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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

 黑猩猩表哥 2017-09-19




我爱音乐,曾做过十年贝司手。事隔经年,回想起做音乐的时代,恍如隔世,也早已被我签了失败的封条,打入记忆的冷宫。总结音乐给我留下过什么好的结果,也有两条:一是它造就了一个比较懂行的听众;二是音乐让我知道,感性和规律都是那么重要。


那些在不同时节听过的歌,会在另一年的同样的温度里想起;在不同地点听过的歌,后来竟会在音乐再起时想到那个地方。


“音乐是人类最美的梦”。音乐与情绪的连通性,我一向认为是艺术形式中最高的。音乐起时,一串鼓点、几声吉他清音撩拨,或是歌手一声呼号,马上把人情绪拉起。一首好歌数分钟的拍打揉捏,心肝脾肺肾俱已服帖。反过来,倒是难以想象人们会在一幅画前手舞足蹈或如痴如醉,如果是,可能多半是事先听惯了宣传,知道它特别有名或价格不菲。


玩乐队那些年的我,豪气冲天,扑向音乐的怀抱觉得找到了自己的终身事业,认定可以死在它怀里、可以死在舞台上。十年下来,不用总结,就知道是被音乐玩了的历史。说实话,心中还是有诸多不忿的,自己投以最青春的年华而并未实现最初的理想,觉得音乐有点对不起我。所谓理想,无非是“出专辑”、“吃上音乐饭”之类。做着什么却不吃那个饭,在中国人的观念里好像是无法接受的。那些陪着孩子去练小提琴、钢琴的,恐怕没有几个是只求修养、不求依靠的,可能不少家长是把自己的梦想加在了孩子身上。十几年前,无奈地与音乐挥别,也与镜子里那个转眼就挥霍了青春的小伙子沉痛作别。


希腊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说:“出生在一座著名的都市里, 这是一个人幸福的首要条件。”我挺认同这句话的,环境与机遇对人的成长作用重大。像我,生在父亲的农村老家,长于乡镇、小县城,出门读书才到了一个小城市。父母都略通音律,父亲会拉二胡,母亲会吹笛子、会弹点风琴,我在小的时候算是有一点音乐启蒙。上大学后才接触吉他,自是喜欢得要命,勤奋练习。那时全国各地摇滚风潮正劲,我也拜了市里最牛的吉他手为师,又阴差阳错地被吸收到老师的乐队里当贝司手,并跟着到处演出、走穴,也去过闽南干歌厅挣“花篮”,自己好像已然吃上了音乐饭。由于不满足那种天天伴奏《爱拼才会赢》的生活,又只身跑去厦门拜名师学琴,随后又跑到北京上摇滚学校。再后来带着音乐梦南下广州,加入当时风头正劲的摇滚人王磊的乐队弹贝司……种种经历,转瞬十年,后来再看,都是过于折腾了。这些对于小地方成长过来的人,作为人生经历虽够丰富,但始终是缺少更多的文化理念上的见识的。同时,也没有更好的格局规划,只是缺钱找钱,缺艺拜师。认为苦练便是音乐的秘籍,想的是自己能成一块什么料,能有个什么用,而始终离悟道甚远。等到一步一步走到较大城市、大都市,又发现时间已被活生生地花费掉了。


特别是我到了广州后的几年,互联网开始普及,大量学习资讯可以从网上获得,并且是难以想象的丰富。


当年我为了学琴,在厦门的老师家打地铺住着,包揽了一切家务的同时在那里拼命地练啊、问啊,恨不得能一直在那儿边干活边学习。在北京学琴时,几个同学挤在一个小屋里,天天为吃方便面能配点什么发愁。到头来,带回去的也就几本复印的初级资料和几盘翻录的国外教学录像带。回到安徽后,连个录像机都不好找。一次,好不容易找到有录像机的人家,就带了录像带去看,又不好意思打扰人家太久,就用随身听录音机对着电视机把声音外录下来。就这样一直听那干瘪的录音,录像带也几乎没看。回顾我的练琴史,用的所有资料也就那几盒录像带。


总之那是一个技术资源和智力资源都缺乏的时代,而且恰恰是尾声,而且恰恰我在。在我之后一代的乐手,已经可以在网上轻松下载音视频教材、演唱会现场、大师访谈等等。客观地说,我在积贫积弱年代奔波十年的路,新人们完全可以在两三年内走完,并完全有可能做得更好。


到广州之后,曾跟几个老外一起组乐队做酒吧。发现他们的音乐素质高过我很多,键盘手抱起贝司也弹得韵味十足,鼓手拿起吉他也弹得飞扬跌宕。不是妄自菲薄,实话实说,那时候我才了然所谓技术在好的“音乐性”面前是没有发言权的。


好吧,不说丧气话了,好在我们还有二胡。



床底下的旧梦


后来一次帮朋友搬家,遇到另一个来帮忙的朋友游威,聊天时他对我的经历蛮感兴趣,把我介绍到一个音乐杂志去上班。于是那次帮人搬家,竟成了我离开乐手行业的一个转折。后来又跳到报社去当娱乐记者,再当摄影记者,又一个十年划过。在此期间,贝司等乐器被我扔在床底下,倒也没想卖它们,我在上面流的汗太多,实在不忍以卖的形式抛弃它们。我不止一次想过、也不止一次跟朋友聊天时共同说起:将来有了小孩,可坚决不能让他走音乐这条路了。对这个经历和无奈结局,说到底,内心里有郁有恨。


不搞音乐多年,偶尔听到心仪的好歌,也会从墙角扒出吉他拨弄几下,像一个发誓戒酒的人趁人不注意又偷偷咂上一口。也曾有朋友跟我说,你的音乐其实没白搞,你的照片中是有音乐的。这是安慰还是赞美我一时难以分辨,只能苦笑作答:你耳鸣了么?


转眼2004 年,儿子严亨出生,那个时候我正兴致盎然地做着摄影记者,应该说那是个没有音乐灾害的幸福家庭。几年后,去他幼儿园看过一次儿童节表演,他跟同学一起表演电子琴,我之前都没留意过他报了什么电子琴班的。当时看他弹,也就简简单单的儿歌,心想好吧,弹弹乐器也好,起码将来不至于五音不全。

他上小学后,一次我坐在沙发上闲来无事,问他,你们有音乐课吧,把音乐书拿来我看看。翻到他们正在学的一篇讲节奏音符的,我问他会念这些节奏吗?一试,不会。晕,我来跟你讲。抓过一张纸,一口气给他讲了四分音符、八分音符、三连音、前十六、后十六……后来发现他都记得住,把旋律填进去教他,也能唱。当时只是想,家里现成一个懂音乐的老爸,怎么能在小学时就对音乐课本稀里糊涂呢?那是我第一次给儿子上音乐课。


要检讨的是,葫芦丝、巴乌、笛子、口琴、吉他这些东西,当初我挂靴之后,没有将之“毁尸灭迹”,这些小东小西便陆续被儿子翻出来作为玩具。五六岁之后,更是选出一两样他感兴趣的让我示奏给他看。在我把郑钧的《灰姑娘》前奏记在纸上并告诉他音阶之后的一个星期,发现他已经把葫芦丝的音阶摸熟了。再过一个星期,他已经能吹一首完整的曲子了。


直到有一天,妻子告诉我说,这两天蛋蛋(儿子小名)在床下翻找你以前那个小鼓机,好像很感兴趣,你有空找出来给他敲敲呗。当时我心里真的是咯噔一下—震惊!儿子找鼓来敲我不震惊,而是震惊于他妈妈—当初无怨无悔地支持孩子他爸搞音乐,现在还在无怨无悔地支持他搞摄影,竟然又要依孩子的兴趣让他再玩音乐!从来无所求,也无所得。这位艺术的被动受害者,真是比搞艺术的人还坚韧,


我算是服了。


妻子的坚定表情迅速说服了我。我说,不要敲小鼓机了,我们直接上街去,给他买一台电鼓!


真是久违的冲动,跟年少时对每一件乐器的着迷与期盼一样,还是那般激动。以前我也是架子鼓爱好者,在乐队时也很痴迷钻研节奏。在老家的时候我还从朋友手中花300 块买过一套旧的架子鼓练过两年。以前也想过,将来如果有条件,能买一台鼓放在家里打该多好啊。现在终于有鼓了,电的,可以控制音量所以也不会扰民,我也可以带着孩子一起玩。


我是认真的,想让他练就练好。陪着他从基本功练起,上各种网上论坛找资料、翻墙去看国外鼓手的教学视频、打印找来的谱子,点点滴滴,倒也效果显著。现代科技太发达了,好老师可以立即出现在你谱架上的iPad 里,手把手地慢慢教会你。

小朋友学东西还是快的,不像我,胳膊腿不是老了就是有几十年的惯性了。看着他能打的曲子越来越多,特别是当我们把喜欢的新歌演奏出来,都很有成就感。朋友们都说,孩子还是遗传了你搞音乐的基因,我总是苦笑一下。


当我们不依赖一样事物的时候,对它没有攫取心,更不会有什么吃饭的压力,便可以接受它和缓的滋养。有人说,没有一样好东西不包括音乐。也有人说,音乐是人类有灵魂的证据。音乐无错,孩子无错,我没有因自己的好恶剥夺他的爱。一声慨叹,我还是把他带进了音乐的世界。


有朋友问我,你不让孩子学摄影吗?我觉得将来他如果喜欢摄影,一定是在他认知了这个世界,迫切需要用摄影与这个世界连接时,他自然会抓起相机。不宜再用吃饭、谋生这些概念加在下一代身上。就像我的现在,用手中的相机跟这个世界连接、吐纳,以前用音乐我没有做到的分享和对话,现在可以用影像做到。拜自然所赐,我又能与孩子分享音乐,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有声有色的生活呢?不为什么,只为喜欢和曾经喜欢。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啊!至此,这个事情算是终于想通了,陪伴和鼓励,就是我能给他的精神财富了。儿子也问过我:“爸爸你后来怎么不搞音乐了呢?”我说:“爸爸没有坚持,爸爸现在后悔了,我觉得还有时间,爸爸要跟你一起不再离开它。”


我也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我早十年搞摄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我没有搞摄影,继续搞了十年音乐,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当然这些问题现在已经没有答案。但是,在有音乐的日子里继续搞摄影会是什么样子?这个将来一定有答案。


或许,我也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鼓手呢……


呜呼,音乐!


*摘自《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




内容简介:

《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是素有“诗人摄影师”之称的中国著名摄影家严明的首部影像随笔集,也是中国内陆首部摄影师创作手札。本书收录了严明自2008年以来的代表作品,有故事的影像与影像背后的故事互为注脚,延伸出摄影家通过摄影,对业余与职业、肉体与精神、局部与整体、现前与长远等主题的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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