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评时论 | 邹涛：王铎及其作品在日本的传播情况

《中国美术报》第023期书法 20

【编者按】近日，匡时十周年春拍“畅怀——古代书法夜场”在北京国际饭店会议中心举槌。其中，王铎《雒州香山作》以4082.5万元价格成交，为本场最高。这已不是其作品第一次现身拍卖，“王铎热”的出现与其在日本受追捧的情况相关，村上三岛作为最早研究王铎的专家曾屡次来到河南，带动了国内对王铎书法的重视。王铎其人其书有着何种魅力，又是怎样在日本流传开来的，值得我们关注。

▌东京国立博物馆就藏有著名的王铎作品《行书五律五首卷》

王铎及其作品在日本的传播情况

邹涛

一个出身于“不能一日两粥”的贫寒之家却在乱世中仕途通达官拜礼部尚书的“贰臣”，一个寄情于翰墨诗书却被同侪视为“与人坦易而心意湛深，人不能度也”的谋士谏臣，王铎的身份是多重的。其艺术上的杰出成就，早已为人所重，明末便有“南董北王”之称，他是一位兼善各体，风格多样的书法全才。然而，王铎在历史上总是受到争议，这与他的贰臣身份不无联系。

▌王铎雒州香山作绢本水墨  247cm×53.5cm

其人贰臣

王铎与黄道周、倪元璐一起成为天启二年（1622年）进士后，不断晋升，官拜南京礼部尚书。1644年李自成攻克北京，崇祯帝殉于景山，满人在京建立清王朝。而王铎在南京拥立福王，任东阁大学士。当顺治二年豫亲王带领清军攻陷扬州时，福王逃往芜湖，留王铎守“江宁”（南京），他同礼部尚书钱谦益等开城门降清。反观他的同年好友倪黄二人，前者悬梁自尽，后者抗清被俘宁死不屈，王铎似乎太没“气节”了一点。尽管降清后他的官位依旧显赫，逝后赠太保，谥文安，由明朝旧臣变为清廷新贵，仍然不可改变其变节的事实，这在“人品即书品”的年代，自然而然遭受排斥。

▌王铎行书五言律诗轴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乾隆时期，查毁了王铎的书刊，并将王铎列入《贰臣传》。从此，王铎书名被淹。尽管历代书法家们都很喜爱王铎书法，但还是敬而远之。包世臣只把王铎列为“能品”，沙孟海曾说：“历来论艺事的，并注重到作者的品格，王铎是明朝的阁臣，失身于清朝的，只这一个原因，已足减低他的作品的价值好几成。”王铎的艺术与价值观出现了乖离，其艺术的高度，历时三百年，没有得到应有的评价。

▌王铎临兰亭序卷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其作神笔

相传，王铎的“神笔”之称，源自其入阁拜相后的一次创作。他奉命作书“天下太平”的匾额，当众人将此巨额挂于堂上，愕然发现“太”字竟少了一点，正待发问时，见王铎不忙不忙地将毛笔饱蘸浓墨，顺势一掷，正好点在“大”字中，潇洒遒劲地将遗漏的一点补上，博得一片喝彩。自此，“神笔王铎”之名流传开来。

▌王铎 草书杜诗卷东京台东区立书道博物馆藏

故事当然有夸张的成分，但也可以一窥王铎的书风。清代梁巘在《评书帖》中提到，“王铎书，得执笔法，学米南宫，苍老劲健，全以力胜”，说的便是其线条力劲入纸，斩截爽健之感。其大幅立轴多以二王、米芾为宗，又参以张旭、颜真卿的正锋法，清代秦祖永《桐荫论画》因此也评价道：“王觉斯铎，魄力沉雄，邱壑峻伟，笔墨外别有一种英姿卓荦之概……用锋险劲沉著，有锥沙印泥之妙。”其另一个特点便是墨法的丰富与奇肆。润、干、渴墨相互掺用，变化多姿。涨墨法最能表现其书法个性，《雒州香山作》正是其代表作。

▌王铎 楷书怀州作诗轴京都国立博物馆藏

关于涨墨法有一则故事，对王铎书法在日本的传播起到重要作用的书家村上三岛曾经就其作品中积墨的情况不甚明白，他发现其墨迹有自右往左流动的特殊现象，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董寿平先生给村上作了解答，并实际演示了王铎悬空书写的特殊方法。他请人将长绢悬空拉直，自己站在左侧，提笔作书，积墨自然往中间方向流动。后世有许多书家对王铎推崇备至，海派大师吴昌硕曾称其“有明书法推第一”。而享有“当代草圣”之誉的林散之也评价他是“自唐怀素后第一人，非思翁、枝山辈所能抗手”。近代启功先生也用七言绝句盛赞王铎：“笔阵声威四海闻，敢移旧句策殊勋。王侯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足见王铎在书法艺术史上的杰出地位。

▌王铎宋拓争座位帖·跋有邻馆藏

村上三岛与王铎在日本的流传

提起王铎书风在日本的流传，总会联系到日本书家村上三岛。1981年，村上三岛带领众弟子，以朝圣之心前往河南洛阳的孟津去参拜王铎故居，在那里，王铎的子孙们都已经忘却了这位“神笔”先贤，村上三岛在王家祠堂中找到了堆放在一边的《琅华馆帖》，看得出已不知多少年不被人所重视了。然而在日本，王铎已取得了一定的影响。

▌王铎临米芾帖册有邻馆藏

王铎作品何时开始流往日本，已难以考证，据笔者所见相关资料，大致可推断在清初。起先，王铎的作品和倪元璐、黄道周、傅山等人一样，流行于茶道文化中——在茶席上悬挂一件书法作品往往被认为是体面而有身份的象征。因其尺幅巨大，从天顶上悬挂下来，有时也需要将尾部卷起，鉴赏这仅展露的一部分，也成为喝茶之人附庸风雅的内容。至明治时期后，杨守敬成为中日书法交流的一个关键人物。他作为目录版本学专家来到日本，以碑帖交换宋元版书。这为当时仍然在延续“二王”风格的日本书坛带来新风。

王铎书法真正在日本书法界产生影响，是从村上三岛等关西书法家们对其书风的追捧开始的。日本在战后兴起“文展”（最早也叫“帝展”），是国家级别的展览。村上三岛便是以书法进入此项展览后获奖的第一人，而其所秉持的“王铎书风”也自此得到了书法界的认可。随着他在书坛的活跃和地位的上升，追随者愈多，逐渐成为战后关西书坛的主流。现在，这一体系在不断扩大，有覆盖全日本之势。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也有“后王（王铎）胜前王（王羲之）”之说。大东文化大学、东京学艺大学有调查显示了明清书法的人气指数，王铎位列第一。

20世纪末，国内拍卖会上的王铎作品大都被日本买家收购，作品价格不断攀升。目前有记录的公家收藏，就有很多。东京国立博物馆藏、京都国立博物馆、京都有邻馆、福山美术馆、澄怀堂美术馆、大阪市立美术馆等都有不少王铎作品的馆藏，据不完全统计，约有44件。另还有许多私藏未能录入，他们或碍于面子或有其他考量，至今珍藏不露。无论如何，“王铎热”在日本的表现可见一斑。随着2000年后国内市场升温，日本藏品逐渐回流。我们期待着有更多的王铎作品回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