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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式友谊

 黑猩猩表哥 2017-09-13



这是真实故事电台的第一期广播,以后将定期更新。希望故事可以伴你入眠。


女式友谊 来自真实故事计划 16:58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 128 个故事


 一

回忆我的高中三年,同桌于卉是一个没法绕过去的人。 

我们是在高一上学期期中成为同桌的。于卉成绩很好,考过几次班级第一。我则来自一所风气不好的初中,是一个地道的学渣,交了高额的择校费才进的省实验中学。进省实验后,学习成绩远远不如那些尖子生。为了带动我的学习,老师安排于卉坐在了我身边。

这个新同桌出现在我面前时,就像从新闻联播里走出来的,全身上下闪着“家贫志坚、品学兼优”的光。

于卉的爸爸是普通工人,妈妈是医院清洁工,家里连一部电话都没有。于卉平时吃的很少,每天早上吃一个食堂素包子,中午也是简单的一个素包子或者一张饼,晚饭则是一些糖果、瓜子和点心,都是过年时攒下来的年货,平日囤在寝室的柜子里,每晚取出来吃一点。

她告诉我,一周在校五天,她的伙食费从来都是7块钱。

不仅如此,我几乎从未见过于卉喝白开水。她的柜子里有一大袋廉价速溶咖啡,她每天用学校免费提供的白开水冲泡一小袋,以保证一天的精神充足。

我拿于卉激励自己好好学习,可刚学习了一会儿,便敌不过懒惰和自制力差,不肯用功了,一曝十寒,毫无长进,依然是个学渣。于卉从没主动帮过我,对我的一切漠不关心。

我的家境比于卉好很多。父母是普通的体制内人员,视我为掌上明珠,特别舍得给我花钱。我穿着名牌的衣服,吃出圆滚滚的身材,对物质生活很挑剔,从来不肯委屈自己。

那时开始住校的我,早上起不来,买了早餐打包,踩着早自习的铃声到教室,把书包朝教室一扔,就站在走廊里吃早餐。看到于卉的生活,我于心不忍。早上会客气地把零食分一些给她,有时,我会带双份的零食,偷偷和她一起边晨读边吃,还有时,我会只带单份的零食,塞进于卉的课桌。

我的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我在帮助于卉啊。

事实上,我和于卉的关系并没有真正亲近起来。她对我的语气依然冷冰冰的,我坚持认为是她作为学霸的自尊心在作祟。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和她闲聊,捕捉她的更多生活细节。例如有次下了辅导班的课,天下大雨,她很晚才骑自行车到家,发现没带钥匙,因为家里没有电话,她怕大声敲门吵醒父母,便一个人躺在自行车棚的砖头上盖着雨衣睡了一夜;例如,美术课上,她用的十二色水彩笔看起来像二手的,说那是她周末专门去火车站的一家文具店淘来的“试用品”,跟老板讨价还价几块钱就买下了。

一天,我跟于卉说起中午食堂的炸鸡好吃,她说自己从来没吃过那类油炸食品,更别说肯德基麦当劳德克士这些了。

那天回到寝室,我大方地对几个室友说,第二天点炸鸡的外卖请客。随后打电话给妈妈,让她第二天中午订一个全家桶给我。

第二天,全家桶送到了寝室,我和室友一起分享,事先拿走最大的一块鸡排和一个汉堡。等大家吃了一会儿后,我漫不经心地说,哎呀,这还剩下呢,分给隔壁寝室的吧。

于卉就在隔壁寝室,我拿着鸡排和汉堡过去的时候,正好只有她一个人在。我说寝室里点了全家桶,吃不完,分一点给她,努力地表现出“不是专门送给她的”。

于卉接受了,但没有表现任何感谢。我转身要离开,余光扫到她还在盯着书,并没有准备大快朵颐的样子。我想了想,回身抢下她的书。

“你现在就吃吧。”我对她说。

“我吃过午饭了,现在不饿。”看得出于卉有些莫名其妙,但语气是温和的。

“你现在不吃,慢慢放凉了,到时候你嫌难吃肯定会扔了。我买的可贵着呢。”见于卉还想说什么,我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吃,你现在就吃。我看着你吃。你不吃完,我就不走。”

于卉有些难为情地看着我,见我已经坐了下来,盯着她,一脸不容拒绝的样子。她拿起汉堡,一脸通红地吃了起来。

我看着她吃汉堡,表情放松下来。她的脸越来越红,咀嚼显得越来越紧张,却不敢停下。甚至连我问她好吃不好吃,都没有回答我。

她吃完汉堡,小心翼翼地问我,还要继续看着她吃鸡腿排么。我心想她估计吃不下了,便说要回寝室午休。我临走时,眼角余光瞥见她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状态,心里却是得意的。

 

那只汉堡并没有换来我和于卉的友情。相反,她对我有些抵触,时不时冷嘲热讽。

借她的红笔,她坚持不借,我问她现在要用么,她会反过来说不用也不借给我,“奥巴马睡觉的时候你也不能当总统啊”。

全校号召给得了白血病的校友募捐,她捐了一块钱,我本来暗地里捐过五十块了,可当着于卉的面,又捐了一块,没想到她在班长收钱时对我冷笑着说:“你每天早上吃的零食都不只一块钱吧。”

我的生物课成绩不及格,于卉出言讥讽:“我要是你,早在自己是细胞的时候就会选择死亡。”我气得丢出了手中的笔,她立刻补充,哎呦不错,智商提高了嘛,还以为你听不懂这句话呢。

此类事情越来越多,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嗅出其中的敌意。期中考试以后,我的成绩依旧没有起色,于卉还是班级第一名,却在年级排名里大幅下降。她说,是我影响了她的学习,她已经让父母找班主任,要把我和她调开坐。

我表面上没有吱声,暗地去找班主任问数学题,侧面打听了调座位的事。班主任说我的成绩还要提高,会继续让于卉和我坐在一起。离开办公室时,我松了一口气,心想或许是于卉的父母还没有来。

一天,于卉的作文本发下来,我扫了几眼她的作文,里面写到她的母亲在医院做清洁工,每周六要去捡医疗废品卖,其他清洁女工也会抢着去捡。为了抢到更多废品,于卉会帮着妈妈一起去“抢收”,被其他女工嘲笑。

放学的时候,我问于卉,假期可否帮她妈妈一起去收一次废品。她一脸疑惑,我赶紧补充,反正每个寒暑假都要做社会实践,正好是个机会。

于卉没有理我,走了。

我以为她只是拒绝,也没多想。下午回来上课,只见她红着眼睛、带着尚未擦干的泪水走进教室,狠狠地扔给我一团信纸。

信纸上的字全是红笔写的,每条列出了几条对我的意见,不乏讥讽。例如说我总是高高在上,不懂得尊重别人;成绩差也就算了,还不肯做一个善良的人;还说她母亲不是我的服务员,没有理由为了我的一时兴趣陪着我玩。

最后她还说,我的QQ她早就删了,让我以后都不要和她说话。

高一结束的期末考试,我的数学考了一百分,班主任当着全班的面表扬了我,于卉对此一脸不屑,下课后对我说,数学连120分都考不到,真是智障。

高二分科,我选了文科,于卉选了理科。不用学理化生,又换了数学老师,我的成绩有了明显提高。我时常会在校园里碰到于卉,想起她当年说的那些风凉话,便绕路离去,假装没看到她。

120分,像一个魔咒不停折磨着我。到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我的数学终于考了129分。那段时间,我还在新概念作文大赛获了奖,可谓志得意满。

走廊里,邻班一个并不熟悉的女生问起我获奖的事,我刚要回答,看到于卉就站在不远处。见我发现了她,她脸霎时红了起来,带着一种讨好而羞涩的表情,朝我微笑挥手,不等我做出反应,就转身离去。

大学之后的某一次,和两好友聚会。她们和于卉是理科班同班同学,我假装漫不经心地向她们问起于卉的去向。

她们说,于卉去了山东大学。我有些吃惊,高考后,我偷偷去查了她的信息,能看到她的自主招生考试记录,她获得了西北某高校的优惠,难道她没去?

我上大学的专业是戏剧文学。课上布置的写作训练里,我把于卉的形象以原型写在里面,一次又一次。

我的指导老师问我:“任何一个故事里的人物,无论正面反面,都应该是可爱的,或者有可爱之处。你一直试图塑造的这个人物,贫穷自卑,吝啬偏执,内向又不太注意卫生。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可爱之处吗?”

我听着老师的点评,脑子里出现于卉的样子,带着些赌气。

大一快结束的时候,父亲去世,我心里难过。

朋友们打来电话慰问,我努力维持着平静。父亲的丧事处理完毕,我打开QQ空间,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虽然已经删了好友,但我知道是于卉。

她留言给我的朋友说,她也打听到了我家的事,但联系不上我,希望我平安。

我点进她的空间,依然能看到里面的内容。从那天起,于卉再也没有作为人物原型出现在我的笔下。

大学四年,我没有刻意提起有关于卉的一切。有时,我会上网搜索了她的名字。知道她进了实验班,拿了给贫困特优生的特殊奖学金。大二那年,她还伪装成某所二本院校的毕业生,兼职去做家教。

唯一一张照片上,她的样子并没有太多变化,一如她的处境,努力却仍旧窘迫。

再后来,朋友告诉我,于卉被推免了中科院上海分院的研究生。听到这个消息,我心头只剩下喜悦。但当朋友问我要不要于卉的联系方式时,我拒绝了。

不久之后的某天,我在地图上搜索了中科院上海分院的地址,在那附近逛了逛。上海这座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既害怕又期待和于卉的偶遇,知道自己一定会认出她的样子。

只是,我不会再与她见面了。

(文中于卉为化名)


作者简唯,艺术硕士

编辑 | 王大鹏

播音丨成丢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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