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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长翅膀的 这一期我们的话题依然是长翅膀的怪物。并不是笔者喜欢抓着天上飞的不放，实在是古人对于长翅膀这个特征特别看重。不说外国的，周文王梦飞雄的故事就说明问题了。 这期要讲的是一种长着鹰的翅膀和狮子脑袋的怪物。在封面上我们已经见过它的英姿了。这个怪物的故事不少，后文会一一盘点，这里先来看一些出土实物的例子。 上述作品中这个怪物的狮子头特别明显，但在不少滚印上它却是以普通的鹰的形象出现的，但不管什么形象，大部分时候它都处于一种纹章式的姿态：双翼张开，正面对外，并以双足握持两只野兽（如狮子、牛）。 除此之外，阿卡德时期的这个怪物还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形象——鸟人。为什么鸟人又出场了呢？这和一个故事有关系。 诸神的反抗者 上面最后一件滚印中的鸟人名叫安祖，看过朱晓丽老师《珠子的故事》的读者应该有些印象。在古代两河流域的史诗中他也算是一位悲情英雄了，而这都缘于它从神手中偷盗“命运之书”的事迹。 首先解释一下什么是命运之书。简单来说这是一份证书，但是这份证书不是一般的证书，它是用来认证宇宙的统治者的。也就是说，拿了这份证书，基本上在这个宇宙里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附图是耶稣大人和主题没啥关系只为举个栗子不要太认真） 但是呢，这份证书不是靠考试得来的，也不是靠大人物认证，而是——靠抢。 最初这份证书是在混沌巨兽蒂阿马特（Tiamat，代表咸水的远古母怪兽）手上。这个怪兽除了非常强大外，还喜欢乱搞——几乎是原始宗教里神的通病。她和代表淡水的远古公怪兽阿普诸搞出了一堆小怪物，还不当心搞出了后来的天神阿努[注1]，然后阿努又和地神搞出了一堆神——被称为“阿努那基”（Annunaki）。 然后那帮怪物发觉阿努那基是他们中的异类，而且过于强大了！！于是开始抱团对付他们，没想到技不如人，自己被对付了……其中最惨的要数淡水怪兽阿普诸，被水神恩基干掉以后，尸体还被改成了住房（恩基：没有吃没有住，敌人给我们送……），而蒂阿马特和他的一帮兽子兽孙们则被恩立尔（Enlil，风神）做掉了[注2]，蒂阿马特的尸体和血液变成了山川森林。当然这是创世说的一部分，这里就不赘述了。 蒂阿马特被做掉以后，命运之书就落到了恩立尔手上，于是他顺利成章地成了神王和宇宙之主。 然后，我们的主人公安祖登场了。关于它的身世一个说法是淡水怪兽阿普族和大地的子嗣。虽然辈分上比众神更古老，但是毕竟能力有限，又没个人样，所以地位很低微。 当年孙悟空也是出身低微，但是找对了老师（菩提老祖）吃对了药（仙丹、仙桃），又跟对了领导（唐僧），最后混了个斗战胜佛。这安祖没有高人指点，只好先去偷宝贝，但是它心气太高，直接就瞄上了恩立尔的命运之书，结果还成功了。 这下可了不得，一个鸟人瞬间成了宇宙的主宰。气急败坏的恩立尔就开始问手下的众神谁愿意去夺回命运之书。结果这个不敢那个不敢，直到最后他自己的儿子宁努尔塔接下了这个任务，并且顺利地将命运之书完璧归赵。 可怜的安祖当了几天皇帝就被赶下了台，关于它的命运一说是直接被干掉了，另一个说法是被拿下后送到太阳神夏马什（一说是水神恩基）那里审判，最后被判了死刑，但是更有趣的说法是（虽然绝不是主流）她被众神招安成了天界的小差、实至名归的弼马温。 两河的艺术作品中出现审判安祖的浪漫题材只有在阿卡德时期的滚印上，这可能源于阿卡德人浪漫的艺术风格以及丰富的想象力，因此原来的单纯的鹰身怪兽也有了类人的形象。而苏美尔人主导的时期的大部分作品上都只能看到纹章化的巨鹰抓兽。 招安！招安？ 然而安祖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在被赶下台之后，这个小鸟人似乎真的被天界招安了。然后还参与了不少人间的事务—— 话说远古时期两河流域有一个城邦叫乌鲁克，有一位国王叫恩美卡。这位国王的传说特别多，比如他活了420年。而最著名的则是他和阿拉塔王智斗的故事，记录这一故事的泥板作成于苏美尔复辟时期（公元前21世纪）。 话说恩美卡执政的时候，为乌鲁克城建造了一座伊楠娜（就是后来阿卡德人的伊西塔——性爱和战争女神，苏美尔人称之为伊楠娜）神庙，是城市中最高的建筑。而另外一座名叫阿拉塔的城市（可能在今伊朗东部）也把伊楠娜看成他们的守护神。但是伊楠娜显然对于给她供庙的乌鲁克人更加钟情，恩美卡受宠若惊，就有点飘飘然了，于是自告奋勇要去”羞臊“一下阿拉塔人，让他们拿点供奉出来装点伊楠娜的神庙。
（乌鲁克城遗址） 阿拉塔的国王自然不肯乖乖地交出供奉，于是两个国王就展开了以使者为媒介的智斗，简单来说就是互相展现实力外加讨价还价。经过漫长的斗争（几十年时间，中间两国还兵戎相见），最终恩美卡终于让阿拉塔人屈服并给出了供奉。 在这场争斗中当然也少不了英雄人物的参与，除了聪明但贪得无厌的老国王恩美卡之外（如果我们乐意称之为英雄的话），还有一位英雄名叫卢伽儿班达，他的故事出自和这场斗争相关的另外一份古代文本。 这位英雄原来是乌鲁克军中的一位士兵，有一次他在荒野中执行任务时遇到了一只安祖鸟的幼崽。他出于敬畏之心而给它喂食（也有说他和安祖鸟有些血统渊源），被安祖鸟看到，作为奖励他获得了神速行走的能力。 于是我们的闪电侠卢伽儿班达诞生了！！他的能力很快派上了用场。恰好此时乌鲁克的军队正围攻阿拉塔不下，于是恩美卡要人回到乌鲁克去祈求女神伊楠娜的帮助。闪电侠卢伽儿班达自然临危领命，只花了一天就回到了乌鲁克请到了女神（从伊朗东部翻过扎格罗斯山到伊拉克……真是闪电侠了），帮助恩美卡顺利攻下了阿拉塔。 故事的结局，卢伽儿班达不但得到了奖赏，还娶到了女神宁孙乃至位列神班，最后竟然成了两河史诗中的大英雄，后来的乌鲁克国王吉尔加美什的父亲。 这个故事里安祖鸟俨然成为了诸神干预人世的一个手段——天知道是不是伊楠娜安排它遇见卢伽儿班达的。 另外一个故事则似乎也和安祖有关系。这是关于伊塔纳——古苏美尔城邦基什的国王的轶事。这位国王因为没有子嗣而烦恼。而有一天他救下了一只困在深坑里的受伤的鹰，作为报答鹰带他飞上了天界，让他得到了生育之草，于是下一代的基什国王就此诞生了。话说这老哥们也差点成仙，但是他看到天神阿努被吓坏了逃了下来……所以说英雄就是英雄，没点胆量机遇在手边也会丢失。 浪漫的阿卡德人也在滚印上表现了这一题材，并且使用了一个特别的造型——纹章化的安祖鸟。是简单的借用还是古代的工匠们在向我们暗示着这只巨鹰和安祖鸟的关系呢？也许只有工匠们知道了。
前文不是说安祖鸟死掉了吗？怎么又出来掺和人间的事情呢？笔者认为一点很容易理解，就和我们古代的演义一样，浪漫的诗人和史诗作者们自然不希望故事的主角就那样死去。白素贞如此，黄忠如此，安祖鸟也是如此。所以滚印和故事泥板上留下的各种版本更多代表了个人的感情和思考。另一个点则比较隐晦，下面马上来说。 故事背后的真相 看了这么多关于巨鹰的传说，现在让我们回到现实，回到历史中。传说不仅仅是传说，因为有遗物出土。而安祖鸟这一纹样的背后却有着一些隐藏的东西。 首先，下面这件安祖鸟的浮雕是很典型的狮头鸟的形象。它的出土地在吉尔苏，隶属拉嘎什地区，位处乌鲁克东面，在苏美尔文明早期非常重要——据说是第八个建立起来的城市。
同样地，前面见过的这件也来自拉嘎什，乌尔第三王朝时期（公元前2100年前后）。
这其实是一块大浮雕的一部分，整体是这样的。
这件作品上最巨大的人物（头部没有了）就是拉嘎什的守护神宁吉尔苏，也是苏美尔文明中的战神宁努尔塔。各位是不是还记得宁努尔塔就是打败安祖鸟的神祗——神王恩利尔的儿子。 所以这两个早就有一腿？！ 先放下宁努尔塔不提，我们再来看看安祖鸟形象的渊源。其实在公元前3300-3100年的乌鲁克时期滚筒印章上就已经能够看到狮头鸟的形象了。比如下面这件：
狮头鸟和蛇颈龙，这是什么鬼？！各位不要着急，关于长脖子怪物我们以后专门撰文聊。再来看下面这件封泥的线描图（采自《First Impressions》，乌鲁克出土），狮头鸟和一群绑着双臂跪着的人（俘虏）一起出现。
两个场景里狮头鸟似乎都是以某种象征性的形式出现。考虑到其他元素的象征意义——俘虏显然代表战争的胜利，而长脖子怪兽则可能代表城邦或土地的联合——狮头鸟很可能隐含着某种城邦或区域的对外关系。至于具体是什么，因为当时没有任何文字资料所以只能猜了……笔者的观点是这个形象在当时就代表了战争，狮子和鹰都是强力的攻击型生物，将它们的形象联合起来是再好不过的代表征伐的符号。甚至这一符号比宁努尔塔本身出现的还要早。 基于这个猜测，或许能够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安祖偷盗命运之书这样隐晦的神话故事，以及安祖鸟或死或生的奥妙。安祖鸟和蒂阿玛特一样都是混沌力量的象征，偷盗命运之书则象征着这种混沌力量失去控制，就像原初就对两河定居民不利的水患（蒂阿马特和阿普族）一样——顺便提一下乌鲁克和拉嘎什都离波斯湾很近。而收复这种力量则凸现了新老两代神祗的权威和实力。 对比两代神祗，恩立尔面对的是自然力量，而宁努尔塔面对的则是战争和异族侵略——这些早期社会面临的人为威胁。值得注意的是拉嘎什非常靠近埃兰，或许对他们来说，这种威胁更切实地来自山地民族和它们在苏撒的同伙吧。更有趣的是后来崛起的巴比伦人彻底改造了这两个神话，将主角都换成了巴比伦的主神马尔杜克。值得它们如此劳师动众，可见安祖鸟之说绝非无足轻重的乡野逸事。 宁努尔塔战胜了安祖鸟，代表了强力的城邦对于战争胜利的掌控。而宁努尔塔也同时继承了安祖鸟的象征意义，成为了代表战争和攻伐的大神。这便是招安的真正意义所在。马尔杜克的坐骑，危险的蛇龙（mushhushu）也是混沌力量转为神力象征的示例之一（以后会聊）。
后来的故事 安祖鸟的故事结束了，不过对于战争和力量的热衷却使这个象征符号影响深远。首先接受这个两河的象征符号的是安纳托利亚（今土耳其）的赫梯人，但是他们改用了双头鹰来代替狮子头——两个头代表了向东和向西，也就是东西方的主宰，也就是世界的主宰。
这个符号在赫梯人和亚述人都没落后消失了一段时间，直到希腊人的后裔重新回到近东——拜占庭帝国的皇帝们重新启用了双头鹰这个古老的符号，并且用其替换掉了罗马皇室的独头鹰。数百年后，西方的神圣罗马帝国也采纳了这一徽记[注3]，并且影响了许多日尔曼家族——包括哈布斯堡家族。在神圣罗马帝国解体后，以哈布斯堡家族为基础的奥地利皇室沿用了这一徽记。
另一方面，双头鹰的徽记传播到了俄罗斯，并成为了沙皇的标志。 当然，许多后来的沿用者，包括突厥化的塞尔柱克帝国对这个徽记的理解可能仅仅是“东西方的王者”这么简单，但当我们看到这个徽记的时候，别忘了曾经和诸神抗争过的那只安祖鸟。 注1：从蒂阿玛特到阿努的世系有好几代，并且有多个不同的版本。 注2：这个故事里一开始杀死众怪物的是天神阿努，后来变成恩立尔。 注3：拜占庭采纳双头鹰作为徽记的原因依然不明，很可能是某些个人行为的结果，但是这一形象毋庸置疑来自赫梯的双头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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