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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善”,藏在红楼梦中的密钥

 联合参谋学院 2017-09-16
                                                               ◆ 方沪鸣

  《红楼梦》里原封不动地放进了清代开国元勋“代善”这个名字,还让他当了贾母的丈夫、宝玉的祖父。如此奇特的事情居然一直没被人们发觉,实在不可思议。

  代善,努尔哈赤次子,16岁开始南征北战军功显赫,是“四大贝勒”之首,地位尚在皇太极之前,后封礼亲王,清初的三代重臣。我们知道,清代文字狱很多,文章中出现代善这样的人物具有杀头的风险。曹雪芹为什么坚定地把这个历史人物放进《红楼梦》呢?尽管他在“代善”前面加了个姓氏“贾”,叫做“贾(假)代善”,这种掩饰显然欲盖弥彰。本文且以“代善”这把密钥,破解曹雪芹曾长期寄居郡王府,以及《红楼梦》中寄居者成群等等奥秘。

  一、曹雪芹与代善家族的关系

  我们都知道曹雪芹的姑妈是王妃,而所嫁者就是代善的第五代孙、平郡王纳尔苏。故宫《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下称《曹家档案》)中载有关于曹家没落后最牢靠、最直接、而且几乎是唯一的史料,吉光片羽,对于研究曹雪芹和《红楼梦》价值连城。《曹家档案》出版四十年了,如此直接的资料竟无人理会,叹叹。

  我们从曹家说起。曹雪芹祖父曹寅死后,康熙亲提其独子曹颙接任江宁织造,两年后曹颙早逝,康熙做主将曹頫过继给曹寅,继任织造官。可知曹雪芹没有叔伯,其最亲的亲戚就是当了王妃的姑妈;同样,曹雪芹成为曹寅一脉唯一的孙子、独苗。曹家被抄没、曹頫入狱后,曹家从江宁回到老家北京。这时曹雪芹十来岁。以上情况一般爱好者都知道。但曹家北上以后的情况,研究者各有说法,可惜都拿不出哪怕一件铁证。结果是至今对曹雪芹的研究,没有突破半个多世纪前周汝昌《红楼梦新证》的水平。实际上,《曹家档案》中就记载着曹家北上以后的信息和非常有趣的故事。

  请看《曹家档案·庄亲王允禄奏审讯绥赫德钻营老平郡王摺》。先介绍一下绥赫德。雍正五年末曹家免职抄没,接任织造官的便是绥赫德。与此同时,雍正把曹家所有家产和仆人都赏给了绥赫德。这种做法在当时算不上出格,但是可以想象曹家的感受,毕竟是你绥赫德吞噬了我家的一切,在其后曹家穷极潦倒的漫漫长途中回首江宁,最触目的人物便是绥赫德。虽然这只是我们的推想,而《曹家档案》则坐实了这推想。绥赫德没几年就被“革退织造”,他也回到了北京。接着曹雪芹的姑父老郡王纳尔苏同绥赫德之间发生了一桩相当有趣的故事。为了保证其原汁原味,我们较多地摘引“原产地”《曹家档案》。

  雍正十一年绥赫德被参“钻营老平郡王”受到逮捕审讯。事情的起因是绥赫德遭到老平郡王纳尔苏的勒索。他在供词中说纳尔苏派小儿子等人来他家取走一个宝月瓶,讲好价钱四十两,但纳尔苏拿走了货物却不给钱。

  “后来我想,小阿哥是原任织造曹寅的女儿所生之子,奴才荷蒙皇上洪恩,将曹寅家产都赏了奴才,若为这四十两银子,紧着催讨不合。因此不要了是实。”

  绥赫德一上来就点出“小阿哥是原任织造曹寅的女儿所生之子”,显然他把纳尔苏的勒索看作是为报复他得了曹家家产。

  那么纳尔苏是否出于报复呢?请看绥赫德后面的交代:

  “奴才来京时,曾将官赏的扬州地方所有房产,卖银五千余两。我原要带回京城养赡人口。老平郡王差人来说,要借银五千两使用,奴才一时糊涂,只将所剩银三千八百两送去借给是实……奴才如今已七十余岁,岂有求托王爷图做官之意?”

  请注意,不多不少,纳尔苏开口“借”的五千两,正是绥赫德变卖曹家房产之数。那么绥赫德何以仅给“所剩银三千八百两”?原来此前两人已有两次精彩的“交易”。请看同案古董商沈四的供词:

  “老平郡王将我叫到府里说,你替我借几两银子使用。我说无处去借,有原任织造绥赫德家有许多古董(笔者按:是曹家原有之物),何不到他家要几件,当些银子使用?老平郡王说好,着六阿哥同你去,我同六阿哥到绥赫德家,将那玉如意、铜鼎拿出当了五十两银子,六阿哥拿进去了。第二日,老平郡王说,我给绥赫德送几样饽饽去,可好么?我说好,他必定感念王爷的恩。随差赵姓太监送了四盒饽饽,绥赫德家又回送了四件古董……这六七日前,老平郡王向我说,我因无银子使用,将绥赫德银子使了三四千两。”

  说其精彩,因为他们俩显然把“原任织造绥赫德”当作欠债人,王爷则像债权人,要银子可随时去拿;精彩之二是绥赫德自己似乎也认同债务人的角色,随要随给;精彩三是,四盒饽饽换四件古董,绝妙的买卖!依笔者推测,绥赫德后来之所以只送去三千八百两,是这六件古董在他的心理价位是一千二百两,两数相加,正好五千!

  不过,我们更关心的是:这出闹剧之中,曹家是否直接、间接参与?

  在不那么狡猾的绥赫德之子富璋的供词中,终于有欲言还休的一句,那是他整个供词的第一句话:

  “从前曹家人往老平郡王家行走,后来沈四带六阿哥并赵姓太监到我家看古董,二次老平郡王又使六阿哥同赵姓太监到我家,向我父亲借银使用……”

  此文看上去很不通顺:作为犯人供词,该供犯罪之来龙去脉,与案子无关的话不需、也不许写。但这供词第一句就是“从前曹家往老平郡王家行走”,而后文再无曹家出现,没头没脑,怎么回事?我们仔细推敲方能明白,这吞吐含糊的话中却明白无疑地表露出在绥赫德一家心目中,该案因曹家而起,是“曹家往老平郡王家行走”才有后面的勒索故事,出面人是其姑丈纳尔苏。但这些话,又不能明说,所以供词中这第一句看似没头没脑,实则开宗明义。相信主审官员、直至雍正皇帝都能懂得此话的意义。这么分析后就很明白了,演这出对手戏的双方,心中都揣着一个主题,一个标杆,那就是曹家的家产!

  够了,“曹家往老平郡王家行走”。——这一句话,对我们弥足珍贵,它是我们至今能够搜集到的资料中最最牢靠的一件,让我们知道:回京后,曹家常去平郡王府走动。

  我们更加关切的是,去郡王府走动的“曹家”人中,包括曹雪芹吗?

  二、曹雪芹寄居郡王府的内证外证

  (一) 按常情推理:雪芹应常往郡王府走动

  曹家北迁,曹頫还在狱中,曹家已失去生计。独苗曹雪芹,按常理会得到姑妈关怀备至的照顾,类似贾母对待史湘云。当然小雪芹的待遇应该远远超过湘云。第一,他是侄儿,男女有别;第二,他是独苗,没了这侄儿,曹家就绝根了;第三,辈分份差异,雪芹是侄子,湘云是侄孙女。第四,湘云尚有叔叔,雪芹仅有姑妈。书中湘云小时候常住贾府,与袭人等情如姐妹,依此推想,小雪芹在郡王府居住的时间应该更久。

  (二) 史料:“曹家人往老平郡王家行走”

  曹雪芹不去姑妈家郡王府的可能性也是有的,那就是他姑妈毫无人性不管这侄子,或怕受罪犯弟弟曹頫牵连与娘家断绝往来。但前述《曹家档案》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们,不仅“曹家人往老平郡王家行走”,而且姑丈老王爷还罔顾王法出面为曹家报仇讨“债”,可见姑妈姑父对曹家感情之深。既然如此,来“行走”的曹家其他人不说,小雪芹被姑妈留在王府爱如亲生,实乃情理之中。

  (三) 《红楼梦》提供的内证:曹雪芹应有寄居生活

  《红楼梦》两次写别人初次进贾府的感受:外孙女黛玉和穷远亲刘姥姥,那种踏进巍峨国公府的复杂心情,不曾亲历,很难写出那滋味。曹雪芹初次踏进郡王府的年龄与黛玉、宝钗相近,但身份状况又更接近于宝钗:家里犯法破败,以落难者的身份前来投靠表亲。曹雪芹踏进王府大门时是怎么样的心情?由于他没写宝钗踏进贾府时的感受,那么,我们仔细体会黛玉和刘姥姥的感受,那应该就是曹雪芹本人当日感受的变体。值得注意的是,《红楼梦》中各种人生滋味写得最苍凉最感人泣下的,正是这种篱下之苦,以至在某种意义上,《红楼梦》成了“寄居小说”——对投亲寄靠,曹雪芹简直一发而不可收:林黛玉独自来寄居,薛宝钗一家来投靠,史湘云隔三差五来小住,妙玉单身来修行,还有邢岫烟、李纹姐妹,等等,如此大书而特书,想作者有多少块垒需吐?有多少情结要解?有几多隐痛欲诉?

  另一个重要内证是故事不长,却有“总起”作用的甄士隐的故事。《红楼梦》开卷先写仙界以交代宝玉的来历,具有楔子性质,然而从仙界回到人间时,却大书甄士隐的故事,而且具有提要性质的回目也是“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这就不易理解了:士隐的故事同作品的中心情节并无重大关系,若说它也是一个楔子,未免架屋叠床,于情理不合;若说是“起兴”,则未免兴得太远,有失严谨,同作品宏伟壮阔又丝丝入扣的风格不符。显然,作者开笔就写甄士隐的故事,是有深意的。“甄士隐”者,“真事隐”也。它究竟隐含什么重大意蕴呢?

  或寓曹家遭祸,则英莲寓雪芹本人,谓雪芹离家另过后受尽磨难,是为“应怜”(英莲);或以士隐寓雪芹,谓其遭难后投人不着。两种寓意的共同指向是:家遭不幸,投奔或被迫来到别家,所靠非人,生活甚不如意——笔者以为,这是甄士隐故事的主要含义,也是曹雪芹本人身世的借隐为现,颇值得重视和玩味。

  (四)曹雪芹可能寄居的外证——敦敏兄弟和张宜泉的诗文

  至今为止,影影绰绰为人们提供曹雪芹后期生活和性情的,唯有他的朋友敦敏、敦诚兄弟和张宜泉的诗文。周汝昌《红楼梦新证》中搜集了他们的相关诗文,他们都对曹雪芹很是钦佩,诗文中嘉言连连。然而敦敏的《寄怀曹雪芹霑》中有两句令我们十分惊讶,简直像在写另一个曹雪芹:

  “劝君莫弹食客铗, 劝君莫叩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 不如著书黄叶村。”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说曹雪芹“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见此知离。醉余奋扫如橡笔,写出胸中块垒时!”又说雪芹“字梦阮”,像阮籍;“素性放达”。这样一位自比阮籍、傲骨嶙峋的曹雪芹,怎么可能去“富家”食“残杯冷炙”,看人“德色”?然而敦敏又不可能无故而“劝”,更不会向曹雪芹脸上抹黑。笔者以前读此诗即有存疑,苦于没有资料,现在,对曹家与郡王府的关系有了新的认识,疑问如雪消融。无疑,曹雪芹不可能去叩一般的“富儿门”,反之,他“行走”或寄居郡王府姑妈家,就完全可能了,因是至亲;但是,天长日久,姑妈家的某些人难免面有“德色”,骄傲而敏感的雪芹或向朋友有所泄露,有所抱怨,因此敦敏才会直言相“劝”。如果再印证《红楼梦》中对寄居之情的绵绵宣泄,可知所谓“富儿”,并不是外人,而是至亲;正因是至亲,雪芹才会去投靠寄居。

  三、郡王府很可能就是贾府的题材

  到这里,曹雪芹究竟为什么要在《红楼梦》中放进“代善”这个名字,可以有些破解了。

  第一,把“代善”这种敏感名字原封不动放进作品,是曹雪芹故意为之。我们知道,《红楼梦》为人物取名,如“贾雨村”“甄士隐”“元春”“迎春”“探春”“惜春”“英莲”等,可谓殚精竭虑花样百出,但就是没有原封不动的真实人名。曹雪芹把“代善”原样搬入,肯定有其特定目的。

  第二,“代善”与曹家,或与曹雪芹的关系,实质上意味着曹家依附王爷家、曹雪芹寄居郡王府这么一层难堪的、欲言还休的微妙关系。很显然,曹雪芹宁肯蒙羞受辱,也要揭示他与郡王府的秘密:他曾经长期寄居郡王府,哪怕被朋友讥为“弹食客铗”、“叩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但是,他依然要借“代善”一名,将自己的身世和《红楼梦》的背景做出交代。

  第三,《红楼梦》主人翁是贾代善的妻子贾母与子孙们,如果因此就理解为《红楼梦》写的是郡王府的生活,那未免太简单化、机械化了。但是,曹雪芹借“代善”之名,把自己与郡王府的关系如实交代给读者,藉此巧妙地把“贾(假)府”与“郡王府”牵上了关系,这一点无法否认。作者之所以这么做,似乎是为透露作品的题材有本有源,而非凭空捏造。郡王府从身份、地位、权势、规模来讲,是足以与贾府媲美的;而胡适主张“曹家是贾府的原型”,则没有可能,因为曹家几代人都只是五品官阶,与贾府相去甚远。(对此笔者有另文论证。)就此,我们说曹雪芹所写贾府的格局,是参照了郡王府,应该说得通。

  第四,依据作品特殊的寄居情结,那么是否可以认为,曹雪芹将自己的某些经历情感寄托给了贾宝玉,而把另一些方面则化身为黛玉、宝钗、湘云,等等。

  至此,“代善”这把密钥,为我们打开了有关作者和作品的若干座宝库,让我们对曹雪芹的身世有了相对具体、可靠的了解,从而对作者的写作倾向和作品意蕴有新的理解。笔者期望,密钥“代善”,再配上一组密码如《曹家档案》《康熙起居注》等,能够开启更多的宝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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