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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圣陶关于语文学习的精彩论述

 貔貅-qianmei 2017-09-19

——《跟大师学语文》丛书相关内容摘编

焦雅君辑 

原载《中国编辑》2014年第2

 

《跟大师学语文》丛书收录了《文章作法》《文话七十二讲》《文章讲话》《怎样写作》《语文随笔》《略读指导举隅》《精读指导举隅》等7部关于语文学习的指导性专著。其作者就是著名的语文教育大师夏丏尊、叶圣陶和朱自清。三位先生是我国著名的教育家和文学家,他们把毕生精力投入祖国的新文化建设和教育事业之中。其中,叶圣陶先生终生致力于建立新的语文教学体系,提高国民的语文素质。下面选录的是叶圣陶等关于语文学习的几段精彩论述。

 

学习语文要练基本功

学习语文要练基本功。写一篇文章,就语文方面说,用一个字,用一个词,写一个句子,打一个标点,以及全篇的结构组织,全篇的加工修改,这些方面都要做到家才算好。这些方面都得下工夫,都得养成好的习惯。这样,写起文章来就很自由,没有障碍,能够从心所欲。培养这些方面的能力,养成好的习惯,就叫练基本功。

学语文的基本功是什么?大体上说有以下几方面:

第一,识字写字。可能有人想,谁还不识字,这个工夫没有什么可练的。可是一个字往往有几个意义,几种用法,要知道得多些,个个字掌握得恰当,识字方面还得下工夫。写字也要下些工夫。不一定要去买什么碑帖,天天临它几小时,这不需要;可是字怎么写,总要有个规矩。写下的字是让人家看的,不要使人家看不清楚,看得很吃力。有时候我接到些信,字写得不清楚,要看好些时间,看得很吃力。不要自己乱造字,简化字有一定的规范,不要只管自己易写,不管别人难认。字要写得正确,一笔一画都辨得很明白;还要写得熟练,如果写一个字要想三分钟,这怎么能适应需要?要把字写得正确熟练,这就是基本功。

第二,用字用词。用词要用得正确、贴切,就要比较一些词的细微的区别。这是很要紧的。譬如与“密”字配合的,有“精密”“严密”“周密”等词,粗粗看来好象差不多,要细细辨别才辨得出彼此的差别。“精密”跟“周密”有何不同,“精密”该用在何处,“周密”该用在何处,都要仔细想一想。想过了,用起来就有分寸。如果平时不下工夫,就不知道用哪一个才合适。用词,有时也表示一个人的立场。立场,就是站在哪一方面;比方有人说,在土地改革的时候,某村地主很“活跃”,这就是立场不对头。“活跃”往往用在对一件事表示赞美的场合。对地主用“活跃”不合适,要用“猖獗”。否则人家会认为你是站在地主的立场呢。这些地方如果平时不注意,就会出错。用词还有个搭配的问题。比方“成绩”,可以说“取得成绩”,“做出成绩”,如果说“造出成绩”就不合适。前边的词跟后边的词,有搭配得上的,有搭配不上的,把不相配合的硬配在一起,就不行。所以用词也是基本功,无论阅读或是写作都要注意。

第三,辨析句子。句子是由许多词组成的,许多词当中有主要的部份和附加的部份。读句子,写句子,要分清主要部份和附加部份,还要辨明附加部份跟主要部份是什么关系。

读文章,写文章,最好不要光用眼睛看,光凭手写,还要用嘴念。读人家的东西,念出来,比光看容易吸收。有感情的文章,念几遍就更容易领会。自己写了东西也要念,遇到念来不顺的地方,就是要修改的地方。好的文章要多读,读到能背。一边想一边读,有好处。这好处就是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好像跟作者的想法合在一起了,自己的想法和语言运用能力就从而提高不少。长的文章可以挑出精彩的段落来多读,读到能背。读的时候不要勉强做作,要读得自然流畅。大家不妨试试。

第四,文章结构。看整篇文章,要看明白作者的思路。思想是有一条路的,一句一句,一段一段,都是有路的,这条路,好文章的作者是决不乱走的。看一篇文章,要看它怎样开头的,怎样写下去的,跟着它走,并且要理解它为什么这样走。

总起来一句话,许多基本功都要从多读多写来练。读人家的文章,要学习别人运用语言的好习惯。自己写文章,要养成自己运用语言的好习惯。要多读,才能广泛地吸取。要多写,越写越熟,熟极了才能从心所欲。多写,还要多改。文章不好,原因之一就是自己不改或者少改。有人写了文章,自己不改,却对别人说:“费你的心改一改吧。”自己写了就算,不看不改,叫别人改,以为这就过得去,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选自叶圣陶著《语文随笔》,中华书局,2011年,第5-8页。

 

写什么

写东西是怎么一回事呢?无非把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想一想,想清楚了,构成个有条有理的形式,用书面语言固定下来。那些东西在脑子里的时候往往是朦胧的,不完整的。要是不准备把它写下来,朦胧地、不完整地想过一通也就算了,过些时也许就忘了。那些东西如果是无关紧要的,随便想过一通就算,也没有什么。如果是比较有意义的,对人家或者对自己有用处的,那就非常可惜,为什么不想一想,把它想清楚呢?即使不准备写下来,也可以多想几遍,构成个有条有理的形式,储藏在记忆里。但是写下来是个很有效的办法,叫你非想清楚不可。对于任何东西,不肯随便想过一通就算,非想清楚不可,这是大有价值的习惯,好处说不尽。因此,谁都应该通过经常写些东西的办法,养成这种习惯。

一一选自叶圣陶著《怎样写作》,中华书局,2011年,第124页。

 

句读和段落

从前的人写文章不加句读,不分段落。假如所写的文章有一万个字,就老老实实把一万个字连写在一起,看去好像黑漆一团。加句读,分段落,都是读者的工作。因此,古来的书有许多很不容易读,并且因了读者的见解,一句句子可以有好几种读法,结果意义大不相同。例如《论语》里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可以读作“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据梁启超说)。《老子》里的“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可以读作“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据释德清说)。因为作者自己不加句读,所以发生歧义,这情形和普通所说的笑话,“今年真好,晦气全无,财帛进门”,“今年真好晦气,全无财帛进门”,没有两样。

近来的文章已流行加句读、分段落了,不但自己写的文章要加句读、分段落,并且把前人所写的文章也加了句读、分了段落来重新印行。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进步。

句读和分段的法则,普通文法书上都讲到,只要是中学程度的青年,大概都已知道了的。不过加句读、分段落,在法则上虽然说来很简单,实际运用的时候颇不容易。如果文章有技巧的话,句读法和分段法也是技巧的一部份,值得好好注意的。

先讲句读。

句读用“、”,“,”“;”“。”“:”等几个记号表出,古来所用的只“、”“。”两个,近来喜欢简单的也只用“,”“。”两个。这些记号看似没有甚么,用在文章中就成了文章的一部份,竟是有生命的会起作用的东西。为说明简单计,姑就最简单的句读记号“,”“。”来说。“,”是表不读的,“。”是表不句的。一句完整的句子,“。”只用一个,地位是有一定的;“,”的地位和数目,往往可以不一定。例如朱自清的《背影》,开端一句,就可有几种不同的句读法: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馀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馀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馀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丙)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馀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丁)

这里面(甲)是依照《背影》原书的,大概是作者朱自清先生的原来的句读样子吧。(乙)以下三式是我试加的句读。这四种句读法都有人用,不过文章的意味在各部份的强弱颇不一样。依我的经验看来,一句句子做一气读的时候,断落的部份意味比别部份强。做两口气读的时候,有两个断落的部份,就有两部份意味加强了。现在用简单的句子来做例:

仁者人也。

仁者,人也。

第一例“仁者人也”做一口气读,“人也”部份较强。第二例“仁者,人也”做两口气读,“仁者”和“人也”两部份意味都强。因为,原来是“仁者人也”四字合成一个单位,分断以后是“仁者”为一个单位,“人也”为一个单位了。凡是断落的地方,意味都会增强,一句句子,断落的地方越多,意味增强的地方也越多。这差不多可以说是一个原则。

——选自夏丏尊、叶圣陶著《文章讲话》,中华书局,2011年,第13页。

 

叙述的倒错

叙述文所写的是事物在某时间中的经过、变化。时间有自然的先后顺序,例如一九三四年之后是一九三五年,过了五月,才到六月,无法叫它错乱。事物的经过、变化也依着时间的顺序。所以依照了时间的先后叙述事物,是最自然最普通的方式。

可是,我们在谈话或写作里叙述一件事的时候,时间倒错的事情是常有的。例如说:“同学××君死了,三天前我到医院里去看他,他还能躺在床上看书呢。他一向很用功,不喜欢运动。去年冬天,因为感冒引起了长期的咳嗽,今年春天就吐起血来。据说,他在十二岁那一年曾有过吐血的毛病的,这次是复发。在家里养了几个月仍旧不见复原,不得已进医院去,结果还是无效。”这一段叙述里面,就有好几处先后倒错的地方,但是我们看了也并不觉得不合理,可见叙述文里把时间倒错是可能的。从来文言文当叙述倒错的时候,常用“初”“先是”等辞来表示,在近代小说里,倒错的例子更多。

叙述可以倒错,但倒错的说法究竟是变格,遇必要时才可以用,胡乱的倒错,那是徒乱秩序,毫无效果的。我们叙述一件事,为要使事件的特色显出,必须淘汰无关紧要的闲话。倒错的叙述,无非是淘汰闲文,显出特色的一种方法。一件事情的经过、变化本来有时间的顺序,但是时间这东西是一直连续下来的,而事件的原因也许起在很早的时候,我们写作、谈话时只把其中最重要的一段来叙述,在这一段以前的事项,如果有必要,也非追叙不可。造就用得着倒错的说法了。还有,事件的进行往往有着好几个方面的。儿子在学校寄宿舍里的灯下写家信的时候,母亲正在家里替儿子缝寒衣。

要把这情形叙述清楚,就得两面分写。如果说“母亲接到儿子的信的时候,早已把寒衣缝好寄出了。她一个月前自己上城去买了材料来,足足花了三个半夜的工夫才缝成,尺寸还是儿子暑假回来的时候依了校服量定的。”这也是倒错的说法。复杂的事件,关涉的方面很多。往往须分头叙述;因为要减少闲文,不妨把一方面作主,其馀的方面作宾,运用着适当的倒错法。

——选自夏丏尊、叶圣陶著《文话七十二讲》,中华书局,2012年,第3132页。

 

书信与礼仪

凡是文章,都假想有读者的,写作的态度和方法因读者的不同而变换。说话也是这样,同是一场演说,对中学生讲和对社会大众讲,内容尽可不变,可是用辞的深浅,引例的难易以及口吻、神情等等都该不一样才对。

书信的读者是限定的特殊的个人,作者自己和这个人的关系,写作的时候须加以注意。写给老朋友的信和写给未曾见面的陌生人的信应该不同,写给长辈的信和写给平辈或下辈的信也应该不同。言语上的一切交际礼仪,在书信中差不多完全适用。

从一方面说,书信比言语更要注意礼仪。因为我们当面对人说话的时候,除了声音以外,还有举动、神情、态度等等帮助。学生拿了书本对先生说,“给我解答一个问题!”这明明是命令口气,但那学生如果是鞠着躬用着请求的态度说的,先生听了决不会动气。在书信里就不然了,书信是用文字写成的,除了文字以外没有举动、神情、态度等等帮助,一不小心就失了礼仪,使读者不快。所以“给我解答这个问题”这一句话,在书信里非改作“请给我解答这个问题”不可。历来书信多用敬语,原因就在这上面。

书信里的称呼向来是很复杂的。称对手的有“仁兄大人”、“阁下”、“足下”、“执事”、“台端”、“左右”等等,自称的有“愚弟”、“鄙人”、“不佞”等等。现在改得简单了,除彼此有特殊称呼的(如母舅和外甥、表兄和表弟、叔叔伯伯和侄等)以外,一般的尊称是“先生”,知友称“兄”,自称是“鄙人”或“弟”。“我”字向来是不常用的,现在不妨用了。“你”字有“你”、“您”两个,称同辈以上该用“您”,称同辈以下不妨用“你”。

书信通常用请安问好作结,署名下常用“顿首”、“敬启”、“拜启”、“敬上”等字样。这种敬语,在最初也许是表示真实的情意的,流传下来,成了习惯,就是一种礼仪的虚伪了。在可能的范围内,这等地方应该力求简单合理。

书信在文章以外,还有许多事项应该注意,如书写的行款、信笺的折法、信封的写法以及邮票的粘贴方位等等都是。这些事项大概可以依从一般的习惯,而且与文章本身无关,所以这里不多说了。

——选自夏丏尊、叶圣陶著《文话七十二讲》,中华书局,2012年,第1516页。

 

谈文章的修改

修改文章不是什么雕虫小技,其实就是修改思想,要它想得更正确,更完美。想对了,写对了,才可以一字不易。光是个一字不易,那不值得夸耀。翻开手头一本杂志,看见这样的话:“上海的住旅馆确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廉价的房间更难找到,高贵的比较容易,我们不敢问津的。”什么叫做“上海的住旅馆”?就字面看,表明住旅馆这件事属于上海。可是上海是一处地方,决不会有住旅馆的事,住旅馆的原来是人。从此可见这个话不是想错就是写错。如果这样想:“在上海,住旅馆确是一件很困难的事,”那就想对了。把想对的照样写下来:“在上海,住旅馆确是一件很困难的事,”那就写对了。不要说加上个“在”字去掉个“的”字没有多大关系,只凭一个字的增减,就把错的改成对的了。推广开来,几句几行甚至整篇的修改也无非要把错的改成对的,或者把差一些的改得更正确,更完美。这样的修改,除了不相信“修辞立其诚”的人,谁还肯放过?

思想不能空无依傍,思想依傍语言。思想是脑子里在说话——说那不出声的话,如果说出来,就是语言,如果写出来,就是文字。朦胧的思想是零零碎碎不成片段的语言,清明的思想是有条有理组织完密的语言。常有人说,心中有个很好的思想,只是说不出来,写不出来。又有人说,起初觉得那思想很好,待说了出来,写了出来,却变了样儿,完全不是那回事了。其实他们所谓很好的思想还只是朦胧的思想,就语言方面说,还只是零零碎碎不成片段的语言,怎么说得出来,写得出来?勉强说了写了,又怎么能使自己满意?那些说出来写出来有条有理组织完密的文章,原来在脑子里已经是有条有理组织完密的语言——也就是清明的思想了。说他说得好写得好,不如说他想得好尤其贴切。语言习惯好,思想就有了好的依傍,好到极点,写出来的文字就可以一字不易。我们普通人难免有些坏的语言习惯,只是不自觉察,在文章中带了出来。修改的时候加一番检查,如有发现就可以改掉。这又是主张修改的一个理由。

——选自叶圣陶著《怎样写作》,中华书局,2011年,第1111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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