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考那年，冬瓜和橘子分手。 我问冬瓜：“你是不是人渣？” 冬瓜看着我：“我就算是个人渣你也得不到。” 我默默地啜着牛栏山，一股失败感油然而生。晚上回到家，我坐在窗口看苎溪河，两边的路灯偶有几盏不知被谁打碎掉，左边灯火辉煌，右边辉煌灯火，中间是一片漆黑。 我喜欢冬瓜这件事情连我妈都知道，我妈很支持我：“你要敢早恋，打断你的腿。” 我是一个很倔的人，倔强地怂。 我本来性格就大大咧咧的，但一遇到冬瓜就特别怂。 我人缘挺好，和班上男生女生都挺要好，大家发现我喜欢冬瓜就因为我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有扭捏的一面。 冬瓜说得对，就算他是个人渣，我也得不到他，既然得不到他，那我就离开他吧。 于是填志愿，我没有选择重庆的学校，而是去了哈尔滨，谁也没告诉，那是2009年。 重庆的夏天是真的热，哈尔滨的冬天是真的冷。 那个时候我没有选择坐飞机，很文艺地选择了坐火车，于是直到今天，谁再跟我说坐火车好我指不定要弄死他。 你想的诗与远方、琴瑟静好都是子虚乌有，实际上泡面味、汗味、烟味、脚臭味还有各种我分辨不出来的味道让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做一个文艺青年了。 火车的慢让我睡够了觉过后想通了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会千里迢迢去哈尔滨念大学？ 避开冬瓜，有个新的开始。 2 开学过后一周，我去中央大街闲逛，在卖马迭尔冰棍那个地方又遇到了他，有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我一脸黑人问号，心头却是狂喜。 “你怎么在这？桃子。”他问我。 我脸一红：“我在这边念书啊，我还想问你为啥在这。” 他嘿嘿一笑：“我也在这边念书啊，咱俩还真有缘。” 我嘴犟：“孽缘。” 那天下午我得知他就在我隔壁学校。 回到寝室我特别开心，室友问我，我乐呵呵地说：“我喜欢的男娃也来哈尔滨念书了，我事先都不知道，你们说他是不是为了我而来的？” 室友侧头：“哟呵，重庆妹子还有这么一段风花雪月呢，说来听听。” 我那天心情很好，充分发扬了女生意淫的剽悍，将自己是怎么喜欢上冬瓜的，又怎么努力示爱冬瓜的，又是怎么觉得祖国尚未统一岂能儿女情长的都讲了一遍，催人泪下跌宕起伏。 上铺广西那个妹子是那种典型的乖乖女，听得瞠目结舌：“桃子姐真是女中豪杰。” 我睡前给冬瓜发了一条短信问他在干嘛，但是半小时他都没有回复。 我叹了口气，从自编自导的情感大戏中醒来，匆匆睡去。 3 我每周都想去找冬瓜，将自己的聪明才智都放在怎么把他骗出来这个课题上。 因为我笃定地相信，我和他不约而同地来到哈尔滨，这就是老天给面子，我要好好珍惜。 不然中国那么大，上百上千个城市，哪能都到这地界儿呢？ 故意找个远点的地方叫他陪我去我一个弱女子害怕； 故意去他们学校然后告诉他迷路了要他来接； 故意丢东西在他那然后再去拿，于是又可以见一次。 有时候我自己都感慨：我这么懒的人，居然在这件事情上居然这么勤奋。 室友问我两人是确定在一起了吗？我说没有。她皱皱眉说：“不是这么个事儿，暧昧不好。” 我当然知道暧昧不好，但是能说出来不怂我两年前就说了好吗？ 于是在我已经准备好怎样跟冬瓜表白的程序只差需要酝酿的勇气的时候。 他有一天欢天喜地地跟我说：“今晚有空吗？” 那个时候我正对邀约敏感，心里想：这是在主动约我？终于忍不住要对我这朵娇花下手了？孩子叫什么名字？ 他见我没吭声，又问了一遍。 我笑靥如花：“有啊。” “那晚上请你吃饭，给你介绍我的女朋友。”他笑嘻嘻地开口。 我觉得阳光瞬间被杀死了，一如当年情窦初开的时候我发现他跟橘子手牵手走在一起的感觉。 我继续笑靥如花：“哟，厉害了大兄弟，哪家小妹妹啊？” 晚上，他们学校后门的大排档，一个看上去清清浅浅斯斯文文的女孩子坐在他的身边羞赧地笑。 我大抵是真的没办法像这种女孩子这样自然而然地温婉了，我只会看到冬瓜搂着那个姑娘的时候，笑着咒骂他虐狗，低着头喝两口啤酒。 他开心不就是我最开心的事情了吗？ 直到最后，我始终笑靥如花。 4 我第二周还想去找冬瓜，想想还是算了，觉得不合适。 我素来厌恶打着兄弟旗号做着情侣之间才能做的事情的人，彼此单身还无所谓。 我没找冬瓜，约了隔壁寝室一个女孩子在操场走圈圈。 “桃子，你不开心？”她问道。 “怎么这么说？”我笑着说道，“没有啊。” “你藏不住事情的，全都写在你脸上了。”她扯扯我的头发，说道。 我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半晌后我说：“如果这个世界上可以用钱买到喜欢的人就好了。” 她一愣：“隔壁学校你喜欢那个男孩子？”我点点头：“嗯，他恋爱了，我不想打扰他。只是感觉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我，于是我们俩一直绕着操场走。 在我终于觉得有点累的时候，她忽然蹦出一句话：“你真懂事，是个好姑娘。” 区区九个字，差点让我哭出来，我觉得有话在胸腔里转，就是吼不出来。 可是，懂事的好姑娘，不快乐呀。 那是2011年，哈尔滨，那年，我大二。 5 我和冬瓜有点心照不宣都没有主动找过彼此，当然，他压根儿就不怎么主动找我，偶尔在社交信息上点个赞。 整个大三都是在这样的气氛下度过的。 我拒绝了追求者的示好，也没有跟谁单独出去吃过饭，我保持着良好的交际，当然，谈不上认真学习，却也终日勤勤恳恳去签到，开始会去做一些家教之类的小兼职。 我屏蔽了冬瓜，却又忍不住要去翻他的动态，偶有秀恩爱的照片，又觉得有点难过，这种变态的轻虐感让我乐此不疲。 直到大三末了他问我借钱，姑娘怀孕了。 那天下午我看到他，可能没睡好显得有些憔悴。 “中标的感觉怎么样？”我调侃他。 他白了我一眼：“别闹。”我叹口气，告诉他我会借给他钱。 他眼神充满感激：“谢谢你啊桃子，我也不敢给我爸妈说，还是你对我好。” 我摇摇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流孩子对女生身体伤害有多大？” 他低下头：“我知道，可这孩子……现在，怎么说，不是时候。” 那一刻起我终于明白隔壁寝室那个姑娘跟我说的话了。 这个时候的男孩子还不算男人，家境好一些的男孩或许会有那个担当，毕竟他们知道自己以后的资源在哪里，龙有龙道，蛇有蛇窝。但是大多数男孩，连自己以后的工作都不知道在哪，更别提什么飞黄腾达的前程了。本身都是个孩子，又怎么能奢求这些为了一时爽就不戴套的男孩能够像个男人一样勇于面对这个现实呢？ 我取了钱给他，他想起什么又开口说道：“这钱，我会慢慢还你。” 我叹口气：“不要让那个女孩子受委屈。” 那天我独自回家，心里颇有个九曲十八弯的感觉，而我发现我竟然在羡慕那个女生，就因为能和冬瓜有这么深的羁绊。 落日余晖，洒下一地荒唐，我抬起头看看，只觉得好孤单。 6 不久，冬瓜就分手了，找我去喝酒。 “你们男生是不是失恋了都喜欢喝酒？”我看着不说话只喝酒的冬瓜，模样没怎么变，说不上俊俏充其量算个清秀。 他抬起头看我，我知道我又脸红了。 “你喜欢我多少年了？”他的话划破长空，在我的双眸里留下一道惊雷。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这是要把备胎转正了吗？” 他低下头，嚼着一串韭菜，刘海垂下来我看不见他的眼睛。 “对不起。”他说道。 “没关系。”我回道。 那天晚上他喝得有点多，却要坚持送我回去。 我没有拒绝他，因为这是他第一次送我回去，这年生，被偏爱的总有恃无恐。 在我们寝室的楼下，他一把扯住我想要吻我。 我依旧没有拒绝他，无论是什么情况下得到的，我等着这个吻很多年了。 他在我耳畔低鸣：“今晚不回去了吧。” 我楞了一下：“我是你的女朋友吗？”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样问，嘴角嗫嚅几分，也不管我，兀自转身离开，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在他离开的背影里，蹲着哭了好久。 第二天我给他发消息，发现他把我拉黑了，我像疯了一样给他打电话，终于在我电话关机前接通。 “你为什么把我拉黑？”我开口问道。 他不说话。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就让我们像以前那样，我还是喜欢你，你还是假装不知道我喜欢你。”我卸掉所有自尊，只为了不让他离开我的世界。 “我想去旅行，要不要跟我一起？”他开口。 “好，你想去哪，都好。”我在这边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 “我现在没钱。”他又开口。 “我有，我有钱，我兼职的所有钱都存着。”我连忙说道，“我请你去。” 7 大四的那个寒假，我和他去乌镇喝酒，去张家界看星星，去凤凰划船，最远行至四川成都，我不仅花光了存款，还问室友借了一些。 后来时时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很傻，但却真的开心。女生总是很容易满足的，喜欢的人在身边，不管这个人心里住着谁，去一些山山水水寻求一星半点儿的所谓回忆。 信奉了爱这个字小半辈子的姑娘们并不知道，回忆有可能是治病的良药，也有可能是切割自己的砧板。 冬瓜总爱拿着手机自拍，我在他的镜头下看到自己灿烂的笑容，在乌镇温暖的泡酒里，在凤凰斑斓的船坞里，在成都鳞次栉比的火锅店里。 这次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8 接着我们一起回万州，回到家的时候我陷入了甜蜜的幻想，或许我们的因缘来得早了一些，糙了一些，但最后也会花好月圆的不是吗？ 尽管他还是没有说我是他的女朋友。 一回到万州，冬瓜又开始不怎么联系我了，万州不大，朋友圈子重叠太多，我从坊间的闲谈里，却没有听到什么冬瓜的传闻。 快要返校了，还有最后一学期，没什么课，只是有很多麻烦的关于毕业的事情。 走的前一天我散步的时候给冬瓜打电话，想问他什么时候返校。 他那边很安静，声音低沉且有力：“我回学校很多天了。” 我说道：“那学校见。” 他噢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我愣了半晌，不知从哪个地方的三流酒吧里传出窦唯的歌：“幻想、疑惑、简单、善变……” 2013年，重庆万州吊龙滩，星子如画，朗月芳华。 毕业那段时间真的很忙，弹指一挥。 我不知道冬瓜为什么不找我，毕竟我觉得都一起旅行过了。 我倔脾气一上来，就去找他，然后我发现他在找各种理由不见我，他越躲我，我越找他。我回去问我室友，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室友说你就是一备胎。 我说我知道，一个男人的下一任女朋友都或多或少以前是备胎，只是没有挑明，我要去表白。 她们说我疯了。 我才不管。 我曾经似乎见过大海，怎么会甘心日夜守在江河边？ 9 毕业前夕，我准备了一盒巧克力，写了一封长达万字的情书，将我和他所有的初中回忆都写了进去，还起了个漂亮的标题：《我是你最幸福的备胎》。 我等了4个小时26分钟，在他楼下准备表白，他和他的女朋友出现在拐角，还是曾经我见过的那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 我就像个蓄谋已久却并不好笑的冷笑话。 我转身像个混世小魔王一样蹦蹦跳跳地就离开了，情书我留着，巧克力喂给了路边一条流浪狗，居然还不吃。 那天晚上，我买了酒回到寝室，告诉室友们大家要散了，一起喝个酒吧。 老大说欢迎你们到湖南来玩。 老二说CPA我早晚会考过的。 老四说间隔年要好好旅行。 老五说这几年实在太开心了。 老六说嘤嘤嘤你们不要这么煽情好不好？ 我静静地听着她们说完，看着她们开始矫情流泪，始终笑着。 几个小时以后其余人都睡了，我搬了个凳子坐在阳台上。 “三姐，你还不睡呀？来，我们两姐妹聊聊天，你一晚上都不怎么说话。”她红扑扑的小脸蛋带着泪痕，也搬了个凳子坐在我旁边。 我笑了笑，放下还有一半酒的啤酒瓶，把目光从明月里撤回来，然后从牛仔裤兜里摸出一张写满字的纸：“亲爱的，我给你讲一个备胎很多年的故事。” 10 后来我知道了很多事情。 比如他当初选择哈尔滨不过是因为另一个姑娘。 比如当初为他怀孕的姑娘和他女朋友不是同一个人。 再比如他和我一起旅行拍的所有照片，不过是为了刺激前任。 这些后来的事，都由后来的人跟我说。 这个后来的人骂我当初傻，我没反驳，只轻轻搅拌着咖啡，面带微笑。 这世间红尘万万人，哪个不痴傻？ 神佛都不知晓，凡人去参。 悟出来的，熬烂了身，参不透的，丢掉了魂。 11 从2013年到2017年，我写过很多别人的故事，却从没有写过自己的故事。 就像前几天有人告诉我，他的新娘，和我长得很像。 我只笑笑：“巧合罢了。” 蔷薇旅人，昨夜星辰。  旧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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