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梨花,淡淡其华,轻轻飘散,随风入画 – 1 — 在诗意缓缓流淌的乡村,农忙的号角再一次清晰了时光的脚印。此刻,沉默的镰刀闪动着耀眼的锋芒,成熟的麦子在滚落的汗水里尖叫,还有粒粒饱满的油菜籽也在厚实的指掌间纵情奔跳。当清风拂过大地,丰收的喜悦瞬间明媚了农人的脸庞,他们正以鞠躬的姿势踩着柔软的土地,同心中的希冀赛跑。 每一粒油菜籽都拥有一颗透亮的心,眼下,它们纷纷用虔诚的馈赠向主人致敬。天气格外晴好,母亲揉搓油菜籽的动作依然如从前那般熟稔,休息的时候,她会摘下头上的旧毛巾擦擦汗,或拿起搪瓷缸喝一口凉茶,神情畅快。几天后,母亲把菜籽送到油坊,然后再将榨好的香油分成三份,一份托熟人捎给在外地打工的弟弟,一份会抽空送给在小城工作的我,一份留下自个儿用。多年来,母亲的生活里一直穿插着两条线,一条线上,她精心侍弄着田园,播种或收获,让她在时令的交替中真实而清晰地触摸到了内心的希冀,纵使辛勤劳作已透支了她太多的体力;另一条线上拴着她时刻牵念的儿女,这是她的心自由徜徉的隐秘通道,在祈盼儿女们身体平安、衣食无忧的同时,尚能于有生之年为他们出点力,这一直是她快乐的源泉。 一粒油菜籽犹能折射出母爱的光辉,而与此相比,我们未曾饱满的心竟是如此苍白与柔弱。在我居住的小区,一些被儿女从乡下接来的老人们,整日只能眯着双眼坐在门口晒晒太阳,看孤独的光阴一步步将自己紧紧包围。离开一生耕作的土地,他们宛如墙角里那些被人遺弃的农具,悄然褪去了鲜亮的光泽,独剩斑斑锈迹。那一刻,你会惊讶地发现: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读不懂父母的心。 激情鼓胀的麦粒亦是孕育希冀的温床。打谷场上,小婶将一捆捆麦秆从板车上卸下,我看到她赤裸的手臂上全是麦芒刺出的血迹,那一条条结痂的印痕诠释着斑驳岁月的无奈与沧桑。小婶的儿子尚在服刑,那年他的小妹被人诱拐至边塞某地,他历经千辛万苦找到后,盛怒之下放火烧了人家的房舍。小叔过世较早,这些年小婶常独自一人去探监,去时她会带上一大兜麦粑,一路辗转奔波,饿了就啃几个,想必他的儿子在狱中也是蘸着泪水吃着娘亲手做的麦粑吧。他因表现出色被减刑,小婶舒展的皱纹里就会浮起一丝由衷的欣慰。她与我母亲拉家常,说至今她已攒下了为儿子盖房娶亲的钱了。 穿过岁月厚重的风尘,如烟的往事轻轻拨动着人们的心弦,或高亢或舒缓,唯有局中人才了解。篱园深处,大自然的物候里更替着全然不同的色彩,它俨然是我们平素生活里最初的幕景,此时依稀可见,那些美好的希冀已次第在汗水里绽放。 – 2 — 故乡的农事是一部深具艺术底蕴的大书,细细品读之后,甚感每一个章节,抑或每一个句子与语词间皆有诗情画意的律动。 立夏,斑斓的农忙又翻到了另一页。放眼田园,粒粒饱满的蚕豆鼓胀着沉甸甸的喜庆,也牵动着往事的触须。儿时,常与弟弟随母亲去田间地头采摘蚕豆,总是迫不及待地扯下那些鲜嫩欲滴的蚕豆荚,边剥边吃,还不时会高抛一粒于空中,再张开嘴巴潇洒地接住,自是玩得尽兴。回家后,母亲会将蚕豆放在米饭上蒸,出锅后食之,粉嫩爽口,尤其是那丝丝纯粹的醇香令我们口舌生津,多半会吃到腮帮鼓鼓。顽皮的弟弟总央求我用针线把一粒粒熟蚕豆挨个串起来,像极菩萨手里拨动的念珠,然后挂在脖子上,赏玩之余亦可当零食来吃,弟弟逢人便夸:“瞧,牛吧?俺哥做的!”彼时,我的心头会油然泛起一丝骄傲。 少时,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解鲁迅的《社戏》,初不知双喜他们看戏回来偷摘的罗汉豆为何物,羡慕之至,后方知它就是庄稼地里寻常的蚕豆时,不禁唏嘘。因有着与课文背景相似的生活经历,我们沉浸在先生笔下那夏夜辽阔而深远的意境里,感同身受。那时,同村的大宝、柱子、小龅牙是我的死党,只要哪个村子请了戏班唱戏或播放露天电影,人群中必少不了我们蹿动的身影。在回来的路上,顶着满天的星光,闻着豆麦地里飘逸出的缕缕馨香,我们会把自己想象成戏剧或电影里的大英雄,继续演绎着我们心中的“战争”,玩得累了,我们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稍事休息,身边那一颗颗水灵灵的清香扑鼻的蚕豆荚,就是我们赖以支援战事的“粮草”,吃得多了也绝不会担心主人的责怪,因为在淳朴的乡下人眼里,这是算不了什么的。或许,这也是多年以后,每每忆及这份恬静与空旷,内心总是长久地感到格外安宁的原因吧。 光阴荏苒,尘俗漫漶,打开童年便是打开了一坛珍藏多年的绵醇老酒。犹记堂姐夫与堂姐谈恋爱的那段时光,贤惠的堂姐没有要求家贫的堂姐夫给自己买这买那,却总喜欢跟他待在家里炒蚕豆,他们变着花样来炒,有时加点盐,有时加点糖,有时加点茴香,坦然地活在属于两个人的浪漫里,也吊足了我们这帮“馋猫”的胃口。穷则思变,他们婚后一道离开村庄出外打工,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从最初的打工仔一直干到了家底殷实的食品厂老板,令人惊羡又钦佩。 立夏时节,蚕豆飘香,这分明是呈现在农人眼前的最饱满的馈赠,而它悄然唤醒的,是人们内心深处对往昔温情岁月的无限眷恋、怀念与感恩。 (编辑/张金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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