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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加州,北加州……

 老沈阅览 2017-09-16
          郑宪

  我到北加州,是仲春。看朋友去的。朋友说,不去别的地方吧,北加州好地方多了去。便在北加州陀螺般行走了。
  北加州华人左一个右一群频撞眼。上海东海岸,北加州西海岸,一个阔大的太平洋将彼此连接,浪涛拍岸一样来回的海水,情感便有了牵系。那天我去圣荷西一个乒乓俱乐部,几十个球友像一大家子,有美国人、拉美裔人、印度裔人,更多来自中国大陆,其中上海人十多个,连一男一女两位专业教练也属“阿拉”,被星星捧月般的,让我看着,不知此身在上海乎,抑美利坚乎?
  北加州的著名城市有旧金山、圣荷西、萨克拉门托和奥克兰。到斯坦福大学,登上76米高的大钟楼纪念塔,校园内和中国宫殿相似的幢幢红楼、几何交叉的道路、碧草如巨毯、绿树茂森森均铺陈脚下;抬眼望,远处山势围合的硅谷苍茫起伏,无数知识与高科技结合的产业在其间风起云涌。而上世纪六十年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约翰·斯坦贝克,出生在北加州小镇萨利纳斯,人在山岭谷地,钟爱乡村牧场,出名的有长篇巨作《愤怒的葡萄》等。由自然风光言,蒙特瑞海滨度假旅游地,以壮丽的海湾风景吸睛。全美无敌的1号公路,在北加州几百公里这段,迂回曲折,一边俏丽悬崖,一边大海沙滩。故上世纪八十年代出门求学且困窘的国人到此,感觉北加州是一块高亮度的新大陆,光灿灿,美如天堂。
  世界变化快,地球村分不清来自哪个国家人。那天我们车入硅谷科技园,一路见苹果、三星、Facebook、谷歌等企业的宏大建筑、实验室、产业基地,忽一拐弯,驶上一条洁净宽阔路,异军突起一长排高档楼宇,中心位置写着大大的“HUAWEI(华为)”。我是激动了一下,比见了好景还爽目悦心:这是中国一流企业在世界一流的硅谷开创大场面。朋友则笑我少见多怪,说在纳斯达克上市的中国企业,早在此星星点点势燎原了。
  于是我潜心打量,从外而内,从物致心,聚焦于一个个跨海而来的国人,雄阔的背景远退,个人的体积放大:在北加州,每人甜酸苦辣的故事,都是一部登山创业史。
  昂坪是我结交长远的挚友。那天他先带我在旧金山湾上眺望,海风猎猎,长长的跨海大桥向远处无尽伸展。之后我们驱车往加州17号公路,是条陡峭山路,一圈圈上盘。到山顶,有个“Summit House”餐厅,木质建筑,红墙灰顶。昂坪在1986年前是上海一所大学教师,来北加州第一份固定工作便在此打工。每天清晨6点,睡眼惺忪驱辆二手旧车,行几十公里到达,做西点咖啡,养活自己与家小。雨季来,平时干旱的山路是车祸多发地带,恶性惨烈的情景在他眼皮底下发生多次。他说自己:“我算了下,差一点逃过死命的车祸是两次。”但他一直记着件励志事:“乔布斯在被他人撵出苹果的有段日子,来这里,眼望山色绿树,喝过我煮的咖啡。”乔布斯落难于此苦品清咖,他便认了在硅谷始于打杂拼争。他曾反复叩问自己,“我不比乔布斯,但我比不过周围许多庸常的人?”很煎熬的日子,弥漫着他乡异客独飘零的感觉。但过去的日子无法回头,只要不甘,便咬牙往前行,一直行到前路现“风景”。
  听故事,见风景,两者常相异,故事的起始,总不美好。建筑设计专业的欣旻30年前从上海来,认准要做自己专业的事。入一台湾私企,工资从最低起步,咬牙干到这家企业关门大吉——那是1993年。身心俱伤。那天她与丈夫到医院看病,回来见家中烟雾弥漫:是9岁的儿子一人在家饿极,烤培根不慎着火,孩子自己提水灭火。情急欲报警,隔壁的美国老太出手喝止:报不得,报警你们得坐牢(把孩子一人放在家中即大错)。30年的前半时间,夫妇俩在底层苦撑一个家。30年的后一半,她成长为加州州府部门技术高管,成为此专业系统凤毛麟角的高级工程师,麾下近百人技术团队归她驱动。忆及哪件事让她命运翻转,欣旻说那已是2001年的转折曙光,她下决心将高工考出,周末常去自修处,是毗邻当地著名交响乐团的图书馆。即便此时,也对每次去图书馆外稍嫌昂贵的停车费顾忌,遂将车停进乐团大院蹭个免停。那天车刚驶入,便见一个着工装的老头在院内侍弄花草。一想还是驶离,心虚怕那花草匠会“告密”。正要遁走,车已被叫停,聊几句,明白用意,老头儿笑哈哈:“以后你只管放心停。停车费?我可是这幢大楼的房东。”一个不显山露水的善良富人的恩惠?不知道,欣旻说他们以后是忘年交了。结果那年她考上几年未考取的高工,开启质的跃升。
  故乡与他乡,哪个是他乡,哪个是故乡?有时会错位。离开上海几十年,人在北加州几十年,他乡也成了故乡。上海的故乡遇大事,北加州的他乡有羁绊,有时回得去,有时就是千难万阻回不去。世间有许多的无奈,有心无力,有意难行。朋友说,你在北加州看到的山和海,看到的国家地质公园,看到稀见的几千年红木林,看到的世界自然遗产奇观,看到了,是眼福又是心福。但在北加州,有多少为前路奔走的国人,长长的时间里对此“视而不见”,是疲累得没心力去见。一位朋友与我说了件伤心事:她一直有个愿望:请她在上海的小哥哥到北加州,好好看她自己也无暇细打量的第二故乡。在上海时小哥哥深爱她,厚待她,所有的事情顺着她,事事挺身罩护她。前不久她为年过六旬的小哥哥办好所有入美手续,细致筹划他们一个月一起行走的美丽旅程,孰料行前一个晴天霹雳传来,小哥哥突兀病殁。无尽的自责,心被穿透的痛。
  那个夜晚,我们一群朋友相聚,在圣荷西昂坪家别墅,我们一起静听,听一位朋友拉的小提琴曲——他身后留下的世界级的曼妙弦音。他的经历闻之唏嘘,从美国东海岸奋斗起步,辗转来西海岸,定居在北加州,成功,扬名,却终因压力和疲惫染疾,过早离开我们远行。许多年前在上海,他就是出名的“小提琴一把手”,曾在国际著名音乐学院师从名门。今天可告慰的是,在北加州,有数不清引他为傲的各种肤色的学生高足……
  离开北加州前的最后时刻,我到圣克拉拉老年中心,遇见一位七十有余的“上海伯伯”,1988年来此的他,带我们看他的“模型室”,那半屋子的木头玩具看得人目呆:憨厚趴趴的狗,眉毛飞翘的猫头鹰,奔驰的火车,六个大轮子的货运卡车,不倒翁的摇椅……那个手巧,那个拙美,还有欢实的精气神。我们盛赞这些木玩具独特的艺术表达,他怎么答?几句全味上海话:“阿拉是手贱,退休没事体,就是做给自家屋里厢小人白相相的。”说罢,脚轻离去,风吹浪打全无痕。
  真的化蛹为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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