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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诸葛亮的八阵图

 johnney908 2017-09-20

李兆成

 
汉末三国时期群雄割据,战争绵延数十年。活跃在那时的政治家往往又是军事家。曹操用兵“仿佛孙、吴”,征讨常胜,曾为《孙子》等兵书作注。诸葛亮则不仅以《隆中对》所显示的战略远见一鸣惊人,且“性长于巧思。损益连弩,木牛流马,皆出其意,推演兵法,作八阵图”,[1]对当时的军事科学技术有所贡献。
八阵图被当时和后世公认为极佳的阵法,千百年来极受推重。但是由于有关资料的散佚,给后世了解和研究八阵图带来很大的困难。诸葛亮的著述在晋代时尚洋洋十万余言,而现在残存可行者仅约万言,亡佚了绝大多数。见于志籍著录的八阵图著述,最早即宋代《中兴书目》所录“武侯八阵图一卷”,实非诸葛亮所著,已是“后人推演其法”[2]之作。由于这些情况,影响到后世对八阵图的认识逐渐模糊,有的甚至产生了神秘悬乎和穿凿附会的误解。
我们认为,诸葛亮八阵图作为一种作战阵法是确实存在的,而且是可以通过我们的努力而逐步认识的。作为军事科学上的一个客观存在,八阵图的产生应具有以下两要素:第一,它是为解决当时战争中有关战术问题而出现的,因而必然与当时对峙的军事形势有所关联;第二,它受制于当时军事科学发展的基本状况,是从前代某些军事科学成果推演而来。基于这种认识,我们从史籍中有关资料对诸葛亮八阵图进行探索,虽仍不足以还它以全豹,但对于认识诸葛亮八阵图克敌制胜的妙处即它的战术特点,对于廓清笼罩着八阵图的神化、附会迷雾,当有所助益。
 

(一)

 
  八阵之法,古已有之。郑玄注《周礼》认为孙武有八阵,[3]《孙膑兵法》有《八阵》篇。东汉窦宪击败匈奴北单于曾“勒以八阵”; [4]汉代用八阵训练将士,“汉承秦制……唯十月都试车马,幸长水南门,会五营士为八阵进退”,至三国时魏国仍“士民素习”。[5]今人兰永蔚《春秋时期的步兵》一书对古阵法有相当深入的研究,他在列论了历代关于八阵含义的两种解释后,认为孙膑的说法是正确的,即“八阵是方阵自身变换的统称”。[6]另一种解释认为八阵是八种阵型的代称)诸葛亮八阵图并非与古八阵等同,晋陈寿说诸葛亮“推演兵法,作八阵图”李兴说“推子(诸葛亮)八阵,不在孙、吴”,[7]可知诸葛亮八阵图绝不是仅仅沿袭古代阵法,而是在其基础上有所创新。要讨论这种创新,不妨先从八阵图遗迹入手。关于这些遗迹的真伪,存在着一些不同的看法,我们认为否定这些遗迹真实性的论点尚立不住 ,无法成立。对于这个问题以及有关八阵图的误解、附会,另文讨论。见于晋、南北朝时人的记载的诸葛亮八阵图遗迹有三处,这些遗迹现虽均已不存,而有关记载却是研究八阵图的极宝贵资料,兹录如下:
一在陕西汉中定军山附近。干宝《晋纪》:“诸葛孔明于汉中积石作垒,方可数百步,四郭,又聚为八行,相去三丈许,谓之八阵图”。[8]《水经·沔水注》:“(定军山)山东名高平,是亮宿营处,营东即八阵图也。”
一在四川新都县北。李膺《益州记》:“武侯八阵图,土城四门,中起六十四魁,八八为行”。[9]
一在四川奉节县东。《水经·江水注》:“江水又东径诸葛图垒南。石 平旷,望兼川陆,有亮所造八阵图,东跨故垒,皆垒细石为之。自垒南去,聚石成八行,行间相去二丈。
通观上述记载,这些遗迹内部都存在着石(土)垒,视其用途则并非营地的防御工事——“垒“,因为那种垒是一种垣墙且须构筑在营地四周,绝不会在其中纵横。值得关注的是,三处遗迹中石(土)垒的组合排列都非常相似,显而易见,这是八阵图遗迹中至关重要的内容。结合这些遗迹的地理位置和当时战争中有关情况来看,它们并未用于实战,而只是用于训练将士,但训练是为实战作准备。毕生谨慎的诸葛亮曾说:“八阵既成,至今行师,庶不覆败”;[10]《通典》载北魏皇兴年间“柔然犯塞”,刁雍建议“采诸葛亮八阵之法,为平地御寇之方”,[11]充分说明八阵图可资用于实战。因此可以认为,遗迹中这些组合有序的石垒,就象征着八阵图在作战中的某种特定的战术意图。 
《晋书·职官志》中的一段史料对这种战术意图有所揭示:
“陈勰为文帝(司马昭)所待,特有才用,明解军令。帝为晋王,委任使典兵事。及蜀破后,令勰受诸葛亮围阵用兵倚伏之法,又甲乙校标帜之制,勰悉 练之。”
按蜀汉亡于魏景元四年(公元263)十一月,司马昭死于魏咸熙二年(265)年九月,其间仅约两年。司马昭迅速命令陈勰学习的诸葛亮布阵遗法,无疑即诸葛亮对阵法有所创新的内容,也应是魏军素知其威力而又无法探知详情的。史籍所载诸葛亮对阵法有所创新的即八阵图。因而可以认为,“用兵倚伏之法”也就是八阵图的特定战术意图。《说文》:“倚,依也”;“伏”是埋伏部队,《左传》庄公十年“惧有伏焉”可证。“倚伏”也就是依托某种东西掩护和掩蔽部队。由此看来,八阵图遗迹中那些石垒的作用就很明显了,它们就象征着在阵内掩蔽部队的那种物体,现代的术语就叫掩蔽物。
 

(二)

 
蜀军为什么需要用掩蔽物布阵?我们认为这应是蜀魏对峙的基本军事形势所导致。按诸葛亮预期战略目标,是“兴复汉室”,统一整个中国。然而终其一生,他的主要政治、军事活动,都还只囿于为伐魏收复中原这个第一步战略目标进行准备及其实施。八阵图的出现,自然也应是为解决对魏作战的有关战术问题。如何有效地削弱或抵消魏军的优势,有利于发挥蜀军之长,应是八阵图设计时的基本出发点。
因而首先需要弄清魏蜀两军各自的优势。
较之于蜀军,魏军的骑兵具有明显的优势。兹略举数例:1.建安五年(200)曹操率不足六百骑击败袁绍骑将文丑和刘备等人所率的五、六千骑,斩文丑,[12]可知曹骑的威力。2.曹军骑兵的精锐称“虎豹骑”,“皆天下骁锐”,由曹纯统领,追袭刘备于当阳长坂的“精骑五千”即这只骑兵。是役曹骑长途奔袭,“一日一夜行三百里”到达战地,有“势不能穿鲁缟”的危险,但却轻易击溃了刘备屯驻新野十余年来所招募训练的数万部队,“大获其人众辎重”,刘备、诸葛亮竟至率树十骑仓皇而逃,[13]这不能不给诸葛亮留下深刻的印象。曹操认为“关西诸将,恃险与马”,[14]这是因河西诸郡的马匹资源具有相当的战略意义,“凉州之畜为天下饶”久已闻名,两汉官办的养马场也主要在河西一带。[15]而建安十六年(211)曹操与关西马超、韩遂对垒渭水畔,曹军“列铁骑五千为十重阵,精光矅日,贼益震惧”,[16]会战时曹军“先以轻兵挑之,战良久,乃纵虎豹骑夹击,大破之”。[17] 4.马超、韩遂败后曹军很快占据了西凉,拥有那里丰富的马匹资源,骑兵自然更强盛。在后来的蜀魏交兵中,曹军竭欲发挥这种优势,如魏太和二年(228)魏将王双率骑追击由陈仓(今陕西宝鸡)退兵的蜀军;[18]青龙二年(234)蜀魏两军对峙于武功,司马懿曾“因水涨”,“出骑万人”攻击与主力隔水的蜀军孟琰部。[19]
在使用冷兵器作战的时代,骑兵所具有的高速、机动能力,实难等闲视之。蜀汉固然也有骑兵,而史籍中绝无蜀军大量使用骑兵作战并胜敌的记载;蜀汉的南中也产马,为“军之所资”,但蜀马用于作战远不能与秦陇骏足相比拟。因而蜀军也致力于改变这种劣势。按诸葛亮伐魏本意在进取中原,而五次出击却要三次向凉州方向,今人史念海认为其中包含着解决马匹的用意,[20]其说甚是。又。《华阳国志·汉中志》载魏新城太守孟达为诸葛亮劝诱所动将叛魏降蜀前,曾“表请马、弩于文帝……(帝)乃多与之,过其所求”,孟达这种做法大约也包含着向急需马匹的蜀汉进献之意。
蜀军则长于弩。首先,蜀军拥有当时最先进的弩机,史籍记载诸葛亮“损益连弩”增大了发射力,据一九六四年四川郫县出土的蜀汉景要十石弩来看,其发射力显然已属强弩一列。[21]两汉时连弩、强弩差异很大,强弩一般不能一次发射多矢。《史记》、《汉书》均载,西汉初刘邦被围困于平城,后来出围时陈平建议为防备匈奴骑兵突袭,“请令强弩各傅两矢外向”;《后汉书·耿纯传》》载:“(纯)选敢死二千人,俱持强弩,各傅三矢”,两例均为当时值得史家着笔的特例。而诸葛亮改进后的弩机既具备强弩的射远力,又能“一发十矢”,其所能构成的杀伤威力自然前所未有,连敌国的机械专家也赞叹这种改进非常巧妙。[22]其次,蜀人善使弩,又以巴郡、涪陵郡的土著尤著,如“板楯七姓世以射白虎为业”闻名秦汉蜀汉也大量征发那里的善射者为兵员,《华阳国志·巴志》:“涪陵郡……蜀丞相诸葛亮亦发其劲卒三千为连弩士”;后来邓芝平定涪陵郡的叛乱,索性迁徙当地豪酋“徐、蔺、谢、范于蜀为猎射官”,这显然是作为“连弩士”的备用兵员。
任何一种优秀的战术,都必须能有效的保存自己和消灭敌人,因而诸葛亮八阵图应能在魏骑的锐锋下保护蜀军将士,同时有利于发挥弓弩的杀伤威力。从《史记》、两《汉书》所载的战例来看,弩是当时武器中对付骑兵最有威力的,无论西汉李广、李陵对付匈奴的战争,至汉末袁绍的步卒对付公孙瓒的骑兵的界桥之战,[23]无不如此。不过在那些战斗中,步兵如无有利地形,其防护、躲避骑兵的冲击和箭矢主要靠盾,存在着被骑兵冲乱阵形乃至被践踏的巨大威胁,远非保护自身的善策。而汉末袁曹官渡之战中曹将任峻所采用以护卫辎重的办法,是当时出现的解决这个问题的苗头。《三国志·任峻传》载:当时袁军“数寇钞绝粮道”对曹军威胁很大。按能出没敌后并“钞绝”运输线的,应是快速、机动的小股袁军骑兵,“骑者军之伺候也,所以踵败军、绝粮道、击便寇也”。[24]任峻的对策是“使千乘为一部,十道方行,为复阵以营卫之,贼不敢近”。为什麽袁军骑兵竟不敢接近了呢?因为任峻以辎重车辆“十道方行”,对来偷袭的袁军骑兵构成极不利其高速、机动的复杂的障碍和狭窄的通道,而护卫辎重的曹军则可据以保护自己和造成杀伤。
综合上述两点,即系统地设置不利于骑兵发挥高速、机动能力的掩蔽(障碍)物,并利用以保护士卒和发挥弓弩的杀伤力,就应是蜀魏军事力量对比的基本形势下适用于蜀军的最佳战术。诸葛亮八阵图就应运而生。
 

(三)

八阵图遗迹给人们展示的战术意图正如上述:石垒所象征的掩蔽物对高速进攻的敌骑构成复杂的障碍物,一定高度、组合有序的障碍物又构成狭窄的通道,既可迟滞、阻碍敌骑的冲击,又打乱了冲入阵内的敌骑的战斗队形,而布阵的一方既可“倚伏”,保护自身的安全,同时利于发挥弓弩的优势,构成纵深的杀伤威力。试设想战斗时,当外层的弓弩向进入射程内的敌骑发射箭矢后,可利用掩蔽物与敌骑暂为周旋,避其攻击,相机再张弓弩,而“倚伏”于里层掩蔽物处的弓弩已能发挥威力了,各掩蔽物之间能严密、有机地配合作战,同时,使用矛戟刀杖等兵器的士卒也在阵内掩护弩士,造成杀伤。(当然,因资料的缺乏现已无从确知阵内弩士与其他兵器士卒配备的比例,但推测起来,易于发挥的弩士应是主要兵员。)
在实战中,是用车构成这种掩蔽(障碍)物。诸葛亮《贼骑来教》:“若贼骑左右来至,徒从行以战者,陟岭不便,宜以车蒙阵而待之。”[25]这是命令步兵在无地形可凭(陟岭不便)而被敌骑夹击时,所应设置的一种车阵。所谓“蒙”是用革制车衣加以罩蔽,类似古代对苹车“以苇革周币四面”,[26]使整个车体都能起掩蔽作用。车极便于移动,因而能迅速、灵活的布阵,这样才可能适应 遇敌骑夹击的紧急情势,才有可能“行师庶不覆败 。”
三国时早已不是车战时代了,用车布阵是否切实可行呢?首先应该指出,这是用来布阵的并非往来驰骋的春秋时代那种战车,车不是供驱驰而是提供“倚伏”之便。汉末三国的战争中仍使用大量车辆,任峻“使千乘为一部”,曹操“连车树栅,为甬道而南”,[27]随军行动必有相当数量的辎重车、冲车等车辆,这些车辆作适当处理(如加“蒙”)即可为“倚伏”之用。三国以后用车布阵的战例仍多,如:西晋初马隆“依八阵图作偏箱车”并用于作战;东晋末朱超石用车布阵作战 ;刘宋初檀道济“以锁链车为函(方)阵”对付北魏突骑。(此三例后文将详述)此外,东晋末刘裕伐燕“以四千乘为左右翼,方轨徐进”以对付燕军骑兵,[28]其用车数量仍很大。
为了适应实战中多变的情况,古代兵家谈阵法都强调“变”。诸葛亮八阵图也应有多种阵型以临敌制变,但现已无从尽知,根据残存有关资料可以推定的,有两种阵型。一种是方阵,他的基本形态可以从八阵图遗迹的有关情况推知,阵内掩蔽物作等距的纵横布列,纵行和横行数目相同(当然也并非限于八八成行),它需要较开阔的地形以展开,“车蒙阵”和陈勰所部函阵大约就是这类阵型。[29]另一种是地形狭窄时,错落地设置掩蔽物如锯齿的阵,诸葛亮《贼骑来教》:“若贼骑左右来至,徒从行以战者,陟岭不便,宜以车蒙阵而待之。地狭者,宜以锯齿而待之。”在狭窄地形上呈锯齿形排列的掩蔽物,对进攻的敌骑仍构成障碍和曲折的通道,仍不利其高速、机动和保持战斗队形,此外,东晋末晋将朱超石在背河作战时曾用车步为卻月阵,[30]这种阵型抑诸葛亮八阵图已有或朱超石的创新,于史无据,实难臆断。
至于《玉海》引《成都图经》称八阵图有“当头阵法”、“下营阵法”,其所据遗迹中石(土)垒竟“百二十有八”、“二百五十有六”,[31]与南北朝人的记载大相径庭,显系后人所为,绝非诸葛亮八阵图原有内容。又,晋桓温“以为常山蛇势,此盖意言之”,[32]并非指八阵图有蛇形阵,实为赞叹作战时八阵图阵内紧密有机地配合,有如常山蛇“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四)

上述论断应该用实际战例加以证实。按八阵图长于防御。《晋书》说“诸葛亮围阵用兵倚伏之法”,“围阵”是统称而不是某种阵型的名称,《说文》:“围,守也”;《公羊传·庄公十年》:“围不言战”,何休注:“以兵守成曰围”,可知用“倚伏之法”布阵尤长防守。在伐魏战争中,蜀军确能有效地抵御魏骑的攻击,如魏太和二年(226)王双率骑追击蜀军,结果被诸葛亮所率蜀军击溃。“馘斩王双”。包括《三国志》在内的有关史籍对蜀魏间战争记述均极简略,上述战斗的细节无从得知,尚难据以说明确切使用了八阵图。但蜀亡后魏(晋)人迅速学习并掌握了诸葛亮“用兵倚伏之法”,陈勰是其中之一,在两晋、刘宋的战争中,这种战术被灵活运用,且非常成功。
战例一,西晋咸宁五年(279)马隆平西凉之役。
《晋书·马隆传》:凉州刺史杨欣“失羌戎之和”,引起羌酋树机能等叛变,“河西断绝”。当时虽“六军既众,州郡兵多”,但西凉一带民族善战久已闻名,加之那里地形险恶,晋朝廷中竟无人一应命出征,“(武)帝每有西顾之忧”。后马隆自荐,得到晋武帝应允。马隆为这次出征做了两项主要准备,第一,全部另募善使弓弩者组成出征队伍,应募者“限腰引弩三十六钧,弓四钧”(四钧即一石),并当场“立标简试,自旦至中,得三千五百人,隆曰“足矣””。(《华阳国志》载晋初把邓芝当年迁徙到蜀都的“弩士”又迁到冯翊郡的莲勺,[33]这应是马隆在半天内招募到大量优秀弩士的重要原因。)第二,马隆“依八阵图作偏箱车”。(偏箱车《通鉴》作扁箱车,胡三省注:“车厢扁,则可行狭路”。)
马隆率军进入西凉后,羌酋树机能等率上万人充分利用熟识的地形,“或乘险以 隆前,或设伏以截隆后”,战况险恶,“朝廷忧之,或谓已没。”马隆则灵活运用扁箱车为弩士提供掩蔽条件,充分发挥弓弩的杀伤力,“地广则鹿角车营,地狭则以木屋施于车上,且战且前,弓矢所及,应弦而倒”。最后马隆终于以三千五百人的“偏师寡众”纵横西凉,斩树机能,“前后诛杀及降附者以万记”。
战例二,东晋义熙十三年(417)刘裕部将朱超石渡河与北魏骑兵之战。
《资治通鉴》载:义熙十二年刘裕率晋军伐后秦,北魏主拓拔嗣等认为晋军将寻机攻魏,派长孙嵩等率步骑十万屯驻黄河北岸戒备。北魏军且以数千骑随刘裕军西行,并不断骚扰,“裕遣军击之,裁登岸则走,退则复来”,于是有晋军义熙十三年夏四月渡河击魏之役。此役详细情况如下。“裕遣北直队主丁帅仗士七百人、车百乘,渡北岸,去水百余步,为卻月(半圆型)阵,两端抱河,车置七仗士,事毕,使竖一白毦;魏人不解其意,皆未动。裕先命宁朔将军朱超石戒严,白毦既举,超石帅二千人赴之,赍大弩百张,一车益二十人,设彭排(即旁排,盾名)于辕上。魏人见营阵既立,乃进围之;长孙嵩帅三万骑助之,四面肉薄攻营,弩不能制。时超石别赍大锥及矟千余张,乃断矟长三、四尺,以锥锥之,一矟辄洞贯三、四人。魏兵不能当,一时崩溃。”《南史·朱超石传》述魏军开始围攻时“超石先以弱弓小箭挑之”,挑逗得魏军全力“肉薄攻营”时才又“百弩俱发”,使弩矢对密集的魏骑杀伤更大。
以上两例均以少胜多,其战况足资为八阵图战术特点的有力佐证,马隆例史籍述明其“依八阵图作偏厢车”,而两例采用的战术基本相同。即一,以弩矢构成主要杀伤,朱超石以二千七百名晋军对抗三万数千魏骑,以至“弩不能制”,又辅以椎击出飞矢造成杀伤;二是用车布阵供弩士掩蔽并阻碍、迟滞敌方进攻,马隆用偏箱车、朱超石以彭排置车辕构成蔽隐作用,魏骑竟至“肉搏攻营”,已完全失去了骑兵的优势,史籍述车阵常又称“营”,如述明朱超石布为却月阵,又言“营阵既立”、“肉搏攻营”;前述任峻例述明用辎重车辆布成“复阵”并保持阵型推进,又言“营卫之”。所谓马隆“地广则鹿角车营”,实应指马隆在开阔地形用车布成阵作战。
刘裕代晋称宋,刘宋军仍用车阵防御北魏悍骑。如刘宋景平元年(423)檀道济援救东阳,曾布函(方)阵推进对付北魏悍骑。《资治通鉴》载:魏将刁雍曾建议伏击檀道济所率宋援军说:“贼畏官军突骑,以锁链车为函阵,大峴 (山名,在山东临朐县南,为齐南天险)已南,处处狭隘,车不得方轨,雍请将所募兵五千据险邀之,破之必矣。”这次伏击未成行,但从刁雍这段话可知,北魏突骑对宋军用车相次联结的方阵实无力攻击,唯另谋伏击。
此外,北魏刁雍建议“采诸葛亮八阵之法,为平地御寇之方”,是抵御柔然骑兵奔袭的对策;[34]梁武帝天监六年(507)魏梁邵阳州一役,“(魏平东将军)杨大眼勇冠军中,将万余骑来战,所向皆靡。(梁将韦)睿结车为阵,大眼聚骑围之,睿以强弩二千一时俱发,洞甲穿中,杀伤甚众。矢贯大眼右臂,大眼退走”。[35]
这类战例还多,兹不枚举。

(五)

陈寿说诸葛亮八阵图“推演兵法……咸得其要”;李贤注《后汉书》说“古有八阵,诸葛亮法之”,表明诸葛亮八阵图是从古代军事科学的有关内容继承、发展而来。这种继承和发展不仅体现在阵法等方面,在布阵时构成掩蔽物的车上也有迹可循。这种车的掩蔽作用颇类车战时代的萍车,那时,萍车是“次车”(即非主战车辆)。《周礼·春官·车仆》:“萍车之萃”,郑玄注云:“萍犹屏也,所用对敌自蔽隐之车”。据孙贻让说这种车“以韦革周币四面”,[36]即罩有革制车衣。按先秦军事著作的记载,当时部队行军,宿营地四周须构筑防御性的土墙——“垒”,今人蓝永蔚著《春秋时代的步兵》指出,萍车的作用就是在限于时间、条件不能筑垒时,用以相次联结而组成一道防御工事,其作用“所以当垒”。[37]这也就是“次车以为藩”的古制。郑玄说:“孙子八阵有萍车之阵”,可知萍车的排列也有固定的方法。
在诸葛亮八阵图出现之前的两汉时代,替代萍车的一些车辆在战争中仍限于相次联结而起到垒的作用,如《汉书·李陵传》:“陵军居两山间,以大车为营”;《汉书·卫青传》:“青令武刚车自环为营”;《三国志·武帝纪》:汉末曹操“连车树栅,为甬道而南”,这些均是“次车以为藩”的遗制。诸葛亮八阵图的创新,就在于把前代军事科学成果加以发挥,用相仿于萍车蔽隐作用的车辆作为掩蔽(障碍)物以布阵,构成在当时最利于护卫己方且御敌(尤其敌骑)有效的战斗队形。具有关史料来看,诸葛亮身后相当长的时期,乃至唐、宋,这种优秀阵法仍在发挥着威力,并有所发展。
有人说八阵图遗迹中那些石垒移动困难,无法体现阵型的变化,因而认为用其训练将士不可能并毫无价值。[38]这种看法值得商榷。一般说来,军事训练须分阶段进行,首先要使受训者掌握具体训练项目的战术要领,然后方可投入运用训练。以现在的射击训练为例,首先是空枪教练,使受训者掌握射击要领,然后才是实弹射击。八阵图遗迹应是用于使将士们掌握八阵图战术要领的基础训练。推测起来,这种战术要领大约应包括:以单个掩蔽物为基本作战单位的使用各种兵器士卒的组合、单兵战术要求和基本作战单位内的配合,各掩蔽物之间的协同作战与指挥,等等。至于阵型变化等要求更高的运用性训练,则须使用在实战中起掩蔽物作用的车方可操演,,而用车操演自然不会留下遗迹。因而见诸记载的八阵图遗迹,就只有用于战术要领基础训练的这种形态了。
蜀军较善利用地形、营垒作战,是否就与经过这种“倚伏之法”训练、因而具备这种战术素养有关?史载:魏太和五年(231)魏国名将张郃追击蜀军至木门道,就死于伏弩。[39]蜀军“所至营垒、井灶、圊、障塞皆应绳墨”,晋袁准说是“蜀人轻脱,亮故坚用之”,[40]这种猜测显然很可笑。史载诸葛亮死后蜀军退兵,司马懿“案行其营垒处所,曰:‘天下奇才也’”。[41]能使率军行阵多年的魏军主帅叹为“天下奇才”的蜀军营垒设施,定具有特异的防御功能。又,诸葛亮《军令》:“敌已来进持鹿角,兵悉却在连冲后。敌已附,鹿角里兵但得进踞,以矛戟刺之,不得起住,起住妨弩。”[42]这是利用营垒设施作战的具体指令。“连冲”即相次联结的冲车,作用仍为“所以当垒”。营垒、井灶等设施的准确设置,也应是着眼于有利于隐蔽部队和充分发挥弩矢等兵器的杀伤力。
 
————
 
[1]、[18]、[41]  《三国志·诸葛亮传》
[2]   赵仕伟辑:《中兴馆阁书目辑考五卷赎目一卷·馆阁考四·子部儒家》
[3]  《周礼·春官·车仆》 郑玄注
[4]  《后汉书·窦宪传》
[5]、[16]  《三国志·武帝纪》裴注引《魏书》
[6]   见《春秋时期的步兵》中《阵型的变换》一节
[7]  李兴:《祭诸葛丞相文》,载张澍《诸葛忠武侯文集·附录卷二》
[8]  转引自张澍《诸葛忠武侯文集·故事卷四》
[9]  转引自《太平寰宇记》卷七二
[10]  《水经·江水注》
[11]、[34] 《通典》卷一九六北狄蠕蠕
[12]、[17]、 [27] 《三国志·武帝纪》
[13]   并见《三国志·曹纯传·先主传·诸葛亮传》。 按,诸葛亮对孙权说“(长坂一役被击溃后刘备所部)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推知刘备参战部队应多此数倍,即应有数万。
[14] 《三国志·杜畿传》
[15] 见史念海:《秦汉时代的农业地区》,载《河山集》
[19] 《三国志·武帝纪》裴注引《魏书》
[20] 见史念海《论诸葛亮的攻守策略》,载《河山集》
[21] 见沈仲常:《蜀汉铜弩机》,载《文物》1976年第四期
[22] 《三国志·杜夔传》裴注引《袁子》
[23] 《三国志·袁绍传》裴注引《英雄记》
[24] 《六韬·均兵篇》
[25] 《北堂书钞》卷一一七  
[26]、[36] 孙怡让:《周礼正义》卷五三
[28] 《资治通鉴》卷一一五
[29] 《晋书·职官志》
[30]  并见于《南史·朱超石传》、《资治通鉴》卷一一八
[31]  转引自王应麟《通鉴地理考释》卷一一·八阵图条
[32]  盛弘之:《荆州记》,转引自王应麟《通鉴地理考释》卷一一·八阵图条
[33] 《华阳国志·巴志》
[36] 《资治通鉴》卷一四六
[37] 《孙膑兵法·陈忌问垒》:“车者,所以当垒。” []
[38]  见谭良啸:《白帝城八阵图遗迹考》,载《四川大学学报》81年第一期
[39]  《三国志·张郃传》正文及裴注
[41]《三国志·诸葛亮传》裴注引《袁子》
[42]《太平御览》卷三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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