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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元曲杂剧之多重构成

 JwwooLIB 2017-09-22
解玉峰

内容提要 自王国维《宋元戏曲史》问世以来,元曲杂剧多被认为由杂剧家独立完成, 故其意义也被视为从作家到作品单向的赋予。现存元曲杂剧实包含多重构成:元剧多以 两宋、特别是南宋时形成的流行故事为本,戏剧总体呈现的思想趣味乃是民间的,而非 元曲家个人志趣的直接映射;元曲家之曲皆为故事人物“代言”,但代言之曲亦常有自家 心迹的流露,曲家心迹也往往偏离民间传统;元剧之宾白主要出自伶人,伶人之白配合 曲家之曲而完成戏剧叙事,但伶人之白也有其自身的特征;现存元人杂剧大多从明内廷 传出后,再经杂剧选家编订,明宫廷教坊乐师和杂剧选家先后参与了杂剧的编改,元人 杂剧也因此有“明”人的烙印。

引 言

近世严格意义的元剧研究,实始自王国维《宋元戏曲 史》。王氏论“元剧之文章”一节,今人多耳熟能详:盖元剧之作者,其人均非有名位学问也。其作剧 也,非有藏之名山、传之其人之意也,彼以意兴之所 至为之,以自娱娱人。关目之拙劣,所不问也;思想 之卑陋,所不讳也;人物之矛盾,所不顾也;彼但摹 写其胸中之感想与时代之情状,而真挚之理与秀杰之 气,时时流露其间。故谓元曲为中国最自然之文学, 无不可也。

静安先生激赏元曲,谓元曲为“中国最自然之文学”,但他 也注意到元剧关目拙劣、思想卑陋、人物矛盾等现象(近 五十年来的元剧研究者似常为此避讳)。笔者此节提出的问 题是:我们应如何看待上述现象?在笔者看来,理解元剧“拙劣”、“卑陋”和“矛盾”等现象,似不宜仅从作家到作 品这种单一方向着眼,今人所见之元剧作品,从构成来看, 存在多种维度的历史积淀,故宜从多种维度进行解读,然 后元剧“关目之拙劣”、“思想之卑陋”、“人物之矛盾”等 现象方得确解。

一 两宋流行故事

对今人而言,元人杂剧的故事层面最为直接。元剧所 述各种故事,大多是两宋时民间流行的故事。从来源来说, 可略分为三类:一是以宋以前文人以严肃态度撰写的史籍(《左传》、《史记》、《汉书》之类)为源头而衍生的历史故 ·114·事,如春秋战国故事(如赵氏孤儿)、秦汉故事、三国故事、 隋唐故事(如薛仁贵)等;二是以宋以前文人撰写的杂史、 笔记(如《说苑》、《世说新语》、《莺莺传》之类)为源头 而衍生的各种世情故事,如王昭君、崔张故事、柳毅传书 等;三是两宋时新产生于民间可惊可叹之事,如刘知远故事、 赵匡胤故事、杨家将故事、包拯故事、水浒故事、岳飞故事、 泥马渡康王、王魁负心等。从数量来说,以第三类为最多, 而且前两类故事最终的完成者也是宋人,其作为流行故事 的样貌与前代文人所载也有本质性变化。

两宋时的职业说唱艺人,对各种流行故事的传播有特 别重要的意义。文士文化与民间文化的交会是中唐以后中 国文化演进的突出特点,其表现便是词曲、说唱等民间文 化得到更多文人的关注和参与。讲唱、说话等伎艺虽起于唐, 其繁兴却在两宋。两宋时代特别是南宋,普通民众接受教 育的机会较前代明显增多,城镇各种等级的学校、书院林 立。科举制的普遍施行,固然为读书人进入社会上层提供 了机会,但相对读书人数而言,最终能进入仕途的毕竟有限, 仕进无门的读书人常常很便利地选择以“文”为生,说唱 等民间伎艺因此可能得到下层文人(所谓“书会才人”)的 参与。从《东京梦华录》、《都城记胜》、《梦粱录》、《武林 旧事》等文献来看,南宋时民间文化较北宋有更大的发展。 所有这些都使得中国普通民众言说历史、褒贬当世成为可 能。虽然两宋时流传于民众间的故事,从源头看有许多产 生在前代,但两宋特别是南宋伎艺人的“演义”却具有决 定性的意义,他们按照普通民众的精神趣味对原有故事进 行了许多增饰和改造。南宋著名史家郑樵(1104—1162)《通 志》有云:又如稗官之流,其理只在唇舌间,而其事亦有记 载。虞舜之父、杞梁之妻,于经传所言者数十言耳, 彼则演成万千言。东方朔三山之求、诸葛亮九曲之势, 于史籍无其事,彼则肆为出入。

说书人在讲说故事的同时,也引导和确立了新的价值观念 和评判体系(如善恶判然、因果报应、女色祸水论等)。我 们可以说,两宋时期流传的各种故事,影响和决定了其后 七百余年民间故事流传的基本样貌。宋以后特别是明清两 代的专制统治,使得民间言说历史的传统特别是褒贬当世 的传统遭遇严重挫折,民间对帝王圣贤及当权者讳莫如深, 民间流行故事的创造自此失去了充沛的活力。这样,我们 看到的现象便是:宋以后的戏曲、小说、说唱等通俗文艺 大多取资于两宋,很少更新的创造,至多是编造一些粉饰 太平、奴气十足的故事,如游龙戏凤、乾隆下江南、三侠 五义之类。

关汉卿、马致远等创编杂剧时,直接取资的也正是两 宋时积累下来的丰厚的民间资源而非文人史籍。以关汉卿 为例。关剧现存十四种,从本事来看,有些剧作,如《望 江亭》、《救风尘》、《陈母教子》、《调风月》等,根本无法 查证其文献来源,此类剧作显然应据当时之传闻编写。有 些剧作,如《单刀会》中的关羽、《哭存孝》中的李存孝、《谢天香》中的柳永等虽史有其人,但未载其事,此类剧作 亦应采自当时民间演义。还有些剧作,如《窦娥冤》、《玉 镜台》等,前代虽有文献载录,但与剧作所述皆有很大出 入。如《窦娥冤》,刘向《说苑》、干宝《搜神记》虽载东 海孝妇含冤屈死事,但未有窦娥被卖为童养媳、张驴儿趁 势欺凌等事。《玉镜台》,刘义庆《世说新语》虽载温峤以 玉镜台为定物巧取表妹事,但记载极简略。所以《窦娥冤》、《玉镜台》应主要依赖当时民间传闻,若有个人创造也是在 民间传闻基础上稍加损益,而不可能直接依据《说苑》、《搜 神记》或《世说新语》编写。关汉卿等杂剧家们没有必要(甚至也没有可能)去察考更早期产生的出自文人之手的历 史文献,这种情况与后来的传奇家大有不同,传奇家们编 写传奇更多依赖的是可以查证的案头文籍,故常有征实尚 史的倾向、甚至可能如孔尚任一样“确考时地、全无假借”(《桃花扇·凡例》)。 戏剧不同于诗词,剧作家须必考虑观众的趣味和接受,而元剧的观众主要是知识阶层外的普通民众,这正是关汉 卿等杂剧家取材于民间、又还诸民间的根本原因。也因此, 元剧作品所反映出的各种思想趣味不宜直接与杂剧家本人 联系起来,借助元剧去探讨有元的“时代特征”可能相当 危险。关汉卿作《单刀会》与孔尚任编《桃花扇》有很大 不同,其个人化色彩并不显著,这种情况正与罗贯中、施 耐庵编《三国演义》、《水浒传》非常相似。过去我们以“进步” 的、“人民性”或“反封建”的思维向度理解关汉卿时,解 读其《窦娥冤》、《救风尘》、《望江亭》等杂剧或不至有问题, 但当我们解读其《陈母教子》、《谢天香》、《玉镜台》等剧作时,关汉卿就变得极不可解,因为其中反映的“陈腐思 想”或“低级趣味”与伟大的“人民戏剧家”似很难协调。 而事实上,如果我们将《窦娥冤》的“反封建”、《玉镜台》 的“低级趣味”皆归之于关汉卿取资的民间传统,而不是 关汉卿本人,关剧就不至于“极不可解”。

二 曲家之曲

元曲杂剧都是元曲家以某一故事为依托,制北曲四套 (即四折),套曲都是为故事某一人物“代言”,每一套曲包 括十余支曲,这构成元剧的主体。元曲作家既取材于普通 民众喜闻乐见的故事,为登诸场上,又不得不屈就普通民众的趣味,所以不能如写作诗词一样,自由表现其个人情志。 但套曲这样的文学样式,本与诗词非常接近,故很容易成 为文人抒情言志的工具。所以元剧套曲,虽主要为故事人 物“代言”,但亦常有自家情志的流露。

元曲家个人情志的表现,最常见的是一些文人事迹剧 和隐逸道化剧(因此类题材也便于作家寄寓怀抱,所谓“借 他家之酒杯,浇自家之块垒”),如宫天挺《范张鸡黍》叙 述的是东汉人范式、张劭生死之交,但剧中范式的有些唱词, 极易使人联系到作家生活的元代:

【鹊踏枝】恨那火老乔民,用这火小猢孙。但念 得几句妆点皮肤、子曰诗云。本子要借路儿苟图个出 身,如今都圆了行不用别人。

【寄生草】将凤凰池拦了 前路,把麒麟殿顶杀后门。你便是汉相如献赋难求进, 贾长沙上书谁偢问?董仲舒对策也无公论!便是司马 迁也撞不开昭文馆内虎牢官,便是公孙弘也打不破编 修院里长蛇阵!(元刊本)蒙人入主中原,施行种族歧视制度,又长期废科举,汉族 士人不免有生不逢时之叹,这在元剧套曲中常留有烙印。 乱世中艰难求存的愤懑和抑郁,在《荐福碑》、《王粲登楼》、《渔樵记》、《李太白贬夜郎》等剧作的曲词中都有表现。又 如马致远《陈抟高卧》,写道士陈抟不受朝廷征辟、高卧泰 华山事,剧中的唱词有:

【滚绣球】四百贯四百石,一品官二品职,子落 的故纸上两行史记。虽然重裀卧列鼎二食,臣事君以 忠,君使臣以礼。呀,便是死无那丧身之地。敢向那 云阳市血染朝衣!本居林下绝名利,贫道呵自不合下 山来惹是非,不如归去来兮。

【倘秀才】道有个治家治 国,俺索学分个为人为己。不患人之不己知。土坑上 淡白粥,瓦钵内醋黄荠,采那首阳山蕨薇。(元刊本)剧中的陈抟除人生无常、荣辱无定的感慨外,也大有“不 食周粟”的意味,其中无疑有马致远辈心志之寄托。从曲 词来看,《黄粱梦》中的钟离汉、《岳阳楼》中的吕洞宾、《七 里滩》的严子陵、《任风子》中的任风子,都有类似的倾向, 也折射了元曲作家的心态。

“借他家之酒杯,浇自家之块垒”,有时可妙合无痕、难分彼此,但当二者不能妙合时,“我”便暴露无遗。如关 汉卿《玉镜台》中第一折温峤上场后,无来由地连唱七支曲, 唱说古今读书人之不遇,不免离题过甚,故遭到清人梁廷 枏的批评

除文人事迹剧或隐逸道化剧外,其他题材也有或隐或 显的表现,而且因“我”之心迹过于凸显,常常明显背离 其本事。如康进之《李逵负荆》述梁山好汉李逵的故事, 剧中写到李逵下山看到梁山春景时,有这样一段唱词:

【混讲龙】可正是清明时候,却言风雨替花愁, 和风渐起、暮雨初收。俺则见杨柳半藏沽酒市,桃花 深映钓鱼舟。更和这碧粼粼春水波纹皱,有往来社燕、 远近沙鸥。

【醉中天】俺这里雾锁着青山秀,烟罩定绿 杨洲。他道是轻薄桃花逐水流,恰便是粉衬的这胭脂 透。(《元曲选》本)

梁山好汉中,李逵以粗豪性急最为著名,但此段唱词却脂 粉气甚浓,李逵“竟是一个细腻风流的词人了!”。按胡适 先生的解释,在《水浒传》成书前,水浒故事一直处于不 稳定状态,“当时的戏曲家对于梁山好汉的性情人格的描写 还没有到固定的时候,还在极自由的时代”,所以康进之可 以描写李逵细腻风流的一面4。在笔者看来,适之先生的 解释或有可议。虽然民间水浒故事的流传在《水浒传》成 书前确处于不稳定状态,但从其他水浒戏看,李逵的性格 特征还是基本稳定的,从本剧其他曲词以及其他剧作中也 都看不到李逵“细腻风流”的一面。所以,笔者认为,康 进之在为李逵谱写唱词时,并为严格遵循为莽汉李逵“代言” 的规矩,而直接将自家对自然风光的感受写入,故而会出 现“莽汉”李逵与“风流”李逵的不协调。

与《李逵负荆》相似,无名氏《陈州粜米》中作家的“代 言”之曲,也出现了明显的口吻不合。《陈州粜米》演包公 秉公执法、智斩权豪势要杨金吾的故事,但杂剧第三折包 公出场时,却有了这样的唱词:

【滚绣球】有一个楚屈原在江上死,有一个关龙 逢刀下休。有一个纣比干曾将心剖,有一个未央宫屈 斩了韩侯。那张良呵若不是疾归去,那范蠡呵若不是 暗奔走,这两个都落不的完全尸首。我是个漏网鱼怎 再敢吞钩,不如及早归山去,我则怕为官不到头,枉 了也干求。(《元曲选》本)

按宋元以来民间包公故事中的包拯都是中正廉洁、为民请 命的“包青天”,而此处的“包青天”却大有归隐之志,当 如何解?如前所述,元曲作家颇多隐逸之志,这段唱词中 表现出的看破红尘、不如归去的情趣,也应是作家心态的 一种反映,故出现了一个前后矛盾的“包青天”,而隐士情 怀的“包青天”恰恰是背离故事本来意义的。

又如王子一《误入天台》,写刘晨、阮肇入山采药而遇 仙故事。凡人遇仙,本属令人羡慕的艳遇,从故事本来意 义来说,刘晨也只是一位大俗人。但剧中的刘晨颇似一位 怀抱不凡、骨清气高的大隐士:

【点绛唇】啸傲烟霞,寸心休把名牵挂,暗里年华, 青镜添白发。

【混江龙】山间林下,伴药炉经卷老生涯。 眼不见车尘马。夜梦不到蚁阵蜂衙,闲来时静扫白云 寻瑞草,闷来时自锄明月种梅花,不惯去上书北阙, 待漏东华。(《古名家杂剧》本)

这段唱词中表现的隐逸情怀,与《陈州粜米》相似,都应 视为元曲家情志之表现与赋予。其他如《单刀会》中的乔 国老、《西蜀梦》中的诸葛亮、《鲁斋郎》中的张珪等也出 现了人物口吻不合、明显背离原本故事的情形,所有这些 皆宜视为元曲家赋予的意义,方得确解。

三 伶人之白

流行故事在元曲杂剧中呈现,曲是一方面,白是另一 面。关于元剧宾白之作者,王国维以来的研究者多认为元 曲家应兼作宾白,因为“曲白相生”,若不作宾白,故事情 节则难以紧凑。这恐怕更多是带了现代人或西方戏剧的观 念来揣测古人,这种观念未必适用于元人杂剧。明人王骥德、 臧懋循、李渔等皆谓出自伶人。如元曲选家臧懋循(1550— 1620)尝云:或谓元取士有填词科。若今帖括然,取给风檐寸 晷之下。故一时名士,虽马致远、乔梦符辈,至第四 折往往强弩之末矣。或又谓主司所定题目,止曲名及 韵耳,其宾白则演剧时伶人自为之,故多鄙俚蹈袭之 语。(《元曲选·序》)

明人填词取士说,不足凭信,但明人宾白“演剧时伶人自 为之”说,不能轻易否定。元刊杂剧三十种每剧的四套曲词皆完整无缺,但其宾 白较明本要少得多,常常只有光秃秃的曲词,元刊本常用“一 折了”、“云了”、“说关了”等形式省略宾白。明初人刘东 升撰《娇红记》杂剧(有明宣德乙卯刊本),也常用“一折了”、“云了”的形式省略宾白。明永乐、宣德、正统年间周宪王 朱有燉(1379—1439)陆续自刻其杂剧时,每在剧首标“全 宾”,这说明直至朱有燉时代有些人杂剧制作仍可能是宾白 不全。晚明戏曲理论家李渔(1611—1680)重视宾白,认 为宾白“当与曲文等观”5。清康熙时传奇家孔尚任(1648— 1718)在其《桃花扇·凡例》中说:“旧本说白,止作三分, 优人登场,自增七分。俗态恶谑,往往点金成铁,为文笔 之累。今说白详备,不容再添一字。”6这说明至李渔、孔 尚任生活的明末清初,宾白写作才得到传奇家的重视。语 言学家梅祖麟先生曾根据元明间的四种语言现象为关汉卿《救风尘》、《窦娥冤》等杂剧作断代性考察,他认为关汉卿 杂剧的宾白主要是明初甚至于明代中叶以后的语言。7这 就是说,关汉卿剧作曲词的产生时代与宾白产生时代相距 近百年。

联系上述事实,笔者认为,现存元人杂剧的宾白可能 主要出自元明杂剧艺人。杂剧家为杂剧制曲时,也可能会兼作一些宾白,某些作家甚至可能会比较完整(如后期的 杂剧家朱有燉)。但作家之白未必完整无缺,即使“全宾” 也未必完全适于场上,戏剧搬演时仍有赖伶人按场上一般 套路加以编改。所以,白出自伶人比之出于作家,更近实情。 从具体事实来看,我们也可以得到佐证。

现存元人杂剧中出自杂剧艺人的成分,最明显的是剧 作中的许多陈词套语。如元剧人物出场多有上场诗,不同 剧作中性格身份大致相似的人物,大都会说着相同或相近 的上场诗。如《元曲选》本《荐福碑》第一折范仲淹上场 诗为:“龙楼凤阁九重城,新筑沙堤宰相行。我贵我荣君莫 羡,十年前是一书生。”《金凤钗》第一折中的殿头官、《醉 写赤壁赋》第二折中的秦少游、《射柳捶丸》第一折中的文 彦博、《王粲登楼》第一折中的蔡邕、《破窑记》(脉望馆抄 本)第四折中的寇准、《冻苏秦》第三折中的张仪、《小尉迟》 第二折中的房玄龄、《玉镜台》第四折中的王府尹等人的上 场诗与范仲淹完全一样,可见此为得志官吏通用的套语。

与得志官吏的情况相仿,元剧中昏庸无能的县官的上 场诗多雷同。如《神奴儿》第三折中的县官,其上场诗为:“官人清似水,外郎白如面。水面打一和,糊涂做一片。”《魔 合罗》第二折中的令史、《遇上皇》第一折中的府尹、《勘 头巾》第二折中的大尹与此相同。

元剧也经常描绘到一些飞扬跋扈的衙内,这些衙内的 上场诗也大体相似,如《延安府》第一折庞衙内上场诗“花 花太岁为第一,浪子丧门世无对。阶下小民闻吾怕,势力 并行庞衙内。”

《望江亭》第二折杨衙内上场诗为:“花花太岁为第一, 浪子丧门世无对。普天无处不闻名,则我是权豪势宦杨衙 内。”

《生金阁》第一折庞衙内上场诗为:“花花太岁为第一, 浪子丧门世无对。闻着名儿脑也疼,只我有权有势庞衙内。” 《黄花峪》第一折蔡衙内上场诗为:“花花太岁为第一,浪子丧门世无对。阶下小民闻吾怕,则我是势力并行蔡衙 内。”

其他如书生、军将、医士、酒保、媒人等出场也皆有 套语。除这些表明身份的陈言套语外,元剧中许多具有相 对独立的大段韵白,若归之于杂剧家不若归之杂剧艺人更 近情理。元剧有时会用大段韵白,如杨显之《酷寒亭》杂 剧第二折中,正末扮演的赵用是一个见义勇为的衙门袛候, 因好心劝告泼妇萧娥,被萧娥推出门外,赵用因此有劝人 勿求娼妓的箴言:劝君休要求娼妓,便是丧门逢太岁,送的他人离 财散家业破,郑孔目便是傍州例。这妇人生的通草般 身躯,灯心样手脚,闲骑蝴蝶傍花枝,被风吹在梳妆阁。 蜘蛛网内打筋斗,鹅毛船上邀朋友,海马儿驮行,藕 丝儿牵走,有时蘸水在秤头秤,定盘星上何曾有。这 妇人搽的青处青、紫处紫、白处白、黑处黑,恰便似 成精的五色花花鬼。他生的兔儿头、老鼠嘴,打街坊、骂邻里,则你是个腌腌臜臜泼婆娘,少不得瓦罐儿打翻在井水底。(《元曲选》本、《古名家杂剧》本略同) 这一段白或韵或不韵,念来虽有谐趣,但很不合赵用身份, 很可能源自艺人的临场发挥。又如《东坡梦》第一折,戏 中苏东坡往庐山访佛印,因有一段赞颂庐山美景的赋体文:好山也!山高巇险险嵯峨,凛冽林峦乱石陀。古 怪怪松林下掩,山岩掩眼隔烟萝。山禽如语语不歇, 山涧飞泉迸碧波。山童采药山药少,樵夫担柴贪担多。 野猿摘菓攀藤葛,葛绝余藤藤倒拖。仙洞仙童依虎睡, 仙人醉卧老龙窝。峰势侧,洞门嵯,洞里月光爱娑婆。 莫讶朝岚寒槭槭,仙家洞府接天河。大石栏湾、大石 栏湾,几重水、几重涡,带着野田空阔、野田空阔。 一层岭、一层坡,老树老藤忘岁月,古山古寺绝经过。 经过迹断唯山在,岁月年深奈寺何。真个此寺不同他 寺宇,此山非比他山阿。(《元曲选》本)这种文字颇可与敦煌变文、话本小说中同类的赋体文对读。 其文辞皆以陈词套语凑泊而成。此类文字通行于唐宋以来 各种通俗文艺,杂剧艺人只要熟诵在心,稍加串改后,即 可临场搬来卖弄。

杂剧艺人熟诵在心的念白段子(后世常称之为“赋 子”),有一些则可能来自师徒授受。如元无名氏《飞刀对剑》 第二折,净扮张士贵出场,有这样一段念白:自小从来为军健,四大神州都走遍。当日个将军 和我奈相持,不曾打话就征战。我使的是方天画杆戟, 那厮使的是双刀剑,两个不曾交过马,把我左臂厢砍 了一大片,着我慌忙下的马,荷包里取出针和线,我 使双线缝个住,上的马去又征战。那厮使的是大杆刀, 我使的是雀画弓带过雕翎箭,两个不曾交过马,把我 右臂厢砍了一大片。被我慌忙下的马,荷包里取出针 和线,着我使双线缝个住,上的马去又征战。那厮使 的是簸箕大小开山斧,我可轮的是双刀剑,我两个不 曾交过马,把我连人带马劈两半。着我慌忙跳下马, 我荷包里又取出针和线,着我双线缝个住,上的马去 又征战。那里战到数十合,把我浑身上下都缝便。那 个将军不喝彩,那个把我不谈羡,说我厮杀全不济,嗨, 道我使的一把儿好针线。(脉望馆抄本)按,《辍耕录 · 院本名目》“卒子家门”类有“针儿线”一目, 戏剧史家胡忌先生认为,《飞刀对剑》当是宋金杂剧在元杂 剧中的遗存8。这就是说,“针儿线”主要是杂剧艺人心传 口授的产物,当然不应归为作家的创造。除“针儿线”外, 胡忌先生还指出,《圯桥进履》杂剧道士上场所念的“清闲 真道本”、《百花亭》杂剧王焕扮水果贩上场所念“果子名”、《降桑椹》第二折中太医和糊涂虫斗嘴时的“双斗医”等, 都是宋金杂剧的遗存。

除胡忌先生已指出几种可确定名目的杂剧段子外,现 存元杂剧中还保存了许多无法确定名目、表演上也相对独 立的片段。如关汉卿《窦娥冤》第三折,张驴儿拖窦娥至公堂告状,有这样一段表演: (做跪见,孤亦跪科,云)请起。(祗侯云)相公,他是告状的,怎生跪着他。(孤云)你不知道:但来告 状的,就是我的衣食父母!(《元曲选》本、《古名家 杂剧》本略同》)

有论家曾据此认为,关汉卿乃是借此讽刺元代官场黑暗。 值得注意的,明人冯梦龙(1574—1646)《广笑府》所收笑 话中,也有很相似的一段:优人扮一官到任,一百姓来告状。其官与吏大喜 曰:“好事来了!”连忙放下判笔,下厅深揖告状者。 隶人曰:“他是相公子民,有冤来告,望相公与他办理, 如何这等敬他?”官曰:“你不知道:来告状的,便是 我的衣食父母,如何不敬他!”

《广笑府》收录的这段笑料抄自关汉卿《窦娥冤》的可能性 极小,其产生年代或早于关汉卿,应是杂剧艺人搬演《窦 娥冤》临时将这一笑料穿插其中的。与“针儿线”、“衣食父母”类似的表演片段,都应视 为杂剧艺人对其前代表演的继承,这些表演在艺术具有相 对独立性,只要遇到相似的戏剧情境或人物,都可以临时 插用。 

从总体来看,伶人之白乃是配合曲家之曲而完成戏剧 叙事,但由于伶人之白多出于临场应对,或为追求诙谐、 夸张的剧场效果,所以宾白所传载的意义,与其所本故事 及曲家之曲常有背离、或者矛盾。如元剧中的包公戏,大 多是按照“包青天”这一维度进行描述的,从总体来看包 公戏中的曲、白也是为这一中心服务的。但有些包公戏, 其宾白反映的包拯常常大失体统,明显与其身份性格不符。 如《陈州粜米》中张憋古被人小衙内打死,小憋古向包公 伸冤,包公(正末扮)满口答应为他做主,但在会见范仲淹、 韩魏公二人后,竟然说差点将这件人命案忘记了!《盆儿鬼》 第四折,张憋古几次三番喊冤,包公(正末扮)却认为他 在无理取闹,表现得很不耐烦,大失“包青天”风度。像 这样的宾白,显然是伶人当场的插科打诨,以调剂场上气氛, 但插科打诨的使用本是有限度的,至少不应用在“包青天” 身上!

又如关汉卿《谢天香》杂剧写柳永(末扮)与歌妓谢 天香的故事,柳进京赶考前,本已说过请钱大尹照看谢天 香,但离开钱府后,又返回请门人通报求见,重对钱大尹 说“则是好觑谢氏”。如此反复三次,大失体统,颇似丑脚 行径!《三虎下山》述梁山好汉关胜、徐宁、花荣劫持法场、 报答李千娇救命之恩事。但关胜、徐宁、花荣三人先后遇 险,为李千娇所救的关目虚构得极其拙笨。救命故事结束时, 都是李千娇问过好汉的年龄后说:“妾身比你却长一岁,若 不嫌弃,我认你做个兄弟,你意下如何?”梁山好汉则说:“休道是做兄弟,便是笼驴把马,愿随鞭镫!”如是者三次, 以至于梁山好汉、李千娇好像很都势利,皆应出自伶人的 一贯套路。若视为杂剧家的设置,于情理难通!

伶人之白往往追求剧场性,多滑稽热闹,此正合于“杂 剧”之本义(杂剧者,杂戏也)。王国维所谓关目“拙劣”、 人物“矛盾”等现象多可归诸伶人。但伶人之白是构成元 曲杂剧的另一面,无论今人对其有何种价值评判。

四 “明”人之编改

民间流行之故事,因曲家之曲、伶人之白而成“元曲” “杂剧”。但戏无定本,元曲杂剧这种二元复合体可以说一 直处于变动状态(这其中白的变动性远过于曲)。今人看到 的大致完整、稳定的元剧文本样貌,至迟在明嘉靖时已基 本形成。笔者认为,元刊杂剧与现存的明本杂剧并不存在 直接的继承关系,现存的明刊杂剧最初都是以从明宫廷传 出的抄本杂剧为源头进行编改(现存脉望馆抄本杂剧大致 反映了宫廷杂剧演出的面貌),这就是今人看到的《改定元 贤传奇》、《古名家杂剧》、《杂剧选》、《脉望馆钞校本古今 杂剧》等嘉靖、万历时刊刻或钞录的杂剧本,其相互差异 并不大。臧懋循《元曲选》则在这些明刊杂剧的基础上作 更进一步的编改(有时是直接据抄本杂剧进行改造)。所以 若探讨“明”人对元人杂剧的编改问题,首先应探讨元人 杂剧在明宫廷演出时可能遭遇哪些改造;其次是探讨李开先、臧懋循等杂剧选家可能做过哪些改造。 洪武三十年(1397)五月刊本《御制大明律》有云:凡乐人搬做杂剧戏文,不许装扮历代帝王后妃、 忠臣烈士、先圣先贤神像,违者杖一百;官民之家, 容令装扮者与同罪。其神仙道扮及义夫节妇、孝子顺 孙、劝人为善者,不在此限。这一禁令永乐九年(1411)七月曾重予颁布,可见明统治 者以“扮历代帝王后妃、忠臣烈士、先圣先贤”为大忌。 如果朝廷禁令在民间不免阳奉阴违,但在内廷则应颇见成 效。这最明显地表现在明人对装扮帝王的避讳。

元刊本中常有皇帝的扮演,“驾”的出现是极频繁的, 元刊杂剧三十种有十八种用到“驾”。元夏庭芝《青楼集》 提到八类杂剧,首列“驾头杂剧”。这都说明元人杂剧用“驾” 是毫无禁忌的,且似以用到“驾”扮为趣事(优伶以最低 贱之身份扮最尊贵之帝王,显然最富戏剧性)。

相形之下,明本元人杂剧显然是尽可能避免使用到 “驾”,《元曲选》所收百种杂剧,仅六种用到“驾”。元本 《薛仁贵》、《博望烧屯》、《气英布》、《赵氏孤儿》等都用到 “驾”,明本中则均未见用“驾”。《金钱记》杂剧,《录鬼簿》录“题目正名”为:“韩老卿敕赐锦花袍唐明皇御断金钱记”。 “题目正名”大都为剧情之概括,照理此剧结束时,应由唐明皇出场“御断”。但明本《金钱记》,皆未见唐明皇出场, 到了第四折,忽然跑出一个无根无由的李太白,代圣命宣 布韩飞卿、柳眉儿成婚。故明本“题目正名”改为:“老相 公不肯招良婿俏书生强要成佳配韩飞卿醉赶柳眉儿李太白 匹配金钱记”。明本李太白显然是元本唐明皇的替身。又脉望馆抄本《金凤钗》题目正名为“穷秀士暗宿状元店张 商英私地叩御阶杨太尉屈勘银匙筯宋上皇御断金凤钗”。照 理剧终应当有宋上皇出来“御断”。但剧本始终未见宋上皇 出场,结果是第四折中“孤”上场念断词。可见元本《金 凤钗》本应有宋上皇出场,内府本编订者(宫廷教坊乐师们) 所录题目正名反映的正是元本遗存的信息。

明本元人杂剧有的用改动情节的办法以避免使用 “驾”,有些改动较合情理,不易被觉察,但有些改动显得 非常生硬,以至露出马脚。如《谢金吾》杂剧,演述奸臣谢金吾陷害杨家将的故事。剧中双方矛盾一度极为剧烈, 只好面见皇帝祈请裁判。但到了朝堂,未见皇帝出面,却 跑出一位“殿头官”,充为仲裁,殊不合情理。其他如《赚 蒯通》所用“黄门官”、《举案齐眉》所用“使者”,按元本 通例,皆应用到“驾”。

明本杂剧除了靠改动情节来避免使用“驾”外,其另 一种做法是直接使人物身份降格。如在元本中通例称“驾” 的人物,到明本中多被降格,如“楚昭王”降格为“楚昭公”、 刘邦降格为“汉王”、刘备降格为“蜀王”、孙权降格为“吴 王”、李世民降格为“唐元帅”。

今存明本元人杂剧,除明显的皇权禁忌外,其庸俗的 大团圆结局,也多应是宫廷演出讲究排场热闹、歌功颂德 的结果。从《元曲选》等明本元人杂剧看,戏剧结局大都 为团圆,一般是好人得报、恶人受惩。杂剧结束时,大多 由有一定身份的人登场,代表皇帝(“奉圣人的命”)或玉帝、 如来佛的旨意,宣布剧中各色人等的命运,以见天理昭昭、 皇恩浩荡。《元曲选》所收百种杂剧中可称是团圆结局的计 有九十八种,其中有许多又可称是“大团圆”,即团圆之外, 更加圣人封赠,于是大排筵席,钟鼓喧鸣。连马致远《汉 宫秋》这样本应在冷落伤感中收场的戏剧,其剧终仍然是: 毛延寿被番使绑送来朝,元帝乃命“将毛延寿斩首祭献明妃, 着光禄寺大排筵席,犒赏来使回去。”故读明本杂剧,不免 会有认为:元人杂剧都不免俗套。

但如果我们读元刊杂剧,则并不会有上述感受。三十 种元刊杂剧中,有十四种可以算是团圆结局的,既便如此, 也没有明本常见的大加封赠、大排筵席之类的俗套。对照 同名剧本,我们可以发现元本、明本最大的差异多出在第 四折。如《楚昭王》,元刊本中曲词中有“近山村建所坟 围,盖座贤妻碣,立个孝子碑,交代后人知。”可见楚昭王 因救兄弟,妻、子跳江后皆葬身水中。但《元曲选》本则 在第四折中补述昭王妻、子为龙神所救,于是最终全家团 圆,这种结局当是为凑成大团圆而改的。元刊本《赵氏孤儿》 四折,仅写到赵孤得知自己的身世,并未写到如何报仇。《元 曲选》本多出第五折,写到赵孤杀死屠岸贾,为赵家满门 报仇,最后论功封赠。元刊本《薛仁贵》叙述到薛仁贵仅 有父母,并无妻妾,但《元曲选》本楔子中就叙述到夫妻 相别,第二折中又写到薛仁贵被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勅 赐徐茂功女为妻。于是到了第四折薛仁贵乃与父母、妻妾团圆(徐女甘心为小妾)。《任风子》为度脱剧,元刊本任 屠最终悟道,结局干净利落。明本中则为众仙各执乐器出 场,迎接任屠赴蓬莱仙岛。《陈抟高卧》,元本、明本的结 局都是陈抟归隐华山,但明本结局颇庸俗,郑恩念白中有“我即奏过圣上,宫中盖一个道观,使先生主持,封为一品 真人。”明本元人杂剧庸俗的大团圆结局,多应归之于明宫 廷演出有意排场热闹和歌功颂德、粉饰太平。

除明宫廷乐师的改造外,明杂剧选家的改造也值得注 意。从现存资料看,以行家里手姿态首次对元人杂剧进行 全面系统的“改订”,似始于明嘉靖时的李开先(1502— 1568),李氏曾自述《改定元贤传奇》编选缘由云:选者如《二段锦》、《四段锦》《、十段锦》《、百段锦》、 《千家锦》,美恶兼蓄,杂乱无章。其选小令及套词者,亦多类此。予偿病焉,欲世人之见元词,并知元词之 所以得名也,乃尽发所藏千余本,付之门人诚、张 自慎选取,止得五十种,力又不能全刻,就中又精选 十六种,删繁归约,改韵正音,调有不协、句有不稳、 白有不切及太泛者,悉订正之。

后来的臧懋循、孟称舜等杂剧选家们也毫不讳言其对元人 杂剧的编改。杂剧选家对元人杂剧的改造,概括来说,主 要是两方面:一是最终确立了元剧的文本形态。今人看到 的相对整饬的剧本面貌:剧前有“全称”、剧后有“题目正 名”,中分四折,或另加一楔子,曲词、科白完整等,都主 要由李开先及其后来的杂剧选家完成的。明杂剧选家对元 人杂剧另一方面的改造主要是曲、白的增删,也因此影响 到全剧的情节结构、人物性格等方面。相比较而言,臧懋 循《元曲选》的改订最多。如关汉卿《窦娥冤》,《古名家 杂剧》本中的蔡婆屈服于张驴儿父子的淫威而改嫁了,《元 曲选》中的蔡婆则与窦娥一道维护了忠贞。臧懋循《元曲选》 所做的一些改订,有许多使得曲、白增色,情节、人物也 更加紧凑、合理,但也有师心自用、弄巧成拙者。关于《元 曲选》曲词、宾白的改订,孙楷第、郑骞、徐朔方、邓绍 基等学者都曾做过一些细致的比勘工作 ,笔者亦曾就脚 色、楔子和题目正名的编改做过考察,因征引繁琐,恕此 不赘。

从总体来看,“明”人的编改使得元曲杂剧曲、白的一 体化程度得以加强,更易形成戏剧的整一效果。但他们的 编改,未能在根本上改变文人之曲与伶人之白的不同构成, 也没有改变其民间故事的基本意义。正如汉儒对先秦经典 的改造和传承一样,“明”人对元曲杂剧的编改,后来人实 难论其功过。

结 语

按王国维的理解,元杂剧是由杂剧家独立完成的,是一 元的,故元剧之优劣皆归于杂剧家本人。1990 年徐朔方先生提出,现存元人杂剧有 21 种残留着“金”代印记。近些年来, 伊 维 德(Wilt L.Idema)、 奚 如 谷(Stephen H.West) 等 海外汉学家更进一步提出,元人杂剧进入明宫廷后发生了 很多变化,故现存元人杂剧有许多“明”人的改造 。上 述研究相对于王国维直接把元杂剧与元“时代之情状”联 系起来,显然是一种进步,但从根本来看,仍未能摆脱王 国维一元论的思维。

徐朔方先生之所以将元人杂剧称为“金元杂剧”,固然 是因为他注意到元剧中“金”的烙印,但更重要的是他坚持 认为,与《三国演义》、《水浒传》一样,元人杂剧也是世代 累积型集体创作,元剧作家是据前代的传本改编而成的。笔 者认为,从文本的角度看,元人杂剧同南方的戏文一样,历 经变动,其故事面貌和意义皆有不稳定性,但元曲家之曲在 所有的变动中,一直保持了相对的稳定,相对稳定的四套曲 也大致决定了故事的框架和走向,所以元曲家套曲的制作是 最具有根本意义的。元剧能成为“一代之文学”,主要因其 曲词,其对后世的影响也在曲词。所以,用洛地先生首倡的“元“元”,而不是“宋”、“金”或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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