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石芙蓉 得闲暇，翻拣旧箧，拭去微尘，一而十，十而百。·一不多时，轻取慢放间，画案上便尽是各呈特质的俏妍美石了。它们宛如皎好、纯真、无邪的孩童，在与我的心灵嬉戏交流，物我两忘间，清空洞明之心境油然而生。换个视点去玩索，它们又如五色祥云升腾，流光溢彩，似起伏山峦叠嶂，气格瑰伟。美哉、妙啊、壮矣，总之，它们会令我老眼顿明、五内俱爽，呈现出别样的一个大千世界。这是我把玩寿山佳石独有的甜蜜滋味，这滋味无法抗拒，更不能忘怀。 芙蓉石，亦偶称“白寿山”。采自福州寿山村的月洋加良山。它宁静而不张扬取宠，圣洁而不孤傲妖冶，我视其为众多印石中之逸品。古来将它与田黄、艾叶绿并誉为“印石三宝” 芙蓉石是印品中老资格的名牌，在明代即已开采。彼时为井式矿洞，架木携燧 ，促狭而深邃，自上而下，凿采艰险，且顽岩伴生，采挖不易，量亦稀少。今日为我们艳称的“将军洞”芙蓉，即是用这般落后而艰辛的劳作所得。 “将军洞”又名“天峰洞”，位置在加良山的峰峦，出石最佳。其附近有上洞，又名“天面洞”此外尚有半山腰“花羊洞”所产的，世称“半山”芙蓉，品皆次于“将军洞”。如今电气化、机械化操作替代手工，化难为易，矿洞大小约有三十余处，颇见繁荣，产量尚丰。 旧时的“将军洞”芙蓉，以白色洁润者居多，也还有少量的黄、红色，所谓“贵则荆山之璞、蓝田之种;清则梁园之雪、雁荡之云;温柔则飞燕之肤、玉环之体”，是雅致的古文人对它中肯而全面的品评。而那些花斑芙蓉且少了些脂性的则是上洞和半山的出品。由于芙蓉石多是与僵硬的岩砂伴生，一石上手，减而除之，往往十去其七，故极少大料，如册中明代这件古厚淳穆的辟邪章，硕大且凝结，堪称是不二的极品了。 芙蓉石虽然色有艳素，品有文野，型有大小，质有润燥，出有先后，而从镌刻的角度去观察，却一样地刚柔相宜、适刀达意，不粘不鲤，不涩不隔，天生是篆刻的良材。若是任意地取一钮芙蓉石刻印，奏刀之际，刀落石开，皆具音乐的爽利节奏，满是驾驭良驹的快感，给人以心手双畅、得心应手的创作愉悦。佳石助兴，意惬心恬，艺心激越，故所作多有事半功倍之效。我想，古今刻家对于印石品性的感知当是相同的，至少是接近的。难怪在康熙之世，杰出的石雕家大都乐于取如脂如膏如腆的芙蓉石来施艺。若周彬(字尚均)的太平有象、双童嬉凤，杨(字玉漩)的东方朔献桃，魏汝奋的观音和伏虎罗汉等，这些作品，岂止是 “不能言”而“最可人”的“石头”，它能令人感动震撼，生情动心，勾人魂魄，实实在在地赋予了石头以生命——艺术化了的永恒而鲜活的生命。先前杰出的石雕家，较少在作品上署款，即是去今不远的巨匠林清卿也少有在作品上署款。而如今雕刻作者，有作必留其名，注重知识产权是一种进步，这中间有推陈出新、身怀绝技的名师大家，名实相符。然也不乏技艺亟待提升者。拙以为面对上述这些大师的杰作，后来者自觉且努力地补好文化和传统这门大课，提高作品的格调、技艺、内涵创作出足以能匹配如今时代的佳作，当是刻不容缓的使命。 人见人爱的芙蓉石可谓石脉不断。源远流长。在二十世纪末叶，加良山又慷慨地向我们奉献出了可热的石品。给了我们新的惊喜。送类新出的芙蓉石赤、橙、黄、绿、青、黑、白、紫，或一色为王。或多彩交融，色泽斑斓，变幻莫明。并属有结晶性奇品，如红白双色笑蓉晶，桃红晶。黑白巧色芙蓉冻，五彩芙蓉。皆为古来所未曾见、未曾有。如果说。传统审美意义上的芙蓉石，以冰清玉洁的白纯为贵，而今则以绚灿俏丽的华贵为上。谚日：黄金易得，佳石难求’这原先夸张的词语，如今似乎已挤掉了内中的水份。国强民富，温饱足，钱袋鼓，思收藏。这堪称小不点的芙蓉奇品。其价值在近十年内竟增值百倍，若以“文革"前之值相较。则何止千倍之数。故我尝谓石友，牧藏是一种文比，是一种学问，是一种寄托，更是一种“费”而不“消”的消费”，何乐而不为呢？诚然，月有圆缺。潮有涨落，有石癖。又能理性地去收藏，则是千岁不败的营生。 吾自髫年即好石，寿山印石为我玩赏之大宗。而于寿山诸品中又尤爱芙蓉，前后所得甚颗，明清旧品亦百数有奇。至于赏玩收罗之标准，或论品、或论类、或论刻、或论雕、或论色.....前后几十年间，对芙蓉石的集藏也是趣事多多。若称青田者买为藕尖芙蓉:有称连江者，买为鹅黄芙蓉;或称巴林者，实为五彩芙蓉;或断为山东粉石者，实为羊脂芙蓉:或断为白高山者，实为瓷白芙蓉.....诚然，也有称芙蓉佳石而非是者。穷年数十，迹遍南北，去伪存真，搜珍猎奇，怀瑾握瑜，乐此不疲，此类故事则不赘述矣。笔者虽刻石之墓留意于斯，但神奇高妙的芙蓉石岂是庸常如我者所能网罗其万一的?天地之大，愈爱愈馋，愈收愈缺，求百得一，感慨系之。 雅石汶洋 地不爱宝，混沌人世，奉献于民。就在二十世纪末，寿山石区频传资源枯竭之际，在柳岭矿脉，竟新出了一种前所来有的佳材——石以村名，被称之为“坟洋”，汶洋石色泽以粉白、米白为主，内理多为俗称的“冻”与“晶”，时或分别点缀以黑、赭、紫、黄、红等色界明显而呈小片的色块，宛若夏塘白莲，淡淡的，静静的，靓而不妖，文而不火，古韵天成，故而我以“雅石”誉之。汶洋中也偶有通体色泽深沉的印石，这可称得上是千不得一的罕品，但气质也颇宁静致远。 大约在二十年前，我曾将四大候选国石比之为古代四大美人:青田封门乃是清纯脱俗的西施;昌化鸡血的是妖艳夺魁的貂蝉;巴林石的冷苍野逸则可与王昭君有得一比:寿山诸石则七彩流光，雍容华贵，足以媲美贵妃杨玉环的。其实，比喻只是比喻，它至多只是贴近于实际，而其内核是一打比喻都无法点明道透的，况且事物还总有一般外的特殊呢!这不是。你看，这汉洋石的现身于寿山，它有冰清玉洁之姿，无华众邀宠之态，分明是我在赞颂杨贵妃之美时，却倏地从幕帘中步出位青田院纱女。总之，汶洋石，它是那般地文而雅，恬而淡，古而朴，的是人见人爱的绝妙雅石。 前人无缘一见的坟洋，除却相貌的洗尽铅华，温妍纯净，别于寿山诸品，质地也是特别的。它相柔而性刚，不像熟知的那群寿山石，性温顺，好侍候。在汶洋石材初出时，好利者睇视是石，不由勾起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收购新出荔枝醉，不知不觉间，若山溪遽般生财暴富的美事。天公厚爱，好梦来续，岂非石缘、财运不浅。遂有出巨资大批搜罗囤积者，然无奈不谙汶洋别类的石性，保养无方，呵护无能，眼看着大宗的汶洋石无情的碎化、冰裂.....“石不能言最可人”，然而也自有“最伤人”的一面。据闽中友人告诉我，最初的那几位做美梦的仁兄中，哀叹晦气的有之，举债累家的有之，丧魂落魄的有之，据说还有为这恼人的汶洋寻短见殉身的。雅石汶洋是有生命的，谁能说着不是它跟唯利是图者开的一个苦涩而有代价的冷玩笑。 曾令人胆寒而惧的汶洋，其养护的秘岌还是为智慧的寿山人所破解。这一度被视为娇嫩得“弱不禁风”的雅石，终究以其姣好的不败之身，继田黄、荔枝之后，堂而皇之地成了寿山石品中的新宠，篆刻家刀下的佳石，收藏家斋馆里的逸品。记得在十多年前，汶洋石入市时，狡黠的石商，往往冠以“芙蓉石”之名推销之，因其品相有近似处，又因芙蓉石挟三百年之盛名，也便于牟利。不过，解人若以刀入石，则知其与芙蓉石是无涉的。汶洋的石性倒是与都成坑石为俦，脂润、凝结、细腻、坚紧，适宜受刀，刀落石开，得心应手，镌刻出的线条，无论是朱是白，皆具爽挺峻俏之妙，这得天独厚的禀性，怎不叫印人们青睐?现代化的开采，令人振奋令人愁。汶洋石问世，其来也汹汹，其去也匆匆，仅短短几年的光景，这有限的坑藏，已空剩四围溶岩。雅石汶洋，后出而先亡，喜抑或悲，何堪评说?但是以身价论，它正以凌“芙蓉石”之强势，步“荔枝醉”之后尘，雄赳赳、气昂昂地扶摇攀升。此外，当初托名“芙蓉”，“脾作夫人”的那段往事，倒也是堪咀嚼和玩味的。 汶洋石，天生丽质，品格高洁，笔者以为大可祛躁、涤尘、洗心。世有美石，养眼怡神，兼有佳雕，美轮美奂，使之过于目，蓄于心，不能相忘于百载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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