好几辆轿车。门口挂着基础建设公司的牌子，经常能见到很多工人模样的人进出。 后来知道，黄豆爸爸黄建国主要做基础建设方面的生意，说的通俗点就是打地基。他除了在我们居住的这个海滨城市做工，也经常去深圳、珠海。 那栋五层楼的别墅既是黄建国的家，也是他的公司所在地。 黄建国将近五十岁的样子，油黑发亮的头发梳成个大背头，西装革履，颇有些老板的气度。 黄豆十一岁，读小学四年级。她妈妈第一次送她过来补习时，我发现自己之前其实远远看见过黄豆妈妈——她经常站在那栋五层楼前，带着两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我一直以为她是保姆。 黄豆妈妈很胖，衣着也不讲究，显得有些邋遢，看上去跟黄建国不是很般配。 黄豆每天晚上来我家学习，黄奔科周末才来。 黄豆个子小小的，很结实，笑起来两只眼睛弯弯，非常甜蜜可爱。 黄豆跟我说，她们学校的校长是湖北人，听不懂本地话，有一次两个四年级的男生打架，正好校长路过，训斥了二人。其中一个男生不服气，嘟嘟囔囔骂了一句粗话：“丢你老母x”。校长没听懂，看了那个男生一眼就走了。旁边一个男生拼命跑着追上校长，用普通话说：“校长校长，他骂你！他说他要丢你妈妈的x！” 我听得目瞪口呆，黄豆咯咯咯笑得开心。 黄豆有个仇人叫“刘春华”，几乎每次来，她都会先骂一句“死刘春华”。 我问她刘春华是谁，她趴在我家窗户上，指点给我看：“看到没有？在二楼阳台上，那个丑丑的人就是刘春华，旁边那个是她儿子。” 我说：“刘春华是你们家什么人？她为什么把儿子也带来住你家？” 黄豆白我一眼：“老师，你癫了吗？那个也是我爸爸的儿子。死刘春华是专门给我爸爸生儿子的。” 我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黄豆说：“我妈妈生了四个女儿，我姐，我，还有两个双胞胎妹妹。生我姐时，我爸爸还在珠海干活，后来他回来，给我姐起名黄奔科，说现在科学重要，让我姐姐奔向科学，很有意义，呵？生我的时候，他不高兴了，就胡乱起个名字，哼！黄豆！我妈妈说，她生两个妹妹时，就知道我爸爸一定会再找个人回来，后来我爸爸真的把刘春华找回来了，我妈妈说，她想从五楼跳下去，可是又舍不得我们四姐妹。这个‘死刘春华’！” “刘春华天天住在你家吗？还是住在外面？”我问。 “工人住二楼，我爸爸住三楼，刘春华和她儿子住四楼，我们住五楼，大家来五楼一起吃饭。” 一夫一妻一妾同住一栋楼，这个故事对当年的我而言，不亚于天方夜谭。后来每次路过黄豆家的五层别墅，我总忍不住张望一下。有时会看见带着儿子的刘春华，估计她也知道我是黄豆姐妹俩的家庭辅导老师，每次都会冲我笑一笑。 刘春华二十八九岁，低眉顺眼，很老实本分的样子。她的形象颠覆了我对这种身份的人的想象。 二 黄建国穷苦出身，靠打拼才有了后来的财富。从黄豆姐妹俩的穿着打扮可以看出，黄建国非常节俭。通过黄豆的讲述，我感觉黄建国不仅节俭，甚至称得上吝啬，而且性格严厉专横，一家大小都惧怕他。 有一天下午放学后，黄豆哭哭啼啼来到我家，说她把单车停在小卖部前面，进去买瓶水出来就不见了。偷车的人把她的书包拿下来，放在地上。 黄豆不敢回家，说回家会被爸爸打死的。我安慰开导了好久，她才抹着眼泪回家去了。晚上来写作业时，黄豆脸上尚有泪痕。她说回家时，家人正在吃饭，听说单车弄丢了，爸爸随手扔过来一个碟子，差点砸到她的头。 我安慰她，讲笑话给她听，她终于开心起来，问了一句：“老师，你这房子在七楼是吧？” “是啊！怎么啦？” “我现在要好好吃饭，多喝骨头汤，长高一点。长到你们这房子这么高，该多好！”她脸上现出狡黠的笑容，“到时候，我把爸爸提起来，这样！哈哈!”她将手握成拳头伸到窗户外，然后将拳头松开。我也忍不住笑起来。 星期六，轮到黄奔科补习，黄豆也会跟来——黄豆跟我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有时甚至想在我家睡觉过夜。 黄奔科总是笑眯眯的，说话慢条斯理，跟黄豆的快言巧语形成鲜明对比。姐妹俩有一个共同爱好：看电视。黄建国对两个女儿管束严格，不允许她俩随便看电视，甚至弄了个罩柜将电视机锁起来，钥匙掌握在自己手里。但黄豆姐妹俩却总有办法私自打开电视。 课间休息，姐妹俩常唧唧咕咕聊起近来流行的电视剧。有一天黄豆说：“老师，我爸爸说，等我二十六岁结婚时，就给我送一台大电视机，比我家现在的电视机还大！” “可我今年十一岁，还有好多年才到二十六岁呢！”她开心了一会儿又开始发愁。 黄奔科始终笑眯眯地听妹妹说话。 “姐姐，你昨天上晚自修，我们在家看电视了哇！是爸爸打开电视机的。他还陪我们一起看电视呢！妈妈坐在前面，挡住了一点电视，爸爸对妈妈说，请把你那山一样的身躯移开一点吧！” 我们都大笑起来，我说：“看来你爸爸昨天心情不错呀。” 黄豆说：“是呀，他今天要去珠海的工地。后来他不让我看电视了，让我去睡觉。我假装乖乖去睡觉，然后躲在大厅门口偷偷听他们想干什么。我听见爸爸说，他要去珠海的工地了，他让妈妈照顾好我们，对刘春华和她的儿子也要关照一点，别难为他们。妈妈说，你把屁股都给她了，还要我怎样？”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笑眯眯的黄奔科不笑了，慢悠悠地说：“唉，问世间情为何物？” 我愣住了。黄豆歪着头看姐姐，伸手摸摸姐姐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黄奔科打了一下黄豆的手：“你才发烧呢！”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黄豆横着眼睛看我：“老师你干嘛笑这么大声？我觉得好烦！为什么刘春华不赶紧再生个儿子？” “为什么还要再生个儿子？她不是已经生了个儿子吗？”我觉得奇怪。 “一个儿子不够，我爸爸要好多个儿子。我好担心，如果刘春华再不生个儿子，爸爸会不会要我生？” 我斥责她：“瞎说！” 笑眯眯的黄奔科再次开声：“傻瓜，近亲结婚会生畸形儿的。” 第二天是星期天，黄豆又背着书包来到我家，满脸兴奋与神秘。 “老师，今天刘春华带她儿子出去玩，我悄悄去她房间侦查，果然让我找到她的罪证了。她以前总在我爸爸面前参我，害我挨打挨骂，今天下午吃饭时，我也要在大家面前参她一本。” 原来，黄豆在抽屉里找到了一大叠刘春华披着婚纱的照片。 我问黄豆：“你爸爸跟她一起去照的吧？” 黄豆说：“没有，全部是她自己一个人。我爸爸才不会跟她一起去照婚纱照呢！只有老公跟老婆才会一起照婚纱照，难道他是我爸爸的老婆吗？” 黄豆继续讲述她的“晚饭时参刘春华一本”的计划，脸上不知是兴奋还是气愤。我劝说她，这些都是爸爸妈妈的事情，你没有能力管，也不要管，如果老是这样闹事，会让妈妈更伤心难过。我还说：“你们家现在看上去和和美美，你妈妈也接受了，你就别闹了。” 黄豆“哼”了一声，说：“老师你真是不懂！” 黄豆说，有一天她家来了一帮农村亲戚，他们把带来的生抽、陈醋放到大厅后，开始一间房一间房地参观。快到黄豆的卧室时，她有些着急，因为她的床还没整理，于是她赶紧拿一条漂亮的被子盖在自己的床上。那些亲戚到了她房间门口，伸头看看，不停地夸奖：“好靓！好靓！” 黄豆说：“我们家就像我的床一样，表面看上去漂漂亮亮，其实里面乱七八糟。” 三 几个月之后，我的工作调动弄好了，去了一所中学当老师。由于教学任务重，加上我怀孕，就不再辅导姐妹俩学习，但是黄豆执意每天来我家写作业。 有一天晚上，我们办公室几个老师约好来我家玩。我提前打电话给黄豆，让她那天晚上不用过来了。电话里，黄豆不高兴，一直问为什么。 晚上，我们在家聊天吃东西，房门被敲响了，我拉开门，看见黄豆气鼓鼓地站在门口。她盯着客厅里的两个男老师，冷冷地对我说：“叔叔不在家，你就把男人领回来。” 几个老师大惊失色，问这是谁家的孩子。我看着气急败坏的黄豆，硬生生被她气得笑起来。 后来，我的女儿出生，一天黄豆妈妈来看望我，带了两只她自己养的母鸡。她不肯坐下，只站在旁边看我的女儿。 我丈夫当时在家，给我端来一碗炖好的鸡汤后去了客厅忙活。黄豆妈妈对我说：“张老师你真是命好哦！叔叔（你老公）人真好，生了女儿，对你还这么体贴。” 过了一段时间，我感觉很久没见到刘春华和她的儿子，心里有些好奇。后来听说，黄豆家这种情况在我们这座海滨城市并不少见，政府加大了对这方面的管理力度。黄建国让刘春华母子搬出去了。我心里为黄豆妈妈，尤其为黄豆感到高兴。 女儿三岁多时，由于丈夫工作单位调动，我们搬离了那栋宿舍楼。虽然还在同一座城市，但跟黄豆一家人几乎没有了交集，好多年未曾见过。 大概过了五六年，有一次在接送女儿上学的时候，我意外遇到了黄豆妈妈，她的两个双胞胎女儿也在那所小学读书。黄豆妈妈每天骑着摩托车接送两个女儿上下学，风风火火，感觉比以前更精神一些。 她告诉我说，黄奔科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黄豆读高三了。我想象不出读高三的黄豆是个什么模样。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再见过黄豆。黄奔科我倒是见过，还在她妈妈的要求下，给她介绍过男朋友。 黄豆妈妈希望我介绍一个我丈夫单位的小伙子，她觉得那些小伙子靠得住，对老婆好。最主要的，黄奔科自己喜欢那个职业的男孩子，觉得他们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干什么事都规规矩矩。 那次相亲并没有成功，黄奔科看上了那个小伙子，可对方对她没有感觉。 我打电话告诉黄豆妈妈：“大姐，不好意思哦，那小伙子说，他暂时不想找女朋友，想集中精力工作。” 黄豆妈妈说：“张老师，我告诉你呀！他就是没看上我奔科。”听她这么说，我心里感到很难过。 相亲一事过去后两三年，有一天我在商场看见了黄奔科。她带着一个小男孩，旁边站着一位男士，应该是她的丈夫。很明显，那是一个本地人，不是黄奔科最初想嫁的类型，不过，他们有说有笑，看起来很幸福。 黄奔科没有看见我，我也没叫她。 作者张毅，现为教师 编辑 | 李意博 点击蓝字查看作者其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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