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如梦如幻 假作真时真亦假

 木柳书屋 2017-09-22

 


 
  

如梦如幻 假作真时真亦假

 
 
腾讯儒学欧丽娟2017-09-18 11:14

[摘要]我们对真假的认识过于简单,因此我们很高兴有这样一个机会进行一个很简单的澄清,有那么多种真,我们为什么只选择一个最粗浅的那个真来看待人性的价值?

 

问题三:《红楼梦》刻画了甄贾二氏、真假宝玉,您说:“真假之间并没有本质的差异,假跟真可以一样好,真跟假也可以一样不好。”这个观点很是新颖,请问如何理解?

欧老师:首先我们要从本质上来谈,真跟假其实是一个非常抽象非常简约的概念,那么就因为它抽象而简约,以至于我们忽略掉,真其实有非常多的层次,它其实不是只有一个单一的样态,假也是如此。怎么样叫做真?怎么样叫做假?这个都是使得这个概念没有办法充分被认识的复杂性的一个话约所产生的结果,就是我们没有去意识到你用真跟假这些概念的时候,其实是一个很模糊很笼统而且根本没有具体标准的一个抽象的语汇,可是我们想当然而的去运用,导致我们对于人物的评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也变成是一个非常素朴简化的状态。而这么一来,用这么样素朴简化甚至是没有内涵的概念去诠释人物或者是情节,那当然得出来的就是混乱成一团的各式各样的内容都可以投射的,那样的一个诠释的结果,也因此上丧失了一个深刻的而且是有意义的内涵。

所以当我们了解到这一点之后,我们就要理解那真跟假到底是什么,这个是一个非常难以诠释的一个哲学的意涵了,因为这会涉及到对这个真跟假很复杂的一个认知。

我们在这里只是要很简单的提醒大家一件事情就是,当我们意识到这两个词汇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事实上可以容纳非常复杂的内涵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一件事情,真,它有复杂的多样性。其中的某一种真很有可能其实是通向某一种假。而假到某一个程度的时候,它其实会通向真的另外一个样态。这就是我刚刚说真假可能是一体两面的原因。

那么在这样的状况之下,假可以跟真一样好,真也可以像假一样的不好。那我们就可以举那个具体的案例来印证。例如说,当我们用抽象的语汇来看问题的时候,我们可以借真跟假之外的一个词汇来做例证,例如说理想,我们就说人要有理想,可是我们从来都没有想过你所谓的理想是什么意思,就好像你从来没有想过你的真跟假是什么意思一样,所以可能你的理想跟我的理想是非常不一样的。

一个理想是我希望飞黄腾达,名利双收,可是另外一个人的理想却是我,我就是要好好的来建立我的人格。那这时理想就非常不一样对不对,同样的道理,真也是这样,假也是这样。

如梦如幻 假作真时真亦假

林黛玉(资料图 图源网络)

那么我就来举一个例子举个例子给大家看,例如说假可以跟真一样好的一个例证。那就是第一个林黛玉是一个虚构的人物,她根本就是曹雪芹在他的现实的亲友圈里面所见所闻,乃至于她透过历史所积淀的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里面截取到某一种特质,整个融会贯通之后所创造出来的一个非常鲜明的人物。

她其实是一个假的人,她是一个虚构的人,但是对读者来讲,她却是如此之真,如此之鲜明,如此之生动,所以我们奉献给她那么真诚的热爱,那不就是假可以跟真一样好吗?甚至可能比真更好。因为读者们只要理性一点,你就会发现,假如你的身边真的有那样一个林黛玉存在的话,说不定你不会那么喜欢她。假如她小性儿或者是她边派,或者她使性子的对象是你的话,你还会那么喜欢她吗?

我觉得人有的时候不理性就在于她不是用同一个标准在想问题,以至于往往双重标准。

那无论如何,借由林黛玉这个人物的一个读者接受现象来看,分明证明了假跟真一样好,甚至比真更好。因为隔着一个审美距离,我们可以对一个我们现实中不一定会喜欢的人却那么的喜爱,这不就是假比真还要来得好的一个绝佳例证。

其次,第二个例证也是《红楼梦》想要来展现情感的理想形态而铺陈的一个情节,却也可以放在真假关系里面,也得到另外一个印证,那就是藕官烧纸钱偶官烧纸钱,藕官烧纸钱那一段就有提到藕官跟那个地官以及跟后来的蕊官,他们都是因为每天演习戏文,那么那些戏曲扮演的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你恩我爱,那你因为每天每天不断地用同样的剧码在演戏,演戏又必须要投入,把你的演技跟戏中人物合二为一。

结果就在这样的一个一天一天的模仿,一天一天的演练之中,他们产生了真情,这不就是假变成真了吗?而那个真情不亚于所有我们所看到的,世间的所有真情,虽然它是在假戏真做的情况之下所产生,但是它变成了真,它就是跟所有的针一样的好。那这又是一个假可以跟真一样好的具体范例,因为原来由假可以变成真,那同样的,反过来说真也可以变成假。

怎么说学者们已经做过有一个研究,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值得在这里跟大家分享。那就是晚明时期,因为非常推崇一种所谓的自我解放,搞得那样的一个风潮,那文人们都推崇要争嘛,所以像那个性灵派,像那个三元就是那个袁中道、袁宏道他们不都是以率真以自我来标榜来张扬,对不对?所以他们觉得像李贽,要绝假存真。这都是我们最熟悉的晚明的思潮。

可是学者们也注意到一个现象,固然一开始的崇真,就是崇尚真、率,因为他们觉得不要作假,那你就是袒露你自己的本心。他们觉得这是一个人格最纯粹的样态,是一个人没有被知识被外在的世俗所蒙蔽的真正的自我,所以他们把这个自我弘扬到这样一个至高无上的地位。

然后我们大家就是在日常生活里面,我们都以率真来标榜,刚开始这个真是好的,就是表示他们认识到真正的自我是什么样子,然后他们愿意把这个自我标举出来好超越世俗超越伦理,超越人跟人之间的互动的规范。刚开始是真的是对这个真的体认跟追求,可是当它变成一种价值的时候,请各位要知道,当它变成一个价值的时候,这个价值的意思是说这样才是好的,已经有了好坏的判断。所以当它有了价值加进来的时候,后来的人,其他的人,他并不是因为真正看到真的那一种可贵性,而只因为大家都说真是好的,你就把你的自我无所顾忌的率性地表达出来。而它是一个价值的时候,那大家就会追求价值嘛,因为它是好的嘛,好的就引发了大家的模仿跟追求吗?因为他是好的,所以我们大家都来模仿,当他不只是一个价值的时候,而是一个人的样态的时候,还不一定能够引起人们的效法跟模仿,因为那只是一个人格的样态,可是当你把他变成是一个价值的时候,那大家就会想要了,对不对?因为得第一名总是最好的,大家就要努力得第一名,所以当把真变成是一个价值的时候,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模仿跟追求。可是各位就可以明白我所要暗示的,那就是当你是模仿的时候,那还会是真吗?你只是以为那个样子叫做真,就是很率性的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最后是不是就变成了标新立异。

如梦如幻 假作真时真亦假

薛宝钗(资料图 图源网络)

于是,这个时候的标新立异的真就是人云亦云,就是其实是模仿,是效法,只因为要得到一个好的赞扬,所以当它是真的所谓的真的坦率地表现自我的时候,其实它已经是假,这就是一个很值得我们思考的案例。

那么原来对于真的这一个价值性的模仿会使得表面上率真行为的人他其实就是在作假,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自我的真,他只是在模仿,然后要得到赞赏,得到这个社会舆论的赞美,那这其实不是又是一种媚俗吗?媚俗怎么会是真?他不自觉的已经由真变成假,这就是真假模糊难辨。因此君子才要那么的每天的自我醒思的地方,不要去被他所迷惑,那这是一个我觉得很值得思考的问题。

那么也且容我再举一个例证,因为这个例证更值得人们的一个自我醒思,真假的问题又出现在一个情况上,就是我们会认为回到《红楼梦》吧,我们会认为林黛玉代表真对不对,薛宝钗代表假对不对,可是我们又是用一个抽象的语词在混乱的想问题,因此把现象加以简化,那个简化是什么呢?就是你说林黛玉是真,薛宝钗是假,请问你的依据在哪里?我们的依据一定会非常简化的,就是林黛玉里外如一,她想什么就做什么那薛宝钗不是它比较里外不一,因为她想什么跟她做什么可能是有一个距离的。但是这样子的一个真假的判断是素朴到了,其实已经非常粗略的地步了。这是一个很简单,简单到不能成立的一个标准。我现在只举一个说明来证明这一种真假的判断事实上是完全不能成立的,原因就在于各位好好地思考一件事情,一个人的自我真的只有一个单一的样态吗?

假如我们只要有稍微一点点对于人性的理解的话,你就会发现自我其实是一个很复杂的构成,每一个人其实都有很多面,而且那一面都有好几个层次,这怎么能够用一个非常单纯的什么里外如一来看待呢?

好,例如说以一个已经被扬弃的心理学派,对于自我的区分已经被扬弃,就表示说,那已经才是算简略的区分了。显然自我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但是且容我们用一个简单的概念,因为这更能够让一般人了解,那就是弗洛伊德。

他把一个人的自我的人格层次分为三个境界,三个不同的一个层次,那大家都很熟悉了,一个是超我,一个是自我,那另外一个是更低层次的,属于潜意识的,我们自己都不一定意识到的那个字,我们叫就是本我。那我们就很简单的用这三个层次来看待,你就会知道我们对于林黛玉、薛宝钗这一类所谓的真假的对应是一个其实是一个非常混乱的,而且完全没有依据的想当然。就弗洛伊德的对自我的三个层次的区分来说,那么那个超我其实也是我的一部分,那个我是以道德原则作为原理的那个层次的我,而所谓的那个本我,他就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那个我,有喜怒哀乐很自然的这种感受反应就是这个层次。

还有一个是我们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我,所以它要透过很曲折的方式,在梦境或者是在某一些心理资质或反应的状况底下去呈现出来,我们自己都不一定意识到那个叫本我,那请问这三个层次都是真我。那么我们要以哪一个真我作为衡量的标准,那个最低层次的本我就是食色性也嘛,就是那个层次的,那请问你要服从的、要展现的是哪一个层次?而且你展现的每一个层次都是你的真我。换句话说,你想想看,如果你是服从的,那个真我是超我,就是以道德原则为标准的那个超我,你仍然还是真我,那你以道德原则来实践来呈现的那个我,在《红楼梦》里面其实不就是以薛宝钗为代表吗?

薛宝钗的所言所行他都不是以自我为优先考虑的。因此小说家比较少去描写它内心的那一面,就是因为他要用这样的叙事策略,或者是一个塑造方法来适应,或者是来正确的表达这个人的人格特质。所以他对薛宝钗就比较不是采用一个内心刻画的这样的一个角度,那么所以你会看到的薛宝泰就是一个把自我放在一个伦理架构里面,在人跟人的相对关系里,他的自我应该是以怎么样好的一个表现方式,那这就作为他言行言谈的一个准则。

换句话说,从这个角度来讲,薛宝钗也还是真诚的,因为他是用超我的这个道德原则来实践自我。那么,林黛玉的真我就是我们一般所理解的那个我,其实只是在这个自我的那个层面上就是一般喜怒哀乐。那对呀,林黛玉是真,可是薛宝钗也很真。

再者也有人就是以快乐原则来实践真我,那个快乐原则就是最底层的那个本我,食色性也的那个层面。那这个层面是受快乐原则所支配,那就是只要我快乐,我痛快,我就用这样子的方式来生活,来实践他的人生,那这种人算不算也很真我呢?算那,因为他也是服从于这个自我里的某一个层面。那在《红楼梦》里面我们也可以找到这一类的真我,他完全就是受快乐原则所支配嘛。然后就在食色性也上面也就赤裸裸地展现,那这个人是薛蟠,都是真。

原来从这样的一个角度来切入,我想我们的读者就可以明白一件事情,我们对人或者是人的自我的这个人性的了解真的太简单太粗浅。你对于构成一个人的那么复杂的基本的这些层次差异都不了解,也都不接受,那怎么来谈人物分析呢,你就会用一个非常粗浅的甚至是粗略到错误的概念去对人物就做一个想当然而的类比。

那这么一来,对于我们了解《红楼梦》,对于我们要了解更复杂的人性究竟有什么帮助,我想结果适得其反。我们不但没有得到帮助,我们反而更让自己受到限制,因为我们还是一直巩固在这样一个粗略的甚至是错误的人性理解上。

好,我想这就是我乐于在这个地方透过真跟假来提点的一点。原来讲跟真不是那么容易可以判别的,而且真会变成假,当它变成是一种模仿,变成是一种想要诉求社会的赞扬的时候的一种媚俗的表现,可是假也可以变成真。

当你很真诚的在对于一个一开始并不是那么出于本心的行为的时候,那么久而久之你会受到它的濡染,受到它的影响而最后假戏成真,所以礼教的力量其实也在这里。

礼教其实它确实是一个外在的行为规范,可是这个行为规范在你久而久之的实践当中也就会反过来塑造你的心性。让你由内而外的也就能够有一个精神力量去撑持那样的一个礼教的高度,以至于让你的言行举止会中规中矩,会非常的适当合度,那个其实是礼教的,最高的精神就是里外是一致的。

所以我们对真跟假的这个认识过于简单,因此我们很高兴有这样一个机会进行一个很简单的澄清,那么有那么多种真,我们为什么只选择一个最粗浅的那个真来看待人性的价值?我想这个是我们都可以多多思考的。

大观红楼:专访台湾学者欧丽娟

欧丽娟老师

主讲人简介:

欧丽娟,台湾大学中国文学系教授,研究领域:唐诗、《红楼梦》、中国文学史。除了“大观红楼”系列之外,代表作还包括《杜诗意象论》《唐诗的乐园意识》《李商隐诗歌》《诗论红楼梦》《红楼梦人物立体论》《唐代诗歌与性别研究——以杜甫为中心》《唐诗的多维视野》《唐诗新思路》等,因“红楼梦”公开课获得“全球开放式课程联盟”2015年杰出教学者奖。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