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今天,是我不幸中的万幸。” ——陈佩斯 01 1950年,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 著名表演艺术家陈强正随团演出, 在国家歌剧院出演《白毛女》。 演出期间,陈强接到一个电话, 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出生了。 为纪念这个时刻,陈强想来想去, 将这个孩子取名为“布达”。 4年后,二儿子出生于吉林长春, 名字自然而然用了剩下那两个字: “你哥哥叫布达,那你就叫佩斯吧。” 小时候的陈佩斯性情顽劣, 不喜欢读书,成绩总是班上倒数。 当时他长得比一般孩子要高, 正巧遇到一个刚参加工作的老师, 见他人这么皮,也是存心治他: “你个子这么高,坐最后一排去吧。” 不得不说,陈佩斯打小就“反权威”, 从此就跟这个老师杠上了。 一次,老师让同学用“五彩缤纷”造句, 陈佩斯把手举得老高,然后站起来说: “我放了一个五彩缤纷的豆花儿屁。” 引起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老师心说我还治不了你小子? 随即把陈强叫到学校一通训斥。 回家后,陈强拿起鸡毛掸子就打。 那时,陈强常在外拍戏, 情感上和儿子之间有些疏离。 但每一次看到父亲登台, 看到父亲身上顶着璀璨的光环, 陈佩斯内心深处还是充满了崇拜。 陈强曾是“中国二十二大明星”, 因为出演黄世仁和南霸天而闻名, “百花奖”为其单设最佳男配角, 他还是那一年得奖票数最多的演员。 然而,就在一夜之间,浩劫袭来, 陈强被抓进牛棚,成为众矢之的。 批判的理由简直叫人无从反驳: “好人怎么可能把反派演得那么好?” 陈强饰演的黄世仁 每一次从批斗场上回到家中, 陈强的白衬衫上都是一道道血印子。 与此同时,和那个时代大多数孩子一样, 15岁的陈佩斯被卷入了浩荡的时代洪流中, 成为内蒙古一个建设兵团的普通知青。 边疆条件极为恶劣,最痛苦的是吃不饱, 身上光长胡子不长膘,饿得风一来就倒。 干了整整4年,好不容易探亲回家, 一进家门,陈佩斯就对父亲叫苦: “爸,我饿死了!我再也不想去了!” 02 如何才能让儿子安稳回城呢? 想来想去,陈强只能让他演戏: “没有别的出路了,我也自身难保, 你要是不入这行,真可能要饿死。” 然而,陈佩斯的长相实在太普通了, 北京军区文工团、总政歌舞团都没要他, 正好,当时八一电影制片厂需要演员, 陈强赶紧找到招生负责人演员田华: “帮个忙,把佩斯收了吧。” 就这么着,因为生活所迫, 陈佩斯成了一名演员。 很大程度上,外形限制了陈佩斯, 一开始,他能得到的都是些龙套角色。 尽管如此,他还是非常用心, 经常跟搭戏的演员合计如何给自己加戏, 有一次,他本来是演一个跑场的匪兵, 就因用心设计,被“提拔”演了俘虏兵, 一下子增加了几分钟的戏份。 话剧《万水千山》的编剧毓钺说: “当时陈佩斯就表现得与众不同, 一讲起笑话,无论语言上还是动作上, 总是比别人可乐,有把人逗笑的天赋。” 这时,陈强也给了儿子一个建议: “中国的老百姓太苦了,你可以演喜剧, 以后多给大家带去一些欢乐。” 当时,陈强是北影厂党委成员, 力主做喜剧,试图用电影告诉中国人: “新环境下,人人都有笑的自由。” 1979年,他带着儿子主演《瞧这一家子》, 这是十年浩劫后的第一部喜剧电影, 虽说笑只是手段,重点在于“说教”, 影片整体笑得“极其委婉”, 但在那个年代已算是一大步了。 要知道,在那时让人肆无忌惮的笑, 弄不好是要葬送前途的。 《瞧这一家子》电影剧照 这是陈佩斯第一次做主演, 为了演好这部电影,床头贴满了人物分析, 随时随刻都在琢磨人物的心理逻辑。 到了片场,父亲陈强就站在摄像机后头看, 有时实在嫌陈佩斯太笨,就着急道: “你过来你过来,怎么这么笨? 这个时候你得这么演才行,你看着啊。” 于是陈强演一遍,陈佩斯跟着演一遍。 陈佩斯被父亲手把手教着演完,结果呢, 《瞧这一家子》火了,还拿了优秀影片奖。 这时大家发现,原来让中国人笑一笑,也挺好。 可5年后,小品《吃面条》进入春晚剧组, 还是面临着随时会被枪毙的局面。 03 提到陈佩斯, 就不能不提朱时茂。 1977年,因为主演《牧马人》, “浓眉大眼”的朱时茂名声大噪, 成为了那个年代的当红小生。 当初朱时茂刚被调到八一厂, 没有房子住,就先住招待所, 偶尔会去招待所打公共电话, 恰好陈佩斯那时候也常去打电话。 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朋友。 八一厂的演员时常要跟观众见面, 有些演员就自己安排个诗朗诵什么的。 朱时茂和陈佩斯也觉得,不能干聊呀, 咱们也给观众排点儿小节目吧。 陈佩斯回去琢磨了一下,便提议说:“不如把咱们平时训练演员的过程编成一个喜剧节目?” 于是两人私下捣鼓了一番, 排出一个“吃面条”的小短剧。 每次带着这个节目出去, 都能把观众们逗得前仰后合。 有一次,到一家宾馆表演, 那里炒菜的师傅本身肚子就大, 加之那天衣服穿得紧点儿, 看陈佩斯吃面,愣是把扣子给笑绷了。 《吃面条》喜剧效果奇佳, 可以说是走到哪儿红到哪儿, 一度因此轰动了整个哈尔滨。 春晚导演黄一鹤听说了, 就找到陈佩斯和朱时茂, 希望他们把节目拿到春晚上。 审节目的时候,凡是看了小品的人, 没有一个不是笑得喘不过气来的。 可是黄一鹤冷静下来一想: “我们能让观众这样为笑而笑吗? 能让大家笑得如此肆无忌惮吗? 如果没有什么教育意义,可以吗?” 他把节目拿给姜昆,姜昆也不敢保证。 上面的领导,没人点头,也没人摇头。 大家都在想,把人笑成这样,太不严肃了, 敢在中央电视台直播这样的节目吗? 陈佩斯见到这种局面,对朱时茂说: “算了算了,别搞了,还有正事儿, 我们回去演我们的电影。” 朱时茂却说:“再等等,再等等。” 在当时那种环境下, 《吃面条》的处境非常尴尬, 因为始终没人拍板能不能上, 陈佩斯和朱时茂就没有“身份”。 每次节目组拉演员去排练, 朱时茂就带着陈佩斯“蹭车”。 不但蹭车,连正式排练室也没有, 随便找个人少的房间,进门对人一笑, 两人就旁若无人地排起来。 甚至吃饭的时候,也没人招呼他们。 时间久了,陈佩斯心里郁闷: “没人搭理咱们,咱们还留着干嘛?” 有两次,陈佩斯急得甩开膀子想走, 还是朱时茂拉住他,好说歹说, “咱们这么一走了之,对得起黄导吗?” 这个经典小品才一路熬到了大年三十。 然而,直到1984年春晚当天夜里, 《吃面条》能不能上,仍旧没结论。 这时,导演黄一鹤对他俩说: “你们上吧,出了事我来负责。 但你们记好了,千万别说错话, 要是出了重大事故,我就惨了。” 陈佩斯永远记得那一天夜里, 黄导说这话时有多么悲壮。 结果呢?《吃面条》火了, 作为春晚历史上的第一个小品, 一种全新的喜剧形式让观众笑疯了。 事后也并没有苛刻的文艺批评出现, 原来让观众自由地发笑是如此美好。 一夜之间,陈佩斯和朱时茂家喻户晓, 街上好多人对他俩的表演津津乐道。 大年初一,朱时茂去公共厕所方便, 刚一进厕所,就看见俩小孩站在尿池前, 一个学着他的腔调:“诶你再吃一碗。” 另一个学着陈佩斯:“哎呀我不吃。” “诶你再吃一碗。” “我吃饱了我还吃什么吃。” “什么吃饱了,你再来一碗。” 听了一会儿,朱时茂实在忍不住了: “吃什么吃!这是厕所, 什么来一碗不来一碗的!” 04 之后,陈佩斯和朱时茂, 一起上了整整11次春晚, 陈佩斯是那个时代当之无愧的“小品王”。 《拍电影》《胡椒面》《警察与小偷》 《主角与配角》《姐夫与小舅子》… 这些小品成为了一代人的集体记忆, 每个作品背后,都离不开对社会的洞察。 比如那年代,社会上的不法商贩特别多, 经常有烤羊肉串儿的冒充新疆人, 两人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 特意穿着大衣戴着墨镜去“研究素材”, 这才有了1986年令人捧腹的《羊肉串》。 当时陈佩斯穿的是朱时茂的睡衣 至于喜剧表演的技巧和层次, 别说同时代的人,即便放眼如今, 恐怕全国也找不出几个人能与之旗鼓相当。 豆瓣上曾经有人评价陈佩斯说: “他能够操一口标准普通话, 几乎不使用任何俚语进行表演, 而当代喜剧离开方言和网络潮词, 离开了所谓的段子,几乎无法续命。” 知乎上也有类似的评价说: “离开了地域和家乡,陈佩斯还是陈佩斯, 可有人一旦离开这些,就什么也不是了。” 看过小品《胡椒面》的人都会惊叹, 短短十来分钟的作品里,只有三四句对白, 陈佩斯却能仅凭肢体动作让观众笑趴在地上。 《胡椒面》 朱时茂曾经说过: “其实我跟佩斯演小品没本子, 每一次演出的台词都不一样, 但偏偏是在春晚那天的效果最好。” 1990年,表演《主角与配角》时, 朱时茂身上的枪带突然断了, 他只好趁着背对观众时偷偷系上。 本来弄不好这就成了演出事故, 结果却有了意想不到的喜剧效果。 没断的时候,枪挎在朱时茂身上, 朱整个人显得潇洒威武; 断了之后,一系上,短了一截, 换到陈佩斯身上一挎,巧了,到胸口, 配上陈佩斯的表演,尤为滑稽! 观众看了,当即笑作一团, 反倒因此留下一幕经典。 《主角与配角》令陈佩斯名气达到顶峰, 直到多年后,一个假冒陈佩斯的用户, 注册了新微博,马上有网友给他留言, “队长!别开枪,是我!” 微博一发出,迅速被疯转,评论数千条, 可见这个作品是何等深入人心。 “白日做梦!” 小品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 但陈佩斯的追求远不止于此。 他希望能让中国的喜剧走得更远。 于是每年花一半时间打磨小品外, 剩下的一半时间,他用来拍电影。 八一厂不拍喜剧,1986年,陈佩斯打算离开。 当初收他的田华知道他是好苗子, 上门来说了好几次,劝他别走。 田华苦口婆心地劝,陈佩斯就是不听。 最后厂里面对他说:“要走可以, 你要走的话,就分不到房子了。” 陈佩斯一笑:“那简单,我不要了。” 但陈佩斯没想到, 在当时的计划经济环境下, 要拍一部“娱乐片”是何等困难。 第一部电影《父与子》,陈佩斯写完剧本, 到西影厂求一个拍摄的“名分”, 扶持艺术片的厂长吴天明见都懒得见他。 一个副厂长看了剧本,回绝了他: “你走吧,这类电影我们不做。” 回去的路上,陈佩斯想: “你们不做,那我自己来做吧。” 于是他承担风险,自己拉来投资, 可电影拍到一半,陈佩斯才得知, 影片必须挂靠电影厂才能拍摄。 看在陈强的面子上,上头没有追究。 可等电影拍完,因为没厂标, 发行又成了一个大问题。 《少爷的磨难》 后来,中影公司收购了这个“黑户”, 电影《父与子》成为了中国影史上唯一一部没有厂标的电影。 虽然在今日看来,这部喜剧并不出彩, 但在当时那个年代,实属难能可贵, 环顾四周,老百姓根本没有喜剧可看, 中国也太缺乏让人发笑的娱乐。 《父与子》上映后,陈佩斯趁热打铁, 又拍了《父子老爷车》《傻冒经理》 《二子开店》《孝子贤孙伺候着》… 那些年,陈佩斯的父子喜剧非常红火, 在冯小刚将葛优推上喜剧片王座之前, 可以说最深入国民人心的喜剧角色, 就是那个秃头、小眼、一脸贼笑的陈小二。 不过,那时陈佩斯还没能够预见到, 无论是电影,还是小品, 最终都会成为他生命里的过去。 05 认识陈佩斯的人都知道, 他是一个特别有追求的人。 所以当初为了自己拍喜剧, 说不要房子,就不要房子。 同时,他骨子里有一股倔强, 这样的倔强,在外人看来固执乃至偏执。 陈佩斯不同于他演绎的混混、流氓, 私下里,他是个严肃、认真的人, 对待任何作品都趋近完美。 就像一个打磨玉石的手艺人。 在和朱时茂排节目的过程中, 两人经常各持己见,相持不下。 当时,陈佩斯和朱时茂的作息时间不同, 陈佩斯早睡早起,朱时茂晚睡晚起, 每天夜里,朱时茂等陈佩斯睡了, 还一个人伏案吭哧吭哧修改剧本, 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看, 早起的陈佩斯又照自己的想法改了回去。 两人没少为这个吵架,甚至冷战, 最后还得各自的老婆把两人请出来, 这才能继续把好作品磨下去。 搭档之间尚且如此,面对春晚剧组, 陈佩斯感觉自己的作品受到桎梏太大。 当初为让《吃面条》上春晚, 陈佩斯就感到厌烦,几度想走。 之后10次创作,每次都需要送审、修改, 还有各种原因不明的突发性撤节目。 当时,陈佩斯热衷探索新的喜剧形式, 希望小品可以有更大的突破, 可他的创作意见,从没被采纳。 1998年,《王爷与邮差》, 成为陈佩斯在春晚的最后一次亮相。 工作人员把麦克风随便挂在戏服外, 朱时茂刚一上场,麦就掉了, 陈佩斯不得不靠着他,让他蹭麦说话。 最后,当陈佩斯开始满场疯跑时, 朱时茂只能把台词“吼”出来。 原来准备的声效光碟,现场没给他们放。 下台之后,陈佩斯掉了眼泪。 从那时起,他便决心退出这个舞台。 而就在第二年,面对作品被央视侵权, 未经本人许可发行小品的光碟, 陈佩斯和朱时茂勇敢地站出来维权, 将发行方告上法庭,毫无悬念地胜诉。 从此,两人彻底与那个舞台告别, 一个小品时代,也就此落下帷幕… 《王爷与邮差》 一次谈话节目里, 主持人问陈佩斯: “离开春晚,你后不后悔?” 他想都没想,便说: “不后悔,上春晚的时候, 我过得很狼狈,见谁都是大爷, 作品里的东西受到太多的限制。 当时我提出过许多的想法, 但每一次人家都说‘NO’! 那么我也有说“NO”的权利, 虽然说这个字的代价比较大。” 主持人又问:“90年代的时候, 很多人都面临知识产权被侵犯, 为什么你就那么忍受不了?” 陈佩斯说:“当然要发声, 至少要让人知道,我是被侵犯的, 否则五十年一百年后,我们的后代看到, 会为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 他愤怒的,不是那个侵犯你的人, 而是面对侵犯,我们选择了漠视和沉默。” 在胜诉之后,陈佩斯也曾说过: “我不是什么斗士,千万别抬高我。 我只是对错误的事情,说了个‘不’字。” 在所有人面对顽固的高墙选择无视时, 甚至在许多人希望攀附高墙获利时, 希望借助高墙的力量而功成名就时, 陈佩斯第一个站了出来,说不。 而几乎在同时期, 他的电影事业也走到了尾声。 当时他拍了一系列喜剧电影, 每部电影盈利,只刚好够下一部开机。 如此算下来,电影是拍一部亏一部。 可这样的亏损,并不是因为电影不好, 而是因为整个市场极其不规范: “当时偷瞒漏报票房的情况非常严重, 我们当年派出5个组到河北去监票, 有的地方演7场却只报3场, 有的地方100%到80%的上座率, 但上报却只报40%上座率,非常混乱。” 陈佩斯俯身一看,四处都是暗礁, 四处都有这样那样黑色的潜规则, 四处都是不可言传的勾结和打压, 这都是他心底最为厌恶的。 无奈之下,他只能关闭电影公司。 在做人和做艺的层面上, 陈佩斯是个有精神洁癖的人。 看到那些光照不到的地方, 他的第一反应是赶紧离开。 他知道世上有许许多多的灰色地带, 他没有能力去改变,但至少不会借此牟利。 别人告诫他:“你要懂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 他却说:“这个世界缺的不是规则,而是规矩。 我们在这么烂的世界里生活了几十年了, 再把余生都这么烂下去,多没劲啊!” 06 曾有一段时间, 陈佩斯被封杀的消息传得很盛。 甚至有人说他交不起孩子学费, 然后贷款包下一片山林种果树。 陈佩斯听了传闻付之一笑。 有人想把他塑造成一个孤胆英雄, 可陈佩斯根本没有那样看待自己。 他的确花钱承包了一片荒山, 但不是为种树,而是为保护环境。 每当烦闷,他会去那里静心。 陈佩斯并没有像外面风传的那样, 一度陷入了生存的巨大压力和困境。 蛰居两年里,他看了许多的书, 思考了喜剧方面的许多问题后, 最终将目光投向了话剧。 因为朋友有被托儿欺骗的经历, 陈佩斯再一次以他的平民视角, 捕捉到了这个社会的讽刺点。 2001年,全国话剧最不景气的时候, 话剧演员纷纷出走去演电视剧了, 陈佩斯的话剧《托儿》横空出世, 一下子创造了千万票房的神话。 他带着《托儿》在全国巡演, 一连演了120场,观众多达17万人。 表面上看起来风光,但背地里充满艰辛, 当时各地剧院十分简陋,舞台边就是厕所, 后台一股尿骚味,水阀已经锈住了, 连个正常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可陈佩斯还是一场场坚持了下来。 随后,他又制作了《阳台》 《雷人晚餐》《戏台》等多部话剧, 累计500场次,观众超70万人。 创造了话剧界的票房奇迹。 话剧《戏台》 陈佩斯常以手艺人自居, 在这个一切都求速度的时代, 他也的的确确像个“匠人”。 当初和朱时茂的《王爷与邮差》, 从构思到最终变成一个小品, 陈佩斯花了十年时间,才让它上台。 至于每一次话剧剧本, 几乎每一场戏,每一句台词, 他都是反反复复推敲、修改。 《阳台》一场戏,曾改了十几遍, 女演员十步的走位,他能推敲40分钟。 而随着年纪的增大,他体力也常常透支, 每一场戏演下来,中途要喝几次盐水, 可就是如此,还是一场不落地演了。 朱时茂曾经受他之邀出演《托儿》的配角, 演了33场下来,实在受不了了: “我就吃不了他这个苦,太累,太寂寞。 每天都要重复。同一个舞台,同一帮演员, 同一句台词,同一个感觉,不觉得很寂寞吗?” 可陈佩斯就像个熬得住寂寞的手艺人, 编剧毓钺看他一场戏演下来,满头大汗, 人跟水耗子似的,真是在活受罪, 于是劝他:“你去搭一个剧组, 30集电视剧,4、5个月也就出来了。 你自己再租个大房车,弄俩助理, 小火锅一点,慢悠悠吃上。 你这样的腕儿到哪还能让你吃苦啊?” 可陈佩斯就是不干! 生活上,陈佩斯极其朴素。 他最爱吃的就是面条, 能天天吃羊肉烩面不腻烦。 每次他上节目,只穿上半身正装, 下半身一律粗布裤子和布鞋, 因为录节目一般只拍上半身。 他住的地方是乡下,开最便宜的车, 有一次倒是花钱买了一张很贵的床, 睡了几天,腰疼,又换硬板儿床了。 无论衣食住行,他都不求奢华, 只要让自己感到舒服自在就行。 话剧火了之后,很多人送钱上门, 拍电视剧的、拍电影的、做真人秀的, 陈佩斯都客客气气给人请了回去: “对不起,我这边还要忙话剧, 一帮话剧演员要跟着我吃饭呢。” 他拒绝了一切浮华,不断给生活做减法, 因为他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凡此以外的,都可以舍弃。 而一个人只有懂得了舍弃, 才能够更好地抓住想抓住的东西。 当然,每过一段时间,他也接广告, 不是为了穷奢极欲,而是为做话剧筹钱。 只要你看到电视上出现陈佩斯的广告了, 那说明他又在筹备一部新作品了。 在这个嘈杂、物欲的时代, 陈佩斯看上去更像一个异类。 娱乐圈有什么诱惑,他从不掺和, 他有的只是艺术上的苛责与追求。 朱时茂说:“他太倔,太认死理。” 但他的倔强,是出于对艺术的敬畏, 也是他和这个世界相处的一种方式。 曾有一次,上海戏剧学院排演《阳台》, 戏结束后,大幕还没有完全合上, 有一个学生直接就下台了, 陈佩斯马上叫住这个学生说: “你在演出,观众还没有退场, 作为演员你怎么能从两侧下去? 你是个演员,要懂得尊重舞台!” 这,就是那个倔强的陈佩斯。 07 几乎每年春晚之前, 都有媒体会做一个调查, 问大家希望哪个喜剧演员上春晚。 群众的呼声中,总少不了陈佩斯。 每当大家觉得语言类节目不好笑时, 总会有人提到他的小品,无限感怀。 陈佩斯虽然亲手拉下自己时代的帷幕, 但却在一代人心中打下了烙印。 当我们怀念陈佩斯时, 我们究竟在怀念什么呢?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怀念的, 其实并不是落幕后那个陈佩斯本人, 只是他在舞台上奉献的笑声。 当我们穿过大幕,走进后台, 看到那个严肃、较真、倔强的陈佩斯, 看到那个不卑不亢的“手艺人”, 这样的他,才是我们最该怀念的。 他在求快的时代,依然精心打磨, 他在攀附的时代,依然保有傲骨, 他在贪婪的时代,依然懂得舍弃, 他在躁动的时代,依然懂得坚持。 曾有一位主持人问陈佩斯: “你希望自己做喜剧的理想境界, 是把它做到一个怎样的广度?” 陈佩斯毫不犹豫地说: “没想那么多,就坚持到明天, 还有明天,就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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